目前網上有一股令人擔憂的排外熱潮,好像不反美不仇日就是不愛國。其實這些人貌似愛國,本質卻是虛偽的、脆弱的、幼稚的,他們所能做的,只是在安全地帶喊幾句口號、唱幾句高調,或者破口大罵,唯此而已!當年克林頓在北大演講時,北大一位女生當面指責克林頓,指出美國的種種不是,但等她畢業時,卻欣欣然嫁到了美國。
極端的愛國主義和民族主義是有害的。盲目排外,夜郎自大。就拿清末的義和團來說,頗值得我們好好反思。
義和團肇始於山東,起源於民間的白蓮教,原名「義和拳」,以傳習拳術來發展教徒,聲稱練拳後可以「刀槍不入」。其揭貼云:「先拆電線桿,後拆火車道,殺盡外國人,再與大清鬧!」他們痛恨一切近代文明,大肆破壞清政府在洋務運動中建設的電線、鐵路等基礎設施,把傳教士稱為「毛子」,教民稱為「二毛子」,「通洋學」、「諳洋語」者依次被稱為「三毛子」、「四毛子」,直到「十毛子」,連戴眼鏡、打洋傘、穿洋襪等「用洋貨」者,也在格殺勿論之列。現在看來,稱之為邪教組織亦不為過。
恰巧山東巡撫毓賢是個極端保守而且排外的人,他看中了義和團的瘋狂排外和愚昧無知,認為「民心可用」,因此積極鼓勵義和拳在山東發展,並且將義和拳改名為義和團。此間,兩名德國傳教士在山東被殺,清廷在列強的抗議下將毓賢撤職,毓賢由此更加仇恨洋人。
其實不僅毓賢排外,慈禧比誰都痛恨外國人。戊戌變法失敗後,康有為、梁啟超等人在外國人的幫助下逃到國外避難,慈禧對此耿耿於懷。她想廢掉比較開明的光緒帝,卻遭到了列強的反對,英法等國甚至以若廢光緒帝便與清政府斷交相要挾,這使慈禧對洋人恨之入骨。她將毓賢撤職,不過是權宜之計,在排外這一點上,她與毓賢志同道合。不久,毓賢便被起用為山西巡撫。
毓賢懷著對洋人的滿腹怨恨上任伊始,便將義和團引進了山西,還給義和團提供了數百把鋼刀。從此,義和團運動在山西如火如荼。義和團先後將太原的東夾巷教堂、大北門教堂以及一些教會醫院、教會學校焚燒。毓賢則將44名外國傳教士、17名中國教徒以及從壽陽押來的英國教師畢翰道一家7人全部帶到巡撫衙門西轅門前,在大庭廣眾之下不分婦孺老幼全部殺害,竟至梟首剖心,棄屍於市。為了泄憤,毓賢親手殺死了在山西傳教十年之久的山西北境教區正主教艾士傑。這些殉道者,後來都被羅馬教廷冊封為「真福品」。從此以後,外國傳教士把到中國傳教視為畏途。
由於義和團揚言有能力「滅洋」,慈禧信以為真,電令各地督撫殺絕洋人。光緒二十六年(1900年)五月二十五日,清政府竟悍然向世界上11個最強的國家宣戰。當時,尚有個別比較清醒的大臣反對,認為義和團宣稱的「刀槍不入」不可信、不足恃,慈禧氣勢洶洶地質問:「法術不足恃,豈人心亦不足恃乎?今日中國積弱已極,所仗者人心耳,若並人心而失之,何以立國?」在慈禧看來,憑著義和團這股極端愛國主義和民族主義的虛火,就能夠救清政府。
有幸的是,兩廣總督李鴻章率先抗命,回電說:「此亂命也,粵不奉詔!」在李鴻章的影響下,湖廣總督張之洞、兩江總督劉坤一以及大部分思維正常的督撫都抵制了這個「亂命」,只有山西巡撫毓賢對在山西的外國人大開殺戒,據其「捷報」,共殺傳教士191人,殺死中國教民及其家屬子女6060人,焚燬教堂、醫院225所,燒拆房屋兩萬餘間。這就是轟動一時的「山西教案」真相。
山西的洋人被全部消滅,這使慈禧非常振奮。她令清軍會同義和團攻打各國駐北京使館,欲將北京的洋人也肅清,於是演出了一場令全世界瞠目結舌的鬧劇。
有意思的是,號稱「刀槍不入」的數十萬義和團和清軍攻打只有400洋兵把守的東交民巷各國使館區和只有41條槍的西什庫教堂,攻了兩個多月也沒攻下來。直到八國聯軍從天津打到北京,各國使館和西什庫教堂竟沒有一處被義和團及清軍攻下。
清政府宣戰的11國中,英、法、德、奧、美、意、日、俄八國決定以「保護使館」的名義組成聯軍,陸續從天津大沽口登陸入侵中國,是年為農曆庚子年,故史稱「庚子之禍」、「庚子國難」。
就在義和團圍攻各國使館兩個月後,1900年8月15日,不足兩萬人的「八國聯軍」從天津打到了北京,慈禧太后帶著光緒皇帝倉惶西逃。數十萬義和團則作鳥獸散。八國聯軍佔領北京後,大肆捕殺義和團,並放火燒掉了被譽為「萬園之園」的圓明園,以此作為對義和團焚燒教堂和教會醫院、學校的報復。
衝天的怒火、響亮的口號、表面的激進、虛幻的熱情,到了關鍵時候,竟如此不堪一擊!義和團滿腔的熱血,帶來的卻是國家的深重災難。
慈禧在逃亡的路上,排外的「虛火」才消了下來,乃令李鴻章北上向各國求和,並痛恨於義和團「誤國」,發布了鎮壓義和團的上諭。
導致「庚子之禍」的大「功臣」毓賢再也沒有能力「殺光」洋人了,也跟隨慈禧西逃。到了蘭州後,慈禧太后將自己的愚昧和瘋狂決策歸咎於受了毓賢的「煽惑」,下旨曰:「毓賢前在山東巡撫任內,妄信拳匪邪術,至京為之揄揚,以致諸王大臣受其煽惑。及在山西巡撫任內,復戕害教士、教民多命,尤屬錯謬凶殘,著傳旨即行正法。」毓賢隨行的小妾也被迫自盡。
列強見「教訓」一下清政府的目的已經達到,也願意與清政府坐下來談判。不久,李鴻章與八國簽訂了給中國帶來奇恥大辱的《辛醜條約》,條約中規定,中國向列強賠款四億五千萬兩白銀,分39年還清。為什麼要賠四億五千萬兩呢?用侵略者的說法是:中國有四億五千萬人,一人一兩,以示羞辱。
需要說明的是,這筆巨額賠款並沒有如數賠付給列強。美國人深感中國之所以發生義和團運動,是因為下層百姓太愚昧。1907年12月3日,美國總統西奧多.羅斯福在致國會的諮文中,要求國會授權退還中國賠款,作為中國人的教育費用,這項提案在國會順利通過。1908年,羅斯福簽署此法案,這次退還賠款一千多萬美元。主要用途有二,一是興辦清華學堂(即後來的清華大學),二是作為中國官派留美學生的費用(詹天祐即是靠此資助學成回國的留學生之一)。此次退款尚有餘額,後來又第二次退還。北京協和醫院和協和醫學院實際上也是用這筆賠款建設的。
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戰爆發。1917年,德國和奧匈帝國戰敗指日可待,中國北洋政府加盟協約國並對德宣戰。次年德國戰敗,宣布放棄1917年以後的中國賠款;奧匈帝國瓦解後,奧地利和匈牙利分別於1919年和1920年放棄所佔賠款。俄國先後經過緩付、停付,最後聲明放棄。1920年12月,英國通知中國,英將退還賠款,作為中英兩國共同利益之用。法國這時也通知中國退還賠款。比利時在1925年退還賠款。義大利於1933年退還賠款。荷蘭在1926年將賠款全部還給中國,但指定65%用於中國的水利事業,35%用於文化事業。在列強的影響下,日本也不得不表示願意退還賠款,但堅持不將錢直接還給民國政府,而是由日本人在華搞「文化事業」。其實用於「文化事業」的款項只佔賠款的一小部分,大部分用於留日學生的補助,以及用於日本在中國設立的學術研究機構及中日文化交流。1936年以後,餘款甚至用於在中國建立偽政權的軍費。
正如達摩西來和鑒真東渡一樣,當年,來華的傳教士大多是虔誠的基督徒,他們本著為宗教獻身的信念來華傳教。曾為洋務運動和戊戌變法出過力的英國人李提摩太到中國傳教時才20多歲,他認為,中國是他眼中非信教地區中最文明的一個。但是,義和團運動使李提摩太大失所望,因此,他堅持要在太原開辦一所高等學府以使中國青年擺脫愚昧,在徵得英美等國公使同意後,他用從山西罰得的五十萬兩白銀建立了山西大學堂(即後來的山西大學),他說,建大學的目的是「專門開導晉省人民知識,設立學堂,教育有用之學,使官紳庶子學習,不再受惑」。
古語說得好:「人必先自侮而後人侮之。」讀史可以明智。回顧這段充滿屈辱的歷史,是為了以史為鑒,自省自警,自立自強,而不是夜郎自大、怨天尤人、虛火中燒、盲目排外。
遺憾的是,義和團已經覆滅百有餘年,但其團民卻生生不息。為了激起國人的排外情緒,他們不惜採取「自淫」和「意淫」的手段。如曾引起軒然大波的「羅剛事件」就是一個典型。去年2月25日零點22分,湖南人民廣播電臺經濟頻道《心靈之約》節目主持人羅剛接進了一個熱線電話。來電者用稀奇古怪的語調,聲稱自己是「日本留學生」,然後對中國人進行了不堪入耳的辱罵。而羅剛為了保留「反面教材」,居然以極大的耐心聽完了「日本留學生」對中國人的謾罵,並站在中國人的立場上與「日本留學生」對罵。這場奇怪的鬧劇不久就真相大白:那個自稱小原勁太郎的根本不是日本留學生,他的真名叫梁少南,37歲,初中文化,曾在長沙一帶販賣文具用品。長沙警方兩天後就將此人抓獲。那位「愛國青年」羅剛也被電臺開除。
為了激起國人對日本的仇恨,為了刺傷國人本已非常脆弱的自尊心,竟不惜冒充日本人對自己的祖國和人民進行謾罵,真是醜惡到了極點!「憤青」們總是被一股極端的愛國主義和民族主義虛火支配著,不是冷靜地反思歷史、客觀地分析現實,而是動輒破口大罵。如此「愛國」,不能不令人想起一百多年前的義和團!
說極端的愛國主義和民族主義是一股「虛火」,是因為這樣的心態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到了關鍵時刻,既不可信,也不足恃。這股「虛火」透露出的其實是不折不扣的經不起任何刺激的弱者心態。虛火中燒,會使人頭腦發熱、精神錯亂、滿嘴囈語、歇斯底里。多年來,世界上的反美熱潮此伏彼起,網路論壇中對美國、美國總統的侮辱謾罵司空見慣,也沒見美國人群情激憤、暴跳如雷。前蘇聯有個笑話說,來訪的美國國務卿對勃列日涅夫說:「我們美國很民主,美國人可以在白宮門前罵美國總統。」勃列日涅夫說:「這有什麼?我們蘇聯人也可以在克里姆林宮門前罵美國總統!」笑過之後,我們或許還能思考些什麼。
《易經》云:「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地勢坤,君子以厚德載物。」自強不息,不僅指在物質文明方面自強,在精神、心理、心態方面也要自強,不必時時表現出敏感脆弱的自卑心態。厚德載物,需要有一種寬容大度的胸懷,虛心學習,取長補短,發展才是硬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