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芙蓉
芙蓉與林黛玉
芙蓉原是荷花(蓮花)的別稱。但《紅樓夢》中的〔芙蓉〕均指木芙蓉。芙蓉有兩種,生於水中的叫草芙蓉,即荷花(水蓮),生於陸地的叫木芙蓉。木芙蓉八、九月間開花,花冠白色或淡紅色與荷花一樣鮮艷,《廣群芳譜》中稱此花「清姿雅質,獨殿眾芳。秋江寂寞,不怨東風,可稱俟命之君子也。」
曹雪芹的《芙蓉女兒誄》卻是一篇璀璨綺麗的傑作。在這篇誄文中,作者把芙蓉和芙蓉女兒,合二為一,給予至高至美的評價。「其為質則金玉不足喻其貴﹔其為性則冰雪不足喻其潔﹔其為神則星日不足喻其精﹔其為貌則花月不足喻其色。」可見,在曹雪芹的心目中,芙蓉是不同凡俗的奇葩。
「芙蓉女兒」指的是誰?看似指晴雯,實際上指的是林黛玉。小說中寫到寶玉斟酌「茜紗窗下,我本無緣﹔黃土壟中,卿何薄命?」兩句詩,「黛玉聽了,忡然變色」,這就是一種暗示,說明晴雯實際上是黛玉的影子。總之賈府對晴雯的迫害,也是對黛玉的打擊。《芙蓉兒女誄》的字字句句,都可以當作用用血淚寫成的給黛玉的祭文。
《紅樓夢》第六十三回,「壽怡紅群芳開夜宴」,寫眾人抽花名簽子行令。黛玉抽到的就是一枝芙蓉,題著「風露清愁」四字,並繫著一句舊詩「莫怨東風當自嗟。」可見曹雪芹是把林黛玉比作芙蓉的。唐人詠芙蓉詩曰:「水面芙蓉秋已衰,繁條倒是著花時。平時露低巒紅臉,似有朝開暮落悲。」以芙蓉比黛玉,是再恰當不過的了。
牡丹與薛寶釵
寶玉生辰那天晚上,怡紅院裡「群芳開夜宴」,行抽花名簽子酒令,薛寶釵抽到的是一枝牡丹,題曰:「艷冠群芳」。系詩一句:「任是無情也動人。」這是唐代羅隱所作的《牡丹花》詩中的一句,原詩云:「似其東風別有因,絳羅高卷不勝春。若教解語應傾國,任是無情也動人。芍藥與君為近侍,芙蓉何處避芳塵?可憐韓令功成後,辜負穠華過此身。」
牡丹,以濃艷芬香著稱,素有「國色天香」之譽,在百花中居特殊地位,又稱「花王」。它盛開的時候,雍容華貴,很像一位濃妝艷抹、珠光寶氣的貴婦人。所以歷史上流傳著許多牡丹與貴婦人的故事。
曹雪芹為什麼把薛寶釵比作牡丹?據我的看法,主要是從身份、性格和外貌上著眼的。薛寶釵是金陵四大家族之一,擁有「珍殊如土金如鐵」的薛家的名門閨秀。賈府上下對她另眼看待,就因為她有百萬家財作為堅強後盾。毫無疑問,她像牡丹一樣,可以歸之於貴婦人的行列。
薛寶釵的性格特點是:外表冷漠,內心熾熱。你看她《柳絮詞》的結句:「好風頻借力,送我上青雲!」真是一副雄心勃勃的樣子。在對待賈寶玉的關係上,薛寶釵也是表面上溫柔沉默,佯裝不知有「金玉良緣」之事,實際上內心深處早就萌動著愛情。休看她看見襲人在為寶玉繡五色鴛鴦兜肚,就油然產生艷羨之心,終於情不自禁地拿起來替她代刺(見第三十六回),這不是天機泄漏,愛情在爆發嗎?一句話,寶釵的內熱外冷的心態,怡似一朵含苞未放的牡丹。
此外,薛寶釵肌膚豐腴,容貌端莊,白嫩的圓臉,水靈靈的大眼睛,豐滿的身材,難怪寶玉看見她雪白一段酥臂,不覺動了羨慕之心,想去「摸一摸」。她像誰呢?根據作者曹雪芹的暗示,她很像楊貴妃。第二十七回回目:「滴翠亭楊妃戲彩蝶,埋香塚飛燕泣殘紅」,就明確地把寶釵和黛玉比作楊玉環和趙飛燕。有一次,寶玉偶一不慎,對寶釵說:「怪不得他們拿姐姐比楊妃,原來也體豐怯熱。」結果惹得寶釵勃然大怒,回敬他說:我倒像楊妃,只是沒一個好哥哥好兄弟可以作得楊國忠的!」(見第三十回)這都可以說明,薛寶釵的外具有楊貴妃的特徵。聯繫到歷史上許多詩人把楊貴妃與牡丹渾為一體的事實,那麼,把薛寶釵比作牡丹也就是理所當然的了。
迎春花與迎春
百花叢中有迎春花,《紅樓夢》賈府裡有迎春,這也是一件巧事。迎春花是木犀科的落葉灌木。先花後葉,小枝細長有角棱,分披下垂,舒展如帶。花冠通常六裂,形似喇叭,未開時略帶紅暈,開放後呈金黃色。既可露植,也宜盆栽。原產我國中部、北部各省,為各地常見的栽培觀賞植物。由於它耐寒性、適應力特強,常在早春帶雪沖寒開花,故名「迎春」。
賈府裡二小姐迎春,除了名字與迎春花相同外,在品行方面幾乎很難找到共通點。她是賈赦之女,賈璉同父異母妹,庶出。第三回寫她的外貌:「肌膚微豐,合中身才,腮凝新荔,鼻膩鵝脂,溫柔沉默,觀之可親。」可是她的性格卻是出奇地反應遲鈍,懦弱無能。正如興兒所說:「二姑娘的渾名是‘二木頭’,戳一針也不知唉喲一聲。」賈府裡的眾小姐,差不多誰都有一手,不是能詩,就是善畫,獨迎春才具平庸,沒有什麼專長。
如果說,迎春花是最早開放的花朵的話,那麼迎春恰恰是大觀園最早出閣的閨女。可惜她迎來的不是明媚的春光,卻是金風蕭瑟的晚秋。這不由人想起宋代劉敞的一首詠迎春花詩:「穠李繁桃刮眼明,東風先入九重城。黃花翠蔓無人顧,浪得迎春世上名。」迎春迎春,也是虛有其名!
曼陀羅與惜春
曼陀羅花,夏秋間開。花冠呈漏斗狀,形大色白,單生葉腋或枝叉間,多野生,也可供栽培。原產印度,花名亦系梵語音譯。《廣群芳詩》引《法華經》曰:「佛說法時,天雨曼陀羅花」。看來,此花與佛門有緣。
《紅樓夢》第五回《金陵十二釵》正冊之七,畫的是一所古廟,裡面有一美人,在內看經獨坐。判詞云:勘破三春景不長,緇衣頓改昔年妝。可憐繡戶侯門女,獨臥青燈古佛旁。這顯然寫的是賈惜春。《紅樓夢曲‧虛花悟》也作了類似的提示。
賈敬之女、賈珍胞妹、賈府四小姐賈惜春,由於年齡較小,在書的前半部還看不出性格風貌和思想傾向。給人印象較深的是,她能繪畫,曾受賈母之命,畫《大觀園行樂圖》。她雖不工詩,但也參加詩社,雅號「藕榭」。如果對大觀園裡風光旖旎的現實生活沒有某種程度的熱愛,很難想像她會附庸風雅,去參加這些吟詩作畫的活動。
從根本上說,惜春的孤僻狷介的性格是觸發她與妙玉志趣相投的內因。她從極端個人主義發展到「心冷口冷心狠意狠的人」。如果說,佛教宣揚「大慈大悲」、「救苦救難」的話,惜春恰恰違背這一佛教真諦,實際上她只圖逃避現實,以求個人的精神解脫而已。
牽牛花與巧姐
白石老人愛畫牽牛花。嘗見一題跋曰:「子借山曉霞山之西、大岩山之東。岩之牽牛常有花大如鬥。」牽牛花,俗稱喇叭花,農村山野最為常見。但「斗大」的牽斗花卻見未所見,聞未所聞。牽牛花開於秋季。可能因七月初七牛郎織女相會而得名,寄託著古代勞動人民對男耕女織、安居樂業的和平生活的企望。它是屬於草野小民,而不屬於貴人雅士。
《紅樓夢》裡列入「金陵十二釵」正冊的巧姐,系王熙鳳所生,當然是一位金枝玉葉般的閨閣小姐。但由於年齡幼小,性格尚未形成,作用尚未發揮,所以在小說中處於不顯眼的陪襯地位。
第五回寶玉看到《金陵十二釵》正冊上畫有一座荒村野店,有一美人在那裡紡織,其判云:「勢敗休雲貸貴,家亡莫論親。偶因濟劉氏,巧得遇恩人。」這裡,「劉氏」當然是指劉姥姥,「巧」字是雙關語,是湊巧,也指巧姐。
根據這個判詞以及脂硯齋的幾處批語提示,巧姐的最後歸宿大致是這樣的:賈府抄沒「勢敗」,鳳姐身死「家亡」以後,巧姐孤苦伶仃,無依無靠,被她的「狠舅姦兄」勾結串通,企圖把她賣於煙花巷。就在這危急關頭,巧遇原來受鳳姐接濟的劉姥姥,把她救走,成了巧姐的「恩人」。後來,劉姥姥把巧姐招到家裡,與板兒結成夫妻。板兒靠著耕作家裡的「兩畝薄田」,巧兒靠勤勞紡織,在荒村裡過著自食其力的安定生活。(續書後四十回寫她嫁與鄉村周財主之子,已背離曹雪芹的原意。)
巧姐生於七夕,又因村嫗劉姥姥得名,最後與板兒結婚,像牛郎織女那樣度日子,真是一連串的巧合,她與生長在農村裡的牽牛花大概有不解之緣吧!
曇花與賈元春
「曇花一現」是一句成語。曇花,仙人掌科。肉質植物。花生於葉狀枝的邊緣,大型,白色,美麓芳香,難得開花,夜開晨即萎謝。印度梵語叫優曇缽花。《妙法蓮花經‧方便品第二》:「佛告舍利弗,如是妙法,諸佛如來,時乃說之,如優曇缽花,時一現耳。」這就是這句成語的來歷,常用來形容事物一出現就很快消失。
《紅樓夢》寫了賈府赫赫揚揚的盛況,其實也不過是瞬息的繁華,一時的歡樂。此中有一個足以使賈府烈火烹油、鮮花著錦的人物,當然要算賈元春。《紅樓夢》用整整幾回篇幅,寫賈妃省親之盛,真是銀子花得淌海水似的,可是賈妃見到賈母、王夫人等人,並沒有暢懷歡樂,相反,卻悲悲切切,說什麼:「當日既送我到那不得見人的去處,好容易今日回家娘兒們一會,不說說笑笑,反倒哭起來。一會兒我去了,又不知多早晚才來!」足見在封建社會極權主義的統治下,雖身為貴妃,實際上也沒有人身自由;如同越是嬌貴的花越沒有生命力一樣。
賈元春在《紅樓夢》裡出場不多,但作用卻不小。有一次,她賞賜給眾姊妹禮物,獨寶釵與寶玉相同,這就透露出她在寶玉擇偶問題上已經有了明顯的傾向性,給寶黛婚姻製造了障礙。同時,賈赦、賈珍、賈璉等人因為有賈妃這一政治靠山,促使他們膽子越來越大,更加仗勢欺人,胡作非為起來。再則,賈府通過元春,密切了與宮廷的關係,打點進貢,太監勒索,開支呂日繁,實際上也加速了這個鐘鳴鼎食之家的崩潰和衰亡。
第五回關於元春的判詞,寫道:「二十年來辨是非,榴花開處照宮闈。三春爭及初春景,虎兔相逢大夢歸。」據第九十五回所寫,賈元春因病於卯年寅月、十二月十九日薨逝,存年四十三歲,正應了「虎兔相達」之讖。毫無疑問,賈妃一死,賈府立即風雨飄搖,大故迭起,忽喇喇似大廈傾了。《紅樓夢》告訴我們:貴妃娘娘賈元春像花一現,榮華富貴的榮寧二府也像曇花一現。
梅花與李紈
梅花是高潔的花,堅貞的花。在嚴冬臘月,百花凋謝,獨梅花沖寨放苞,一枝挺秀。《紅樓夢》裡的李紈,雖是一個女性,卻也有宋代詩人林和靖那樣的高致。如果說賈府是一個藏污納垢、勾心鬥角的是非之地,那麼李紈卻始終淡泊清雅,潔身自好,大有「不受塵埃半點侵」之概。
李紈的結局如何,曹雪芹沒有明文表述。可以想見,在賈府大難臨頭、一敗塗地之時,她一定也是不改初衷,經受得起歲月的煎熬。也許正像報春的梅花一樣,還預示著復甦的希望。第五回裡的判詞中不是有「鳳冠霞披」的暗示嗎?
最能表現李紈性格的是,大觀園住進賈府裡的哥兒姐兒時,李紈分住的是稻香村。據書中描寫,這稻香村就是「數楹茅屋」、外面「邊就兩溜青籬」,「下面分畦列畝,佳蔬菜花,漫然無際」儼然是一派「竹籬茅舍」的農家風光。這在花團錦簇的大觀園中真是別具一格,非常符合李紈清心寡慾、自甘寂寞的情趣。
李紈是大觀園裡的高人逸士,是賈府裡的賢妻良母,也是封建社會「三從四德」的犧牲品。曹雪芹塑造這個婦女形象,充滿著矛盾複雜的心情。他似乎讚美她的德行和操守,又對她淒涼的遭遇和不幸的命運寄予深深的同情。儘管書的結尾可能要給她一點「亮色」,但就李紈一生來說,仍不免歸入「薄命司」。
寶玉生辰那天晚上,李紈抽到的是梅花簽,上面寫著「霜曉寒姿」並繫上王淇的詩句:「竹籬茅舍自甘心」。拿梅花來比擬李紈,可以說是當之無愧!
罌粟花與熙鳳
罌粟夏季開花,有大紅、桃紅、紅紫、純紫、純白等色,燦然艷麗,因而有「含煙帶雨呈嬌態傅粉凝脂逞艷妝」之稱,果實為蒴果,內有種子如粟粒,果未熟時,採取乳狀白液可制鴉片,含嗎啡及其他生物,吸多成癮,就可以使人形銷骨立,精神萎靡致死,但少量入藥,卻有鎮痛、鎮咳和止瀉的效用。
《紅樓夢》裡的璉二奶奶,當家人王熙鳳就像罌粟花。她艷若桃李,毒如蛇蠍。正如興兒形容她:「嘴甜心苦,兩面三一刀,上頭一臉笑,腳下使絆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跌打翻滾,哭笑撒賴,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
王熙鳳是一個劣跡昭著、罪惡纍纍的悍婦。但是,我們還得承認她也是榮國府裡最聰明、最有才能的智囊和靈魂。在這個上上下下幾百口人的大家庭裡,唯有她能八面玲瓏、四出週旋,處理極複雜的人事關係;也唯有她能束借西挪,應付入不敷出的浩繁開支。她對賈府的種種弊端以及日益嚴重的危機心明眼亮,十分清楚。在協理寧國府治喪期間,她生殺於奪,威重令行,表現出辦大事的魄力和本領。如果生活在政治清明的時代,讓她循著正道施展才華,或許是一個女中豪傑,巾幗英雄。
華貴艷麗,具有複雜性格的王熙風,恰似毒品與良藥的混合物,比之於罌粟花,也許相去不遠吧!
杏花與賈探春
杏花三月盛開,紅紅白白,明艷爛漫,為春天增添色彩,大有閨閣之態。古人詠杏花的詩詞極多。宋代韓琦的一首七律云:顆顆裝成藥灶牙,日邊開處近彤霞。真宜相國栽培物,更是仙人種植花。高行出群猶仰慕,香名超格合洪誇。諸賢繼有群芳會,欲奉歡游訣自差。這首詩讚譽杏花是「相國栽培物」,「仙人種植花」,「高行出群」,「香名超格」,簡直把它捧到天上去了。
《紅樓夢》裡賈府三姑娘-探春是一位「杏花型」的閨閣小姐,她「才自精明志自高」,有遠見、有心機、有抱負,有作為,敢說敢作,辦事練達。
仙客來與可卿
據第五回所寫,寶玉夢遊太虛幻境時,警幻仙子告訴他,泰可卿原來還是警幻仙子的妹妹,是仙界中的來客。遣不能不使人想起百花叢中也有「仙客來」這一花名。據周瘦鵑《花木叢中》一書中介紹:「仙客來屬櫻草科,原產波斯,是多年生的球莖草木,球莖多作扁圓形,頂上抽葉,形如心臟,綠色中略帶紅褐色,葉厚而光滑,背面有毛。在冬春之間,一片片的葉子從花莖中抽出來,頂上就開了花,花只四瓣,有紅、白、黑紫、玫瑰紫諸色,花瓣上卷,花心下向,活生生地像兔耳」,所以又稱兔耳花。
在「金陵十二釵」中,秦可卿是一顆耀眼的明星。但是,曹雪芹對這個人物,卻處處以曲筆寫出,以致人們對她的品行留下許多疑點。因此把秦可卿比作仙客來,只因她的事跡非常可疑。她不可能是凡塵中人,只能是來自仙境之客。
海棠與史湘雲
海棠在百花園中也是嬌艷的名花,傳誦著許多動人的典故和傑作。宋代釋惠洪,《冷齋詩話》記載,唐明皇登沉香亭,召楊貴妃,剛巧貴妃酒醉未醒。高力士使侍兒扶掖而至,醉顏殘妝,鬟亂釵橫,不能再拜。唐明皇笑道:「豈妃子醉,直海棠睡未足耳!」以醉美人來比喻海棠春睡,真是一個奇妙的聯想。到了宋代,蘇東坡根據這一典故,寫了一首「海棠」詩:「東風嫋嫋泛崇光,香霧空濛月轉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燒高燭照紅妝。」這又把海棠比做睡美人。明代的「風流才子」唐伯虎又根據蘇東坡的詩意,畫了一幅「海棠美人圖」,【六如居士全集】卷三有【題海棠美人】詩云:「褪盡東風滿面妝,可憐蝶粉與蜂狂﹔自今意思誰能說,一片春心付海棠。」從此,名花美人,香夢沉酣的藝術意境成為詩人畫家們的一個熟典。
曹雪芹在寫《紅樓夢》的時候,似乎也對這個熟典特別感興趣,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引用套用,反覆渲染。如第五回秦可卿房中挂有唐伯虎的《海棠春睡圖》,第十七回,給怡紅院提匾額詩時,一客曰:「‘崇光泛彩’方妙。」第十八回,寶玉《怡紅快綠》一詩中有句雲,「紅妝夜未眠」,這都是把海棠比做睡美人的例子。但最有趣的是第六十二回「憨湘雲醉臥芍藥珚」地一段精彩描寫。湘雲真的「在花從中一個石凳子上睡著了,四面芍藥花飛了一身,滿頭臉衣襟上紅香散亂,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蜂蝶鬧嚷嚷地圍著她,又用鮫帕包了一包芍藥花瓣枕著。眾人看了又是愛,又是笑,忙上來推喚挽扶。湘雲口內猶作睡語說酒今。….」
這段文字雖然說的是「芍藥花」,實際上卻仍是「海棠春睡」典故的翻版。所以第六十三回,湘雲抽到的是一根海棠簽,題著「香夢沉酣」四字,詩云:「只恐夜深花睡去」。黛玉笑道:「‘夜深’兩個字,改‘石涼’兩個字。」眾人便知她趣白湘雲醉臥的事,都笑了。怡紅院裡掣花行酒令,有些簽如同判詞,有評價人物,暗示命運歸宿的深意﹔有些簽卻只聯繫某一故事情節。湘雲與海棠,就屬於後一種,主要是照應她有睡在花叢中的一段趣事。
梨花與妙玉
妙玉是大觀園裡的一個特殊人物,她本是蘇州人士,出身於讀書士宦之家,因從小多病,不得已皈依佛門,帶髮修行。賈府知道她是官宦小姐,精通文墨,特下個帖子請她進來,寄居於攏翠庵。
正如邢岫煙所說,妙玉「為人孤僻,不合時宜」。她的最大特點是愛潔成癖,自命清高。劉姥姥因為在攏翠庵喝了一口茶,妙玉嫌髒,就把一隻成窯五彩小蓋衷不要了。甚至連寶玉、黛玉都要遭她奚落,被斥為〔俗人〕,可見其放誕怪癖,目中無人,不近情理。這位姑娘,與現實之間不可克服的矛盾,也是她內心世界不可克服的矛盾。第五回的一首判詞和一支《世難容》寫她:「欲潔何曾潔,雲空未必空。可憐金玉質,終陷悼泥中。」
妙玉應該比喻什麼花?或可比作梨花。梨花靚艷寒香,潔白如雪﹔為其過潔,也最易受污。每當春暮「雨打梨花」,飄落塵埃,常使人有西子蒙塵的聯想。元好問有《梨花》一詩,最形象的刻劃梨花的品格,也可以說是對妙玉一生的寫真:梨花如靜女,寂寞出春暮。春工惜天真。玉頰洗風露。素月淡相映,速然見風度。恨無塵外人,為續雪香句。孤芳忌太潔,莫遣凡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