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到夏天,院子裡的木槿就開花,母親一見潔白的木槿花,眼裡便蓄滿淚水,嘴唇哆嗦著說:「我那時好糊塗,好糊塗。」母親的聲音抖個不停,淚水也從眼裡溢出來,爬滿了她坑坑窪窪的臉,這裡面有一個與我相關的故事。
我五歲那年,右腿忽然青腫了一塊,痛得我成天哭,母親就馱著我去了廖醫生家,廖醫生是個老中醫,退了休,在家裡開了個小診所,廖醫生的醫術好,心也善,啥病他都能治。
廖醫生看了我的腿,責怪母親:「你真憨,再晚來兩天,你兒子的腿就廢了。」
母親就自責:「我原以為娃兒腿不要緊。」
廖醫生發了火:「還不要緊,你兒子得了骨髓炎,骨頭一發霉,就得截肢。」母親再不敢出聲了,眼圈卻紅了,其實不能怪母親,父親去世後,母親終日為一日三餐發愁,那還有閑錢為我治腿?
母親擔心的問:「廖醫生,我娃兒的腿能治好嗎?」母親在得到肯定的回答後,臉色晴朗了許多,可片刻後,母親又一臉的陰雲,母親口袋裡只有兩塊多錢。
廖醫生在我腿上敷了草藥,拿紗布纏了。又拿出兩副中藥,對母親說:「這中藥,每天煎三次,兩天後再來換藥。」母親顫聲問:「廖醫生,多少錢?」廖醫生說:「五元錢。」母親的臉紅了,跼促不安地說:「廖醫生,我,我身上的錢不夠。」廖醫生說:「你有多少就拿多少吧。」母親掏出一個塑料袋,把裡面的錢全倒在桌子上,說:「這只有兩塊六角伍分錢,下回再補上。」廖醫生爽快地說:「行,沒錢,你記著說,啥時有錢啥時給,不急。」
母親在村裡四處借錢,但沒借到一分錢,那時村裡人的肚子都填不飽,沒啥閑錢,再說母親已欠了不少債,誰還敢借給她?
母親沒借到錢,但我的腿不能不治,母親只得拎了八個雞蛋去廖醫生家。那時雞蛋很便宜,八分錢一個,可母親實在沒辦法,廖醫生見了母親拎著雞蛋,很生氣地說:「你這是做啥?拎回去。」母親鼻子一酸,眼淚就掉下來了:「廖醫生,我實在沒辦法…」
廖醫生的眼睛也濕了,安慰母親:「好,你這雞蛋,我收下就是。錢的事,不用急,我不缺錢用。」
去了廖醫生家裡幾次,母親已欠了廖醫生二十八元錢了,這可是一筆不小的數目。
再去廖醫生家裡,母親把家裡唯一的一隻母雞帶到廖醫生家裡了。可廖醫生說啥也不肯收:「你這隻雞我哪能收?你家的鹽錢說是從這雞的屁股裡摳出來的。」母親哀求:「廖醫生,你就收下吧,你收下了,我心裏好受些。」母親說著聲音又變了調,淚水也淌下來了。
廖醫生執拗不過,說:「那好,我收下就是。但這雞我不能白要,就算我買你的,十元錢,怎麼樣?」那時一隻雞最多隻賣四五元錢。母親說:「這雞不算錢,是我送你補身子的。」可廖醫生拿出十元錢,說:「這你拿著,我知道你用錢的地方多的是,欠我的錢,一點也不急,十年二十年後還都行。」母親說啥也不接廖醫生的錢。
母親回到家,拆紙包給我煎藥時,紙包裡竟放著十元錢。母親當晚去了廖醫生家裡,把十元錢從門縫裡塞進去了。兩天後,按廖醫生的吩咐,又該去他家,可母親不想去,母親問我:「你的腿好些了嗎?」我說:「好多了,已能走路了。」我說著下了地,一走,腿鑽心地痛,額上也沁出汗了。但我忍著,母親說:「菩薩會保佑我們這樣的苦命人。」
可這天,廖醫生竟找上門了。廖醫生見了我的腿,把母親狠狠訓了一頓:「你是拿你兒子的腿開玩笑,如你兒子的腿廢了,有你後悔的!」母親不出聲,只默默地流淚。母親燒了火,要給廖醫生下面條。廖醫生說他已吃了飯。
後來廖醫生見了我家門前的木槿花,驚喜地喊:「啊,你這裡有這麼多木槿花!」廖醫生對母親說:「這些木槿花都是錢,一兩木槿花值兩元錢。木槿花是味好中藥,能治病。」
母親不相信:「木槿花真能賣錢?」廖醫生望著一臉驚喜的母親說:「還騙你不成?你摘了這些花賣給我。」母親高興地答應了。拿了籃子,把木槿花全摘下來了。廖醫生拿秤一稱,竟有一斤,瘳醫生說:「好了,你再不欠我的錢了。」下回,母親馱著我去廖醫生家時,就帶一點木槿花去。母親不但不給廖醫生錢,廖醫生反而給母親點錢。不久,我的腿好了。
第二年,廖醫生竟去世了,母親很傷心,買了冥紙冥香去了廖醫生家,母親哭得很傷心。廖醫生的兒子告訴了母親一個天大的秘密:木槿花根本不能做中藥!
母親又哇的一聲嚎哭起來:「我的大恩人呀……」
後來母親也去世了,母親合眼前拉著我的手說:「兒呀,我死後,在我的墳墓周圍栽一圈木槿花。」
如今,每年夏天,母親的墳墓周圍就開滿潔白的木槿花,成群的蝴蝶在木槿花上翩躚起舞,美如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