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電視上看倫敦奧運開幕式,自然想到四年前的北京奧運。對張藝謀導演的那個開幕式,當時我曾撰文批評,指出雖然它要體現中國的悠久文化和歷史,詮釋天人合一的哲學,但其不斷重複的、整齊劃一的大場面背後,宣揚的是群體主義、國家至上,即張藝謀在歌頌秦始皇的電影《英雄》中所推崇的「天下」。那種千方百計展示個體消融在群體中之美,群體在統一指揮下的默契和諧之美,是潛移默化宣揚群體主義的最佳手段之一,而群體主義則是一切極權的基礎。
倫敦奧運開幕式,其導演博伊爾顯然也想力求表現英國自身歷史文化及對世界的貢獻等。但是,這場開幕式並不像西方左派媒體歌頌的那麼成功。首先從形式上來說,就明顯沉悶、單調。開始時一夥一夥的人在場地走來走去,或跳舞唱歌,對於高台上的數萬觀眾來說,用那種舞臺話劇式的東西,怎麼可能吸引觀眾。難怪有中國觀眾在網上表示,看開幕式睡著了。更有人直言,「這是我看過的最糟糕的一場開幕式」。
但形式上的問題還是次要的。倫敦奧運開幕式的真正問題是,導演曲解了英國歷史文化,或者說,由於這位導演清晰地把自己的左傾意識形態摻進了奧運開幕式,所以他根本沒有通過這個機會表現出英國的真正偉大之處。
倫敦開幕式主要分三階段詮釋英國歷史和文化,先是早期英國:滿地綠草,遍地牛羊,田園牧歌般的平靜幸福時光;然後工業革命來了,高聳煙囪拔地而起,綠茵被侵蝕取代,在濃濃的黑煙下,滿臉煤灰的工人們疲倦地走出廠房,那些西裝革履、頭戴禮帽的資本家精英,叼著雪茄,得意洋洋,一副貪婪的樣子;然後是現代社會,搖滾樂,電腦視頻,手機等眼花繚亂的一個騷亂和前景未知的世界。
博伊爾的這三段歷史圖解,全都有違工業革命的本質真實。首先,在工業革命之前,英國根本不是一個田園牧歌般的世界,而是君王專制統治,人民極端貧窮;百姓起義要求公義,遭君王血腥鎮壓。好萊塢大片《勇敢的心》(Brave Heart)就是那段歷史的真實寫照。
工業革命本來是英國對世界的重大貢獻,但在博伊爾導演下,卻變成了狄更斯筆下的世界,剝削、貧窮,不平等,社會嚴重不公。狄更斯用小說家的筆法誇張了早期資本主義的一個片面,卻無視了更重要的歷史事實:正是十七、十八世紀的工業革命,從英國發明的紡織機、蒸汽機等開始,改變了人類,極大推動了世界的繁榮,從整體上提升了人的生活品質(和自由)。沒有那場工業革命,今天倫敦開幕式,伊麗莎白女皇恐怕還要做馬車來。即使到了美國獨立(1776年)時,從英國到美國還只有輪船,單程就需近90天! 到了「泰坦尼克號」沉沒大西洋事件的1912年,也就是距今才100年,那個時候人類還沒有飛機(否則那些乘客都可能獲救)。正是工業革命的各種發明、創造,使人類才首次有了機器,廠房,流水線,汽車,尤其是有了電,無線電,電話,然後是超音飛機,宇宙飛船等,再到今天的手機,電腦,網際網路等等。可以說,人類今天的一切物質文明,都得益於那場工業革命。
文學家多以悲天憫人、同情底層勞苦大眾為天職,他們本能地反資本主義,只看到工業革命的負面,資本主義的代價,卻沒有認識到這場革命對人類前程的偉大意義。狄更斯沒能看到工業革命給人類整體帶來的巨變,多少有情可原,但今天不僅看到、享受到、更挖空心思使用現代高科技燈光、色彩、電腦屏幕等製作這場奧運開幕式的博伊爾等,如此貶損工業革命,則明顯出於絕大多數西方藝術家都擁抱的左傾意識形態。
奧運開幕式的無需言喻的常規是,盡量不觸及政治,尤其不碰爭議話題。但博伊爾卻刻意違規,把美國的全民醫療保險爭論搬到了奧運開幕式。在場地上竟擺設很多病床,然後醫生護士們翩翩起舞,歌頌「全民醫療保險」,並宣揚這是「普世」價值。且不說政府壟斷健保,是剝奪民眾的選擇權,窒息市場經濟,而且全民健保也不是英國獨有,整個歐洲幾乎都這樣,北歐的瑞典、挪威,北美的加拿大等比英國更「全民」,政府管的更多。所以把它作為「英國特色」和對世界的「獨特貢獻」實在牽強到可笑了。
但博伊爾導演卻對媒體強調,英國全民健保是「值得慶賀的驚奇事情」。所以連英國媒體《Daily Mail》都刊文指出,把那麼多病床搬到開幕式,而且時間那麼長,明顯是表達政治意識形態,而不是歌頌勤勞的護士們;實質是「左派宣傳」。
美國的媒體更加敏感,《基督教科學箴言報》網路版發表題為「倫敦奧運開幕式:導演要針對美國的全民健保?」指出奧運會的傳統是「厭惡爭議」,博伊爾的做法「是反常的」。
博伊爾是知名導演,其主要影片是《貧民窟百萬富翁》。他可能還是以窮人 Vs.富人的階級對立思維來導演倫敦開幕式,所以要曲解工業革命,反資本主義,而且直接宣揚左派的環保主義。開幕式安排的奧運旗護送人,居然打破慣例不是優秀的本國運動員,而是左傾組織的代表、「環保分子」、甚至有聯合國秘書長這種官僚。博伊爾這些做法都跟大政府思維有關,因為在左派眼裡,「聯合國」就是世界最大的「政府」(事實上,它什麼都管不成,是最無能、最無用的機構。敘利亞的阿薩德政權在過去18個月已殺害一萬七千多平民,聯合國管了什麼?連個譴責大屠殺的決議都通不過)。
倫敦奧運開幕式的第三部分,主要是搖滾樂,rap music(表演者歪戴個帽子,不斷饒舌一個調子)等,簡直像劣等街頭音樂會。這些更不是英國「獨有」和「特色」,不僅所有歐洲國家都有,美國可能有更多這類藝人。而且把《哈利波特》作者和披頭士等搬上舞臺,的確是英國獨有,但那種娛樂兒童和淺薄的大眾流行文化,根本不能展示英國真正的優秀。
那英國的真正偉大之處是什麼?且不說在文化上有莎士比亞等無數天才,更有思想上的巨人,影響了美國以至當今的整個世界。
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蒙代爾曾在北京大學演講時說,「當代最偉大的事情,是美國的崛起。」而美國所以成為世界唯一超強,很大原因是在英國人「思想的肩膀」上站立起來的。英國的「兩個肩膀」,也是英國對世界的兩個重大貢獻,一是工業革命(促進美國以及整個世界的物質文明),另一個是英國人最早倡導的「個人權利」意識(並融入英國法律)。英國的國家格言是:天有上帝,我有權利。英國思想家洛克等的天賦人權思想,極大地影響了美國建國先賢。
連最先呼喊美國應獨立建國,並為此寫了《常識》一書的潘恩,也是英國人。傑弗遜起草的《獨立宣言》明顯借鑒了早其半年發表的《常識》。而且美國成為最繁榮富裕的國家,也得利於英國人的偉大著作《國富論》。在美國獨立戰爭之前,亞當.史密強調自由經濟的《國富論》就發表了,美國建國先賢們熟知這本書的內容,《獨立宣言》強調的人的三大權利中的「追求幸福的權利」的原意是指「私有財產權」;後來美國憲法中提到這三大權利時,就直接寫的是「生命、自由、私有財產權」。連美國個人今天擁有槍支的權利,也是最早來自英國的《權利法案》,那個法案比美國憲法早了一百年!
所以,如果要把作家、思想家送上奧運開幕式的話,展示美國的建國之父們是站在英國人的肩膀上豈不更威風?
對於博伊爾的左傾,連美國的左傾旗艦《紐約時報》都受不了了。該報記者萊爾(Sarah Lyall)對開幕式的報導,題目就是「五環連繞的開幕式馬戲:古怪的、不害臊的英國」,指出這場開幕式「折射出博伊爾先生深深的左傾敏感」(deeply left-leaning sensibilities) 。
真不知一直坐在台上的英國保守派首相卡梅倫做何感想(英國政府無權干預開幕式內容),但他的同事、保守黨議員艾登.伯利(Aiden Burley)在推特上憤怒地寫道:「這是我看過的最左傾的奧運開幕式,甚至超過共產中國的北京奧運開幕式。」
伯利議員沒有說錯,共產國家的奧運開幕式,人們可以想到它的內容是宣傳。相比之下,你簡直得感嘆,張藝謀比博伊爾含蓄多了,藝術表現力也強多了,要表達的東西也有其完整性和統一性(當然,藝術表現力越強,其宣傳效力也越高;從這個意義上來說,張藝謀遠比博伊爾成功)。而民主英國的奧運開幕式,則成了一個表現左派意識形態的大雜燴,對於不瞭解西方左、右派強烈衝突的全球觀眾來說,就像一場鬧哄哄的露天搖滾音樂會,卻遠沒音樂會那麼過癮。
但不管左派們如何曲解英國的歷史文化,都無法抹殺英國對人類的重大貢獻——工業革命奠定了世界走向資本主義市場經濟,創造了人類的物質文明;個人權利思想推動了全球的憲政民主,創造了人類的制度文明。
在開幕式的204國代表隊進場時,按慣例,作為東道國,英國隊最後入場,他們當然得到全場最熱烈的掌聲和歡呼!坐在電視機前,看著前導者高舉的「Great Britain」(偉大的英國)的牌子時,感到一陣英國人般的激動,想起撒切爾夫人那句話,「在我生活的歲月中,我們所有的問題都來自歐洲大陸,而所有的解決方法都來自全世界說英語的國家。」兩次世界大戰和共產革命,都是從歐洲大陸的德國和俄國開始的,而正是英美這兩個最重要的英語國家挺身而出,抗衡並擊敗了左(斯大林)右(希特勒)兩股邪惡勢力。所以英美的連結,是思想的連結,是價值觀的共識。
英國的確是一個對人類文明做出了重大貢獻的國家。無論今天的英國左派多麼詆毀美國(等於詆毀自己國家對美國的孕育),英美兩國都會是抗衡世界邪惡的最親密的、肩併肩的兄弟和戰友,所以看到「Great Britain」的牌子,忍不住在心裏喊一聲,向偉大的英國人民致敬,願你們更強大!(caochangqing.com)
2012年7月28日於美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