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傑
故總統蔣公豐功偉績,非短文所能述其梗要,亦非任何個人所能體察悉當。現在我姑且冒昧,就四十年來,蔣公的偉大所給予我個人幾種最深刻的印象,約略言之。
平日餘總以為一個偉人的成就,必須是能於最困難,最危急之時,對於眾人不能決或不敢決之事,能秉大勇大仁之櫰,斷然決策。這種果決,是蔣公偉大成就中之第一基因。蔣公果決的事實不一而足,姑擧深存於我個人腦海中之二、三事,以當擧例。
第一、在民廿六年七月間,蔣公召集學人在廬山會議。七月某日胡適之先生自北方來廬山參加會議。到之日即應蔣公之召往與晤談。胡先生本來有兵凶戰危之深憂。但當日晤談卻對當時北方人士深以中央部隊多已調離華北為憾,而有陸放翁「遺民淚盡胡塵裡,南望王師又一年」之感。胡先生將此情況痛陳蔣公。胡先生退出後,是日晚間蔣公復約馮玉祥晚餐。馮復慷慨陳詞,所言與胡相類。次日(似是七月十一日)我因事由廬山飛往南京。蔣公侍衛室主任某君,亦因事飛來南京。余詢以當日談話後情形。某君言,蔣公於胡馮兩人退後,在室中一人踱來踱去,歷兩小時,即命人電知龐炳勛、孫連仲兩將軍,將其本不在華北之師旅開赴保定。我聞此訊,語侍衛室主任某君曰:「全面抗戰之局勢定矣!」蓋當時日本軍閥已一再揚言,中央如再派軍入河北,便是戰爭。這是在最困難,最危急,眾人不能決,不敢決,而蔣公毅然決定之第一個事例。這是何等仁勇!
第二個事例是珍珠港事變發生後,英首相邱吉爾命令停止滇緬路交通一事。當時盟國對日戰爭,普遍不利;我國的海陸交通因滇緬路停閉而完全斷絕,人心極其惶亂。政府中人言論紛歧,有主張走柏林路線者,有主張走莫斯科路線者,政府政策極有動搖之可能;卒因蔣公堅持,原來聯美英以拒日之政策,未稍動搖。邱吉爾原與郭復初情感甚洽,在停閉滇緬路之前夕,曾應允三個月後彼必負責重開滇緬路。邱氏後來果如約於三個月滿期之日重開滇緬路。事過境遷,吾人今日或不能瞭解當日之危險,實則蔣公之明決於當時全局有極大影響。
蔣公另一個果決事例予我最深刻印象的,為史迪威事件。蔣公因史迪威之短見與不合作,於民卅三年秋冬間要求羅斯福總統予以撤回。羅斯福總統初尚遲疑,繼則允解除史氏一部分的職務,蔣公則堅持必須全部解除其職務。當時美國政府及軍部大都袒護史氏;其唯一勸羅斯福總統,支援一個億萬中國人民擁護之領袖,而勿支援其本人一個部屬,否則將在歷史上站不住者,為赫爾利大使。羅斯福總統畢竟是大政治家,將史氏撤換。在蔣公堅決主張不向美方讓步之時,曾力言如果美方不接受其主張,中國將單獨作戰,即退至青海、西藏亦所不惜。卒於改派魏德邁將軍為中國戰區參謀長,與陳辭脩竭誠合作,民卅四年日軍對湘西、黔邊之大威脅遂獲解除。
一種偉大事業的成就,固然需要領袖人物如上所述的能果決;亦常需要領導人物於必要時能忍耐。蘇子瞻謂劉邦、項羽的成敗,在於一能忍一不能忍。所論確有至理。蔣公一生能果決而復能忍耐,事例甚多,不須多說。在這裡,我只說我個人腦海中一個深刻的印象。
民二十二年五月餘被命入掌教育部。其時日本軍閥對我政府之要求與壓迫日甚一日。我到職後不到一個月偕汪精衛赴廬山謁蔣公。汪當時傾向對日妥協屈服,人所共知;我不知蔣公真意,為明瞭蔣公之意旨,乃要求與汪偕往廬山。到廬山後,蔣公說:「儘管外間批評多,要求抗戰聲浪甚大,但我此時必須忍耐先將江西匪患平定。江西匪亂平定後,我決全力對日抗戰」。我於是放下了心。由此可見蔣公是如何的能忍耐。
於危難之中能決斷與能忍耐自然十分重要。但仍須持之以恆,方能有大成就。蔣公作事有恆,已為盡人皆知之事,可舉之例極多。其最予我個人深刻印象的,是蔣公數十年不斷的訓練工作,即訓練羣眾、公教人員與學生的工作。廬山訓練工作,重慶復興關訓練工作,陽明山訓練工作……使成千成萬對他的政策、思想、工作方法等等素無瞭解或信念的人,得到了很多瞭解,很大教訓。蔣公重視訓練,數十年如一日;而且對每一訓練工作,蔣公無論如何繁忙,無不親自講授指導。一個身兼眾多軍政任務的人,如此不避勞苦、肩負師父兩種性質的責任,歷數十年之久,是中外歷史上所罕見的。
總而言之,就我個人印象而言,蔣公的偉大方面雖多,而能果決,能忍耐,能有恆,是我永遠不能忘的。
註:王世傑為民國政府官員,憲法學家、教育家。歷任國立北京大學憲法學等科教授、國立武漢大學首任校長、南京國民政府法制局局長、教育部長、外交部長,以及中華民國政府播遷來臺後的總統府秘書長、行政院政務委員等要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