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治局的「新風」剛剛刮起,「習李新政」初露端倪,在此微妙時刻,勇敢的《南方週末》人發起了一場令人耳目一新的政治抗爭。這場抗爭表面上是針對一位省級宣傳官員和一篇被「篡改」的文章,實際上針對的是中國言論出版審查制度和媒體管控體制。
南周「篡改」事件一經披露,就迅速在網路傳播開來,沸沸揚揚。於是乎,民間和媒體人同仇敵愾,庹部長為千夫所指。幾乎所有知名網友,都旗幟鮮明地加入了這場媒體抗爭運動,風向完全是一邊倒的。
想必庹震本人也一肚子冤屈:做的是威風八面的大官,幹的是諂上欺下、阿諛取容的賤活;以省級宣傳首腦之尊,休假也不敢,冒著極高風險,去替小小記者編輯改稿審稿——如此忠心赤膽,卻落得舉國上下指責嘲諷,淒惶惶如過街老鼠,真是何苦來哉!
這件事情給大大小小的庹震們一個深刻的教訓:靠獻諛辭、堵言路而混飯吃的中共宣傳諸君,千萬不要以為有了權力就有了公信力。須知,與敢言、在廣大讀者中享有盛譽的《南方週末》相比,庹震部長的官威不足一提;即使是黨國宣傳首腦劉雲山,其輿論影響也遠不如一個意見「公知」。
二
在印度,一名女大學生被輪姦殺害的案件點燃了人民的怒火;在中國,一篇文章被「強姦」的事件引發了人民的抗議。為什麼令群情激憤的只是一篇文章,而不是差不多同時發生的山西官員瞞報爆炸和污染、蘭考棄嬰葬身火海等人命關天的事件?這個問題值得探究。
在此之前,胡錦濤時代曾經發生過惡整《新京報》事件、蓄意報復《南方都市報》事件、「冰點事件」、「禁書事件」(新聞出版總署公然下達禁書名單)、「逼走 Google」事件,更有「燕園評論」、「中國選舉與治理」、「烏有之鄉」等眾多知名網站被強行關閉……。中宣部早就惡行纍纍,上述樁樁件件,哪一樁哪一件又不比南周刪改事件更加惡劣?可是,為什麼彼時波瀾不驚,今日卻風生水起;彼時忍氣吞聲,今日卻聲動寰宇?
平心而論,廣東媒體的自由度和受管制狀況絕不是最糟的。我們還應該替庹某人說一句公道話,他雖然不是個好人,但也未必就是宣傳系統裡最壞的人。或許,王岐山推崇的托克維爾《舊制度與大革命》可以為南周事件提供一個理論註腳。托氏告誡,正是在舊制度逐漸退卻的地方,人們對殘存的舊制度反而更加痛恨,當麻木的人們恢復了掙脫枷鎖的信念,枷鎖的束縛也就變得更加難以忍受。南周人的情況大致如此:並非他們受到的監控、管制最重,而是他們因得風氣之先,內心裏有了更多的抵制強權、獲得自由的美好願望,所以他們對管制的痛感比從前更加敏銳,抗爭的意志比從前更加堅決。
我們與其說南周抗議行動的理由是「庹震糟透了」,還不如說抗議的潛台詞是「我們受夠了」。這句潛台詞不僅是說給庹震聽的,也不僅是說給胡春華、劉雲山聽的,更是說給習近平聽的。如果習近平足夠聰明,他早就理解了南周抗議的政治涵義:新聞審查舊制、媒體管控惡政,是該改一改了。
應該說,正是習近平本人為此次南周抗議事件提供了理由、創造了契機。習近平上任以來,國博館談「中國夢」,南巡途中談改革,憲法週年日談「憲法實施」(但習近平未提「憲政」二字,這一點似乎比不上十年前空談憲政的胡錦濤)。南周新年獻辭圍繞「中國夢」大作文章,說憲政夢、自由夢也罷,說復興夢、強國夢也罷,就是正面回應習近平,積極配合,至少也是拉總書記的大旗作自己的虎皮。所以,習近平和南周事件,無論在宏觀上、微觀上,都脫不了干係。一個當政者,你點燃了別人的夢想,激發起別人的衝動,卻不許別人有所言說、有所行動,那是完全說不通的,是缺乏政治誠信的表現,也是缺乏政治智慧的表現。
中共各級宣傳部的唯一職能就是與言論自由為敵,亦即公然與憲法第35條唱對臺戲,所以中宣部、省宣部們與憲法、憲政勢不兩立。慢說庹震「為官霸道」、「剛愎愚蠢」,「以一己之官威,視公器如私產,挾酷吏之苛嚴,毀名刊如割草,所過之處,萬馬齊喑」(見陸港兩地知識界聯署的「關於罷免廣東省宣傳部長庹震的公開建議書」),即使庹先生本是善良明智之輩,只要放在中共的宣傳機器裡磨礪熏染,也非變成言論罪人、媒體屠夫不可,否則他根本就混不下去。這個萬惡的宣傳機構如果尚不能立即廢除,那麼至少它的權力範圍、功能、方式方法,是必須大刀闊斧地改一改了。
在因南周事件而動員起來的洶湧民意面前,習近平也許會備感壓力,但套用一句中共的官話來說,這「既是壓力,也是動力,既是挑戰,也是機遇」。南周事件檢驗「習李新政」的成色,考驗習近平的政治誠信和智慧。習近平若本著改革的精神,向著憲政的方向,解決好了此次南周事件,他將獲得一次贏取民意支持、樹立開明形象的絕好機會,否則所謂改革,所謂「新政」,只怕未出生就「速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