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電話很忙,朋友聊天、同學談心、編輯約稿、讀者傾訴……而老爸的電話,是其中最頻繁的一個。
他的電話內容五花八門、包羅萬象:通常是惦記我的胃,他燉了我愛吃的排骨,攤了雜糧煎餅,蒸了新鮮的槐花飯,家裡的雞蛋又攢了一箱子……他叫我回去,連吃帶拿,傾囊相贈。
也有求助的,豆漿機不會轉了,電視不出影了,忘了銀行卡的密碼,練字時有兩個字不認得……他大事小情都依賴著我,彷彿他的女兒是個無所不能的戰士,可以解決一切難題。
當然他也會時不時地出些狀況,牙疼了,血壓高了,心臟又不得勁兒了……他在電話裡聲音虛弱,沒精打採。可等我急三火四地趕回去,他立刻恢復正常,腰不酸了腿不疼了,又生龍活虎地跑前跑後,為我燒魚燉雞。
他的電話總是不分時間不分場合地擠進我的生活,有時候我正在電腦前為一篇小說的情節愁得焦頭爛額,他來電話,說櫻桃紅了,他摘了一籃子,問我有沒有時間回去吃。難得週末早上睡個懶覺,他的電話也會不管不顧地打過來,問我有沒有堅持鍛練身體,然後嘮叨說,現在年輕不注意保養,老了就受罪了,那時候老爸不在了,誰疼你啊……
有一次凌晨電話響,我睡得迷迷糊糊的,一看是老爸的電話,以為出什麼事了,一個激靈從床上跳起來,手抖了半天才接通電話,劈頭就問:「爸,你怎麼了?是高血壓犯了還是心臟病犯了?我這就過去……」
電話那頭,老爸聲如洪鐘笑聲朗朗:「傻丫頭,爸好好的,什麼病也沒犯。」我幾乎要哭出來了:「那您老人家半夜打什麼電話?」
「哦,是這樣,我忽然想起來,前天去你家時發現你那煤氣管該換了,你做完飯記得把總閥關上啊,不然煤氣泄漏,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我提到嗓子眼的心總算放下了,人癱倒在床上,抱怨的話不管不顧地砸過去:「爸,就這點事明天說不行嗎?深更半夜的打電話,你想把我嚇死啊?」
老爸囁嚅著說:「我不是擔心你嗎?你再去檢查一下,看閥門關好了沒有……」
那天中午,我剛把女兒哄睡,電話響了,一看,還是老爸。剛睡著的女兒被電話鈴吵醒,大哭不止。我的氣不打一處來,接起電話就是一通咆哮:「爸,你知不知道我費多大勁兒才把妞妞哄睡啊?到底有多重要的事,您不能晚一點再打嗎?」
老爸並不計較我的惡劣態度:「當然重要了。我今天去吃酒席,桌上有你愛吃的紅燒雞翅,我給你打包回來了,還熱乎著呢,你趕緊回來吃吧。」
我哭笑不得,氣哼哼地丟了句:「我一個人帶孩子,哪能回得去?你們自己吃吧。」便撂了電話,接著哄女兒睡覺。
半個小時後,有人敲門,打開一看,老爸大汗淋漓地站在門外。他的臉被正午的太陽晒得通紅,汗水像小河一樣順著臉上的皺紋往下淌,襯衫貼在身上,前胸和後背全濕了。進門就直奔廚房,拿了盤子筷子,把雞翅盛出來,夾了一塊遞進我嘴裡,熱切地說:「快吃吧,香著呢。」
我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嚼著雞翅,轉身去拿毛巾給他擦汗,淚卻瞬間洶湧而出,流了一臉。我知道,這個世界上,再不會有人像他那樣,不厭其煩地騷擾我;也再不會有人像他那樣。全心全意不計得失不求回報地愛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