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征明,62歲作《雲壑觀泉圖》,153.5×63.8cm,1531年,1008萬元,北京保利,2010.6.3
文征明(1470—1559)兩歲時,他的父親文林(1445—1499)金榜題名,考上進士,這可是明代文官考試的最高級。登進士第,讓文林在1473年成為溫州永嘉知縣,他因赴任而離開蘇州。
不幸的是,文征明的母親在夫君赴任三年後就去世了。為了悼念亡妻,文林請當時最著名的文人李東陽為妻子作墓誌銘。墓誌銘由這位16歲便中進士、後任皇帝親信大臣、聲名赫赫的文人操刀,說明瞭文家當時的名望。
出生於這樣的名門,文徴明並沒有從小就表現得天資聰慧。事實上,他小時候很遲鈍,發育很滯後,讓父母很崩潰。據說他五六歲還有點站不穩,到了八九歲還說不清楚話。13歲時,文徴明跟著父親在山東博平縣居住。這個時期,他終於漸漸開悟,顯露天賦秉異,並以勤補拙,每日背誦書文百千言。等了這麼久,老天爺才為他打開醒世天窗!
多處拜師學藝屢求功名不得
16歲,文徴明又回到了家鄉蘇州。他先後認識了唐寅和比他大10歲的祝允明,還跟隨比他大11歲的都穆學詩。文徴明與唐寅結交後,常常相互切磋畫法,此後正式開始習畫。這裡要插一句的是,文徴明跟唐寅同年出生,但是落魄文人唐伯虎只活了54歲,而他活了90歲,比唐伯虎的藝術生命整整多出36年。僅僅這一點,文徴明就獲得了格外令人驕傲的發展機遇。
22歲時,他又跟父親的好友、南京太僕寺少卿李應幀學習書法。26歲遵循父命,從游於吳寬,學習古文。同年,文徴明也跟隨父親的好友瀋周,研習繪畫,得瀋周真傳,為「吳門四家」埋下茁壯的種子。這也就是《明史》說他「學文於吳寬,學書於李應禎,學畫於瀋周。」有這樣一位盡全力培養兒子的好父親,有這樣幾位用心提攜後輩的好導師,「官二代」文徴明在青年時已眼界大開、才華橫溢。
但與瀋周不同,文徴明自祖父文洪以來「始以文顯」,父親文林又是進士出身,文徴明自然也十分希望能在仕途上
大有作為,光宗耀祖。於是他「交遊數人,並以義氣相得,以志業相高,以功名相激昂」。然而,文徴明從26歲到53歲,先後9次赴南京應天府鄉試(從秀才考舉人)都落榜了,真是考白了少年頭,撞暈了南牆,空悲切!是他詩文不夠好?當然不,是他八股文不夠好。
對於未進仕途的文徴明,因為他始終牽掛著自己的政治抱負,書畫只能算是業餘雅好,連他自己也認為「畫是生平業障」。北京故宮藏《惠山茶會圖》便是他49歲時的一幅小青綠山水人物畫,描繪了與好友蔡羽、王守、王寵、湯珍等人至無錫惠山遊覽,品茗飲茶的場景,清麗細緻,文秀雋雅。
進京為官三年苦不堪言
54歲時,文徴明的才華終於受到工部尚書李充嗣的讚賞,受其推薦以貢生(成績拔尖的秀才)進京,經過吏部考核,成為翰林院待詔。這個職位很低,從九品官,俸祿也低。即使如此,文徴明依然懷著一腔熱血,希望有所作為。然而,翰林院的大多數人都是進士出身,看不上這個文秀才。這讓在家鄉過得自在滋潤的文征明,感到巨大落差。再說,他當時的書畫已負盛名,求其書畫的人很多,由此也受到翰林院同僚的嫉妒和排擠。有人甚至公開說:「翰林院又不是畫院,怎麼會容留畫匠在這兒?」文徴明無比鬱悶,第二年就想請辭回家,未果。他接著親眼目睹了更多官場的黑暗腐敗,三次乞歸,終於57歲辭歸出京,放舟南下,回蘇州定居。
此時的他,經歷了仕途的坎坷,體驗了仕途的險惡,能無恙歸來,心中慶幸不已。此時的他,也再不用去應試那枷鎖似的八股文,也不用如履薄冰似地體驗官場的風險,總算可以安安心心地作一個自由的文人雅士。於是他在住宅東邊又建了一小室,取名為「玉磬山房」,用以吟詩、寫字、繪畫,又「樹兩桐於庭,日徘徊嘯詠其中」,過著那種「人望之若神仙」的生活。
這才回到文徴明的本心。他終於可以摒除雜念,淋漓盡致地揮毫,日子過得比任朝廷卑職時,舒心一萬倍!而且,回到家鄉,每日在自家園林中靜心修為,精進丹青,這也讓文徴明的晚年作品臻至爐火純青,他的聲譽也愈發卓著。
不過,那三年痛苦的翰林院待詔生活,也不是白折騰了一回。它一方面讓文徴明徹底滅掉了半輩子求仕途的心,終能安下來全心創作;另一方面,他去京城當了官,這當然是引以為傲的資本,讓他回鄉後聲名更大,書畫也更加炙手可熱。兒子文嘉在《先君行略》中寫道,父親辭官返鄉後,四面八方求請書畫的人紛至沓來,父親都隨之答應,從來沒感到厭倦……就這樣過了三十多年。
文征明,47歲作《幽谷清逸》,23.5×78.8cm,1516年,434萬港元,香港佳士得,2011.11.28
文征明,行書七言詩,扇面,52.4萬港元,香港佳士得,2011.11.28
大器晚成筆墨不老
靠著一肚子錦繡文章與滿手的秀雅丹青,文徴明晚年獲得人們由衷的敬重與滾滾的財富。
他的確是越老越入佳境,心態平和,畫筆無礙。從色調講,他善小青綠,也能駕馭大青綠,只有黑白的純粹水墨也極為生動;從筆法說,精密的「細文」和灑脫的「粗文」山水都是那麼幽雅閑靜;從題材論,晚年的他還時常「以風意畫蘭,以雨意畫竹」,所作墨蘭瀟灑飄逸,世人名之曰「文蘭」。
觀賞他75歲所作的工筆花鳥《新燕篇詩意圖》,在僅僅27cm寬的手捲上,春之氣息撲面而來。只見這位古稀老人,粉彩畫桃花,加以白粉畫燕子,米黃色絹布為底,襯得整幅桃花春燕生機盎然。畫作後跋,以瀟灑的行草將《新燕篇》一詩錄下,末句「但願年年見新燕」讓畫意更為雋永。如此粉嫩嫩,如此活潑潑,一位老者見到春燕的歡喜,躍然紙上。但轉念一想,此畫只見他精微之極的功力,卻未見有絲毫衰老之相。
是的,在藝術創作上,他是個特例。只見書畫變「老」(成熟老辣),卻不見人老筆衰。文徴明的目力和控筆能力極佳,80多歲時還能十分流利地書寫蠅頭小楷和行書,竟日不倦。打開他85歲所寫的行書《西苑詩》冊頁,俊爽嫻熟一如往昔,且意態安詳,瘦硬入神,已趨熟中熟之老境。
或許是因為晚年生活十分飽滿而愜意,德高望重的文徴明一直活到90歲的罕見天齡,比他的老師瀋周還高壽。他登仙之前,仍孜孜不倦,為人書墓誌銘。未待寫完,便置筆端坐而逝。
如今,看慣了光鮮的當代人,再回頭欣賞古人著色淺淡的泛黃古畫,不免覺得疏遠。的確,古畫不再嶄新,但正是這份久遠的沉澱中蘊含了無數的慧筆妙墨。只要靜心凝望,或許能穿越今日之浮躁,進入到六百年前天人合一的大美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