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中國2013年08月31日訊】動與靜是物質運動的存在方式和表現形態,詩人描景狀物,動靜結合,動中有靜,靜中有動,動靜交錯輝映,意趣橫生。
一
從哲學角度來講,動與靜互相依賴,互為前提。因此,不少膾炙人口的詩句,就是一幅動靜交錯的風景畫。杜甫《蜀相》:「映階碧草自春色,隔葉黃鸝空好音」,前句靜中有愁悵,後句動中蘊淒涼,實為妙對。
范仲淹《蘇幕遮》有「碧雲天,黃葉地,秋色連波,波上寒煙翠」之句。「碧雲天」,寫在碧藍清澈的天空,白雲飄飛,如紗如絮;「黃葉地」,寫秋風送爽,黃葉離枝,飄落滿地。天、地本是靜景,然而漫遊的浮雲、飄飛的黃葉,一經點綴在天地之間,畫面就由靜而動了。「秋色連波」二句,落筆於高天厚地之間濃郁的秋色和綿邈的秋波:秋色與秋波相連於天邊,而依偎著秋波的則是空翠而略帶寒意的秋煙。在這裡,碧雲、黃葉、綠波、翠煙,構成一幅色彩斑斕、動靜交錯的畫面。
「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邊看潮頭」(白居易《憶江南》),山寺中的桂花和一輪明月都是靜景,詩人用一「尋」字,就勾畫出桂花飄香、山月隨人,由靜而動的境界;「潮頭」本是動景,詩人卻在枕邊臥看,顯得動中有靜。兩句境界轉換,構成一幅春夜漫遊圖。
杜牧《秋夕》詩意
杜牧《秋夕》云:
銀燭秋光冷畫屏,輕羅小扇扑流螢。
天街夜色涼如水,臥看牽牛織女星。
全詩是一種淒涼境界,但卻靜中有動,特別是末句,靜「臥」動「看」,把宮女思綿綿恨悠悠的眼神描畫得栩栩如生。蘅塘退士讚曰:「層層佈景,是一幅著色人物畫。只‘坐看’(應為‘臥看’)二字,逗出情思,便通身靈動。
宋代曹豳《春暮》寫:
門外無人問落花,綠陰冉冉遍天涯。
林鶯啼到無聲處,青草池塘處處蛙。
這是一首描寫暮春景物的詩。花兒落了,大地上已萬木蔥蘢;鶯歌歇了,青草池塘處處有蛙聲。兩兩相對,把暮春時節的那種繁盛和熱鬧的景象生動地表現了出來。詩中色彩鮮明,動靜交錯,暮春之趣躍然紙上。
二
以動寫靜,則愈加其靜。如錢鍾書先生所說:「寂靜之幽深者,每得以聲音襯托則愈加其靜。」以動襯靜屬反襯手法中的一種,即通過對動態的描寫、渲染、反襯出靜態,也就是在動態描寫中顯示出動態。
《詩經•大雅•車攻》云:「蕭蕭馬鳴,悠悠旆旌」,寫打獵之後,隊伍由緊張而趨閑暇。上句以聲動寫靜,借戰馬嘶鳴之蕭蕭,而襯托隊伍行進之整肅;下句以物動寫靜,借旌旗飄蕩之悠悠,而襯托士兵心情之安閑。
王維《鳥鳴澗》詩意
王維《鳥鳴澗》云:
人閑桂花落,夜靜春山空。
月出驚山鳥,時鳴春澗中。
這首詩主要寫春山夜靜。花落、月出、鳥鳴,都是動的,同時又通過這些動景,更加突出顯示了春澗的幽靜。作者用的是以動襯靜的手法,以聲音襯托山澗幽靜,收到了獨特的藝術效果。動中見靜,愈見其靜,這裡麵包含著辯證法。
常建《破山寺後禪院》:
清晨入古寺,初日照高林。
曲逕通幽處,禪房花木深。
山光悅鳥性,潭影空人心。
萬籟此皆寂,惟聞鐘磬音。
本詩自始至終描寫古寺清晨之寧靜;山木之寂靜,曲逕之幽靜,禪房之肅靜,潭影之恬靜;且愈轉愈靜,靜得似乎讓人掩卷之餘,也受到禪心的洗禮而深感清靜。特別是末句以鐘聲寫古寺之幽靜,與「時鳴春澗中」可謂異曲同工。
當然,以靜寫動之絕妙,當推南朝梁時王籍《入若耶溪》:「蟬噪林逾靜,鳥鳴山更幽。」深山老林,數聲鳥鳴,看似破山林之寂靜,實則以局部喧嘩,反襯整個山林之幽寂。此二句以聲動寫靜,使寂處有聲,動中有靜,成為千古傳誦的名句,被譽為「文外獨絕」。
像唐代王維的「倚杖柴門外,臨風聽暮蟬」,杜甫的「春山無伴獨相求,伐木丁丁山更幽」,都是用聲響來襯托一種靜的境界,而這種表現手法正是王籍的創新。謝貞《春日閑居》有「風定花猶落」之句,「風定」為靜,「花落」為動,靜動相映。王安石以此句對「鳥鳴山更幽」,使上句動中有靜,下句動中有靜,動靜結合,相映成趣。但王安石不欲飲細,在《鐘山紀事》中云:「茅檐相對坐終日,一鳥不鳴山更幽」反倒點金成鐵。「鳥鳴山更幽」是動中見靜,置靜意於喧動中,可體現出由靜之中有活潑的生機;而「一鳥不鳴山更幽」,則使人感到大自然幽冷死寂,毫無活力。
三
化靜為動,是詩人創造意境的重要手段。「紅杏枝頭春意鬧」(宋祈《玉樓春》),王國維《人間詞話》第46條說:「紅杏枝頭春意鬧,著一‘鬧’字而境界全出。」把紅杏在枝頭悄然開放的靜態,通過一個「鬧」字,顯出爭奇鬥艷的蓬勃動態。錢鐘書在《通感》中也引宋祁「紅杏枝頭春意鬧」和蘇軾「小星鬧若沸」(《夜行觀星》)云:「宋祁和蘇軾所用‘鬧’字,是想把事物的無聲的姿態描繪成好像有聲音,表示他們在視覺裡彷彿獲得了聽覺的感受。用現代心理學或語言學的術語來說,這兩句都是‘通感’或‘感覺移借’的例子。」
王安石《書湖陰先生壁》詩意
王安石《書湖陰先生壁》:「一水護田將綠繞,兩山排闥送青來。」寫兩座大山推門而入,把青翠山色慇勤地「送」進屋裡,新穎別緻地寫出了舉出之美。詩人運用了對偶、擬人、借代的修辭手法,把山水描寫得有情有趣,詩意盎然。據南宋吳曾《能改齋漫錄》卷八載,五代瀋彬有詩句云:「地隈一水巡城轉,天約群山附郭來」,王安石的詩句是摹仿瀋詩而成。兩相比較,瀋詩大為遜色,乾枯乏味,與王句根本不可同日而語。王安石巧於點化,出於藍而遠勝於藍,因而對他的這兩句詩,人們非常熟悉,津津樂道,至於瀋詩則鮮有人知。
在塑造人物形象時,化靜為動,更是惟妙惟肖。《詩經•衛風•碩人》第二章寫莊姜:「手如柔荑,膚如凝脂,領如蝤蠐,齒如瓠犀,螓首蛾眉」,僅此五句,莊姜雖美,卻是靜止的,繼而筆鋒突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使這位美人週身靈動,氣韻頓生。白居易《長恨歌》寫楊貴妃「天生麗質」、「雪膚花茂」、「雲鬢花顏金步搖」、「芙蓉如面柳如眉」,都不引人注目,而「回頭一笑百媚生」、「玉容寂寞淚闌干」,通過眼神笑態、涕目愁容,才摹寫出她的千嬌百媚,萬般風情,令人拍案叫絕。
總之,「寓動於靜」、「寓靜於動」是古代詩歌常用的藝術手法。藝術辯證法告訴我們,以動寫靜,愈見其靜;以靜寫動,愈見其動;動靜結合,則意趣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