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中國2013年10月13日訊】衡中校門街道邊,今年考入北大清華的104名學生頭像一字排開。街道不夠長,考入港大和新加坡國立大學的77名學生沒能露臉。
衡水的GDP長年徘徊河北末三位,但衡中撐起了「教育名城」的所有名聲。放假時校門口停駐近4000輛小車,十年中接待訪問人數17萬,如今參觀須交600元會務費。
學校實行「無死角管理」,從早上5點半到晚上10點10分,時間安排具體到分鐘。成績、德行、衛生全部納入「量化管理」,包括「男女生頻繁交往」、發呆、吃零食等都屬扣分範疇。
衡中「像黑洞一樣」吸納全省優秀生源,河北高考漸成獨唱。2013年高考衡中獨佔清華北大招生人數的80%、全省600分以上考生的五分之一。在河北「衡中沒有對手」。
「衡水中學擴建工作是全市人民關心的一件大事,必須看大、看急、看重」,全衡水所涉及部門、單位都必須密切配合。衡中背後,是衡水全市乃至河北全省的教育資源集中。
完全可以把衡水中學當做一家工廠來看待。流水線從每天清晨5:30開始運作,到每晚上22:10關機停工,其間的每一分鐘都被精確管理。拿著衡水中學的作息時間表,你看不到哪怕一分鐘,是留給學生們自由支配的。
現代企業的流水線終於被無縫移植到中學教育當中。教師們彷彿是往電路板上焊接元件的女工——喜歡招聘女老師是衡水中學的一個傳統,因為「好管理」——她們在規定的時間點上,嫻熟地把語文、英語、數學等科目考試所需要的知識,焊接到這些十六七歲孩子的大腦裡。這個工廠的產品,便是每年6月份的高考升學率。
整個河北省的初中,都是衡水中學的原材料供應商。儘管惡評不斷,當地政府也多次出臺政策限制跨區域掠奪優秀生源,但衡水中學仍能輕鬆從全省甚至從北京遴選優秀生源。
在這所超級中學的「英才街」上,2013年104位考入清華北大學生的頭像貼畫從街口一字排開,一直延伸到校門口。
300米的小街顯然不夠長,考入香港大學、新加坡國立大學等國際名校的77名學生甚至都沒能一一露臉。
在這300米的小街上,可以看到教育的理念和榮耀被層層削減後剩下的東西:考試,考更好高校以及最好的高校。
英才街熱鬧的背後,2013年河北省高考幾乎是衡水中學的獨奏表演,不僅囊括了河北省文理科狀元,文理600分以上的考生也超過全省的五分之一。考入清華北大的104人使得衡水中學獨佔兩校河北招生人數的80%,並成為河北自新中國成立以後首個兩校錄取學生過百的中學。
這已經是衡水中學連續第14年在河北省高考中奪魁,在全國15000餘所中學裡再添傳奇。而在民間,衡水中學被追捧為「超級中學」之上的學校。
中國恢復高考36年,在基礎教育層面則是逐漸擺脫「農村包圍城市」,資源向城市傾斜的歷史過程。在此基礎上形成的「超級中學」現象,在屢創應試神話的同時,更加劇了資源失衡和教育不公。因而在落後地區眼中,「超級中學」被形容為一個個超級「黑洞」。
衡水中學則是一個例外。和大城市超級中學若干分庭抗禮不同,衡水中學在整個河北沒有對手,且像一個反向「黑洞」般將石家莊乃至北京的優秀學生盡收門下。衡水這個經濟省內倒數、曾經貧瘠的鹽鹼地也因這所學校而成為盛名遠播的「教育名城」。
一直以來,圍繞衡水中學的質疑和獲得的成績一樣巨大。作為落後地區基礎教育一次難得的「逆襲」,以半軍事化管理、績效量化等現代公司管理手段為特點的「衡水模式」在國內迅速傳播並被爭相彷效,一邊被捧作濟世良藥,一邊又被斥為應試教育的復辟和濫觴。
如今,出身小城的衡水中學已經站到了當地「教育生態鏈」的頂端,並繼續扮演著掠奪者的角色,令那些同樣是落後地區的基礎教育「雪上加霜」。衡水中學帶來的爭論還遠未休止。正如《人民日報》在2013年7月一篇文章的標題——衡水中學:沒對手有隱憂。
家長來了,全國各地的老師們也來了,他們是衡水中學的「朝聖者」。
位於北京以南270多公里的河北衡水有著便捷的交通,卻有著與之不相稱的經濟發展水平,由於資源缺乏,GDP長年徘徊河北末三位。衡水中學幾乎撐起了這座小城所有的名聲,學校位於市區西南一片低矮的居民區,來往大貨車捲起的塵土時常將街道陷入一片灰蒙。
衡水週期性的繁榮,則出現於每個月學校放假的日子。外地家長們趕來衡水看望唸書的孩子,掛著各地牌照的小汽車會將街道塞滿,整個城市都會陷入擁堵之中。
衡水中學是擁堵的中心,其門口有時會停駐近4000輛小汽車,綿延數公里。天長日久,「衡中堵車」已經成了市民長期反映的民生難題。衡水交警部門還為此專門制定《關於衡中放假期間聯勤工作方案》,派出30名工作人員以保障衡水中學附近通暢。
「能考個好大學,見不到孩子也值得。」家長們對擁堵也很能忍耐,他們每個月只能見一次孩子,陪孩子吃頓飯。他們覺得孩子能到衡水中學唸書,就是送進了「大學的保險箱裡」。這是一件值得感恩的事。
家長來了,全國各地的老師們也來了,他們是衡水中學的「朝聖者」。雖然是以研討會的名義來到衡水的,但老師們的參觀並不免費,為此他們需要繳納600元的「會務費」。
「這是我去過的地方里門票最貴的。」一位參觀過衡水中學的老師打趣說。他早就聽聞衡水中學的名號,學校派他和同事來這裡的目的,是希望藉助這裡的經驗來提升升學率。
當老師們走進衡水中學所在的英才路時,一眼難以看到盡頭的頭像貼畫會令他們感到震撼。邊走邊看,這些圖騰般的圖畫會讓他們心情變得虔誠。等到衡水中學門口,數字化介紹高考成就的巨大展板會再度強化他們的驚異。
脖子上掛著吊牌,他們像學生一般排隊,在衡水中學工作人員的帶引下進入校園參觀。激情課間操震天的口號,無人抬頭的自習課,午飯時間學生的奔跑,都會給這些老師留下深刻印象。然後認真地在筆記本上記錄下「封閉管理」、「量化教學」這些詞語。當然,不少人還會反思自身,寫下長篇大論的參觀感受。
雲南等地的中學更為直接,老師帶著學生坐了36小時的大巴來到衡水中學參觀,為的就是在這些學生心中「埋下信念的種子」。
除了造成擁堵之外,這些外來者仍不無可愛之處,他們會住滿市區數量龐大的酒店,購物消費。曾經,一個全國性的高中校長論壇在衡水中學舉行,校長張文茂一再要求減少參會人數,原因是「衡水市區的賓館住不下」。2011年衡水中學承辦會議,儘管包下衡水所有的賓館,還是有不少與會者只能到幾十公里以外的縣城去住宿。
十餘年來,到衡水中學參觀學習的外地官員、師生就有17萬人。衡水中學宣傳處主任張永笑稱,衡水中學為衡水的賓館業作出了很大貢獻。
但這些取經者學到了什麼「真經」呢?換句話說,衡水經驗,是否可以在全國複製?
陝西老師劉波9月初參觀了衡水中學,他對學生瘋狂的學習態度感觸頗深,回校之後他發現自己所在的學校環境根本沒法那樣要求學生,憋到最後,他覺得自己唯一能做的就是多給學生佈置一些作業,結果換來一片哀嚎。
衡水中學成名了,山東的老師曾慕名來學習過。但來過以後,之後就不再來了,因為山東禁止中學補課。「衡水模式的基礎是建立在對學生時間控制之上的。」曾在衡水中學任教10年的李娟說,禁止補課打斷了生產線的連續工作。
強人校長的「藥方」
「國家級示範高中」建設的政策並沒有出臺過。但李金池卻憑藉這個虛擬的幌子,完成原始積累。
時間倒前20年,衡水中學還只是衡水市(縣級市)下轄的一所中學,招生範圍僅限於全市。衡水中學退休教師戴藏雲還記得,當時衡水中學房屋破舊,還有被洪水淹過的痕跡。1992年,李金池開始擔任校長,這成為衡水中學的轉折點。
「學校管理十分混亂,教學也是一團糟。」李金池回憶說,當年衡水中學召開班主任會,副校長講話,台下有人喊了聲「別聽他瞎掰扯,散了吧」,眾人一鬨而散,留下幾個領導在台上面面相覷。1992年,在衡水地區十一個縣的教學評比中,衡水中學排名靠後。
「當時組織部物色校長時找了不少人,但大家都不願理這個爛攤子。」接到任命後,李金池回到家一宿未眠。
戴藏雲與李金池是河北師範學院77級的同學,畢業後又一起被分配到衡水中學。「他本來是一名歷史教師,有些家國情懷。」戴藏雲說,李金池還善於管理。
面對衡中的沉痾,李金池開出的第一個「藥方」是整頓校風校紀。當年,衡水中學圍牆低矮,學生紀律渙散經常逃課,而一些社會青年也可以翻牆入校滋事行竊,甚至騷擾女生。「我當時忙完一天的工作,還要帶領學校中層蹲點抓流氓,經常抓到一兩點。」李金池說,為了震懾流氓,常常抓住後是先打一頓,然後再扭送派出所。
1993年,衡水中學關閉校門,實行全寄宿、准封閉管理,要求所有學生一律住校。「紮緊籬笆,管理就方便了。」
但與落後的硬體水平相比,校園管理還不算多大的難題。當時衡水地區尚未建市,仍是個傳統的農業地區,市區僅有三萬人口。鹽鹼地裡廣種薄收,經濟發展的落後也牽制了教育。戴藏雲還記得,那時很多中學連一幢像樣的房子都沒有,教學和住宿都在平房裡。
李金池窮得連一塊磚都買不起,當時衡水中學一年的辦公經費僅有一二十萬元,僅夠發教職工的工資。1993年,李金池聽到一個消息——教育部正在醞釀建設1000所國家級示範高中。他認為機會來了。
他先在學校的大會小會上頻頻提及這個未經證實的事情,並勉勵師生為之奮鬥。當年教師節,衡水市委書記與市長都來到衡水中學考察。李金池重點匯報了衡中爭創「國家級示範高中」的目標,他對領導說:「衡水地區必須要爭取一所,衡水中學要擔起這個責任。」
時值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湖北的黃岡模式正風靡中國,憑著「奧賽、高考和教輔」三大法寶,黃岡中學締造了基礎教育的第一代「神話」,宣稱「把中國考起來」。紅火之時,黃岡中學不僅上央視上教材,大賣教輔試卷,每年都有全國人大代表名額。僅十餘年後,學校每年效益就過千萬,還到外地開分校。基礎教育為貧困地區帶來的名聲與經濟反哺,刺激了地方教育政績觀的興起。
「國家級示範高中」這個餅畫得很有誘惑力。戴藏雲回憶當年一次全市幹部會,市領導特別提及衡水中學,希望能把學校辦好。經過李金池向市領導的多次請纓,衡水決定花力氣辦好衡水中學,校園硬體建設被提上日程。
「當時市裡投資1200萬,分三年支付。」李金池說,每年400萬在當時的衡水已經非常可觀,佔去衡水地區每年財政預算教育支出的三分之一。第二年,衡水市財政困難,只拿出了200萬元。為了保證工期,李金池開始東拼西湊,連一些低分生繳納的「借讀費」也拿了出來。資金到位之後,很快新的教學樓、圖書館都建立起來了。這些建築衡水中學一直使用到現在。
事實上,「國家級示範高中」建設的政策並沒有出臺過。但李金池卻憑藉這個虛擬的幌子,完成原始積累。1995年,衡水中學成為衡水地區升學率排位的第一名。1996年,衡水撤地設市,衡水中學被劃為市教委直管中學。藉助扶搖直上的辦學成績,李金池又向市委市政府提出提升衡水中學行政級別,以比肩其他地市的知名中學。1997年,衡水中學升格為正處級單位。
「如果說有什麼可以分享的經驗,那就是善借外力。」20年後,李金池這樣總結衡水中學的崛起。
一切公司化
就連處理學生的早戀問題,衡水中學的量化也做到極致,如男女學生交往頻繁,會酌情量化扣除班級德行分。
衡水中學開始騰飛的1994年,800公里外的湖北黃岡中學恰逢90週年校慶,黃岡市城區許多單位放假一天,中央政治局五位常委為其題詞,七十多家中央及地方媒體蜂擁而至。
這樣的殊榮,對衡水教育界構成了不小的衝擊。置身於發達的京津唐工業區之外,經濟指數全省倒數的衡水也在努力尋找出路,李金池和衡水中學也不例外。
對衡水中學而言,學習大城市高薪聘請名師自然是不可行的,衡水並不具備這樣的條件。因此,李金池後來回顧的治校措施,更多是從衡水中學內部發掘潛力。「競爭是衡水中學發展起來的關鍵。」無論李金池還是衡水中學的老師們,都會這樣總結。
「衡水中學管理的特點就是沒有死角。」戴藏雲說。所謂「沒有死角」,就是實行全寄宿、封閉管理,在校內,學校全面安排學生的學習、活動和休息。而林林總總的校規細緻到「能否帶橘子進教室和穿短褲睡覺」。
流傳於網路的一張課表,記錄了衡水中學校園生活的緊湊,學生從每天早上5點半起床開始,一直到晚間9點50分,排得滿滿的。就算是晚間放學之後,學生也必須十分鐘內跑回宿舍並上床休息。如果學生違反,將面臨懲罰。
衡水中學的一天,是從操場上震天的口號聲中開始的。每個班級音量的大小,直接決定了這個班級的量化考核分數。就算是站在操場上,每個學生手中也都拿著書本在朗誦,爭分奪秒。就算是吃飯,學生們也是爭先恐後跑去食堂,一度學校規定不許跑,甚至派人檢查,仍然管不住。
「我來衡中做什麼,我要做一個什麼樣的人,我今天做得怎麼樣。」經典的「衡中三問」,是衡水中學學生頭頂的「道德律令」。而激勵人心的口號則見於每個班級和學校的各個角落,就連上樓的階梯上都是各種各樣的公式。積極、競爭,已經深入校園裡的每個角落。
「衡水中學的管理說到底就是封閉管理和量化考核,這是一個鋼鏰的兩個側面。」李金池告訴南方週末記者,封閉管理是第一步,可以為學校營造一個單純的環境。而要調動老師的積極性,量化考核則是不可或缺的。而有去過衡中的參觀者認為,績效量化其實就是藉助現代公司手段管理校園,無止境地追求效率和數值考量。
從量化班級入手,班級的學習成績、紀律、宿舍衛生狀況,都會影響考核成績。而考核的成績直接與班主任、任課老師的績效評定發生聯繫。「比如坐班,量化會具體到每個小時。」李娟曾在衡水中學任教10年,她說執行量化考核的是學校課少的音體美副科的老師和教務幹事,他們統計成表並公布出來。
「學校利用了老師們的自尊心。」李娟說,量化考核鞭策結果是,老師只能拚命工作。
對於量化考核、坐班等措施,教師中不少人反對。「當時一些教師牴觸,在背後罵我。」李金池回憶說。戴藏雲覺得李金池有自己的政治智慧,他常常將一個制度先在學校中層幹部會上透風,但並不急於實行,等到教師們下面罵完了,情緒平靜後,他才突然宣布實施,反對的聲音就小了。
除開硬的一面,李金池還有軟的方法。推行班級量化考核,反對最厲害的是班主任,因為考核結果最終會落到他們頭上,李金池一度將班主任的津貼從8元提高到40元。學校經濟寬裕之後,他給教師們蓋了住房,他和其他學校領導都靠後,好房子讓一線的教學骨幹先選。
統一的管理逐漸有了成果,衡水中學考上清華北大的學生從幾人到了十幾人。2000年高考,衡水中學力壓石家莊二中這些傳統名校,成為河北省的高考冠軍。
「你們中要出更多的吳儀,要出更多的魯迅。」戴藏雲曾多次看到,李金池的一句話就能讓台下的學生嗷嗷叫。李金池成為這個學校的標誌。他每天早上會帶領師生跑操,和5000名學生一起高喊口號。按照他信仰的「工作安排緊湊了就是激情」,衡水中學的時間表裡每件事都被精確到了分鐘。
就連處理學生的早戀問題,衡水中學的量化也做到極致,如男女學生頻繁交往等「非正常接觸」,會酌情量化扣除班級德行分。
2002年9月,中國教育報頭版連續四天以《一個教育函數式的解讀》為題報導了衡水中學辦學經驗,衡水中學聲名鵲起,被稱為「教育神話」。李金池還記得,當時學校裡找他的電話都被打爆了。2004年,李金池從校長位置上調任衡水市教育局局長,那時他在衡水已經家喻戶曉。
河北衡水中學門前英才路兩旁的圍牆上貼滿了被北大、清華等名校錄取的學生照片,長達百米,蔚為壯觀。 (CFP/圖)
難道教育局管不了他們嗎?
衡水中學等超級中學的「掐尖」,使得大部分縣市中學的處境越來越惡化,被業內人士形容為「站起一個,倒下一片」。「難道教育局管不了他們嗎?」一份投訴材料這樣寫。
李金池離開衡水中學之後,他原來的下屬張文茂接任衡水中學校長一職。這時候的衡水中學儼然是河北省內首屈一指的名校。全國政協委員遲福林曾認為,地方政府是「超級中學」現象的始作俑者,許多地方領導以轄區內擁有「超級中學」為榮。
而對於衡水當地而言,衡水中學無疑是手中籌碼,如果運用得當,這將是小城最耀眼的「名牌」。
在河北,超級中學的苗頭則出現在2003年。這一年石家莊二中成立分校,在河北教育界引發震動。當時許多教育專家已經預測到這將帶來的「黑洞效應」和對教育公平的破壞。此後,河北省內的知名中學仍紛紛設立分校擴大招生。
當時,高考已經成為超級中學的秀場。人大附中、西工大附中、南開中學都已經形成氣候。這些中學多分布在首都和省會,當時優質的師資和生源向大城市流動是趨勢。相比而言,衡水中學面臨一場逆流而上的戰鬥。
2006年9月,衡水中學將一所民辦中學收入旗下,改名為滏陽中學,專門招收復讀生。憑藉衡水中學的名氣,第一年就有近千人入學就讀。利用生源的「馬太效應」,衡水中學開始在河北省各個地市吸收生源。
「實際上,衡水中學能考上十幾個清華北大,已經到了極限。」河北教育界人士對南方週末記者說,衡水中學原來的招生範圍僅限全市,多數學生都來自於市區桃城區(原來衡水縣級市)。衡水中學已經將這些學生的潛能最大程度挖掘了。
衡水中學要繼續邁進,就必須打破「不得超範圍招生」的藩籬,廣納全省的優秀生源而教之。李金池說,在他任校長最後的兩年裡,已經有外地的學生慕名來衡水中學。衡水中學的加入,使得河北超級中學的爭奪倍加激烈,主要體現是優質生源的爭奪,免收學費甚至是給錢給物這樣的招生「諜戰」在各處上演。
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頂級的「尖子生」則流入了衡水中學這樣的一流中學。2010年中考,邢臺市區前100名學生留在邢臺的只有30多名,接近70人流向石家莊二中和衡水中學。
「縣裡招生環境越來越惡劣,很難招到和留住優秀學生,高考升學率滑坡嚴重。」河北讚皇縣中學校長侯樹軍曾對媒體說,衡水中學等超級中學的「掐尖」,使得大部分縣市中學的處境越來越惡化,被業內人士形容為「站起一個,倒下一片」。
2011年,讚皇縣中考前200名,最後留讚皇中學的僅60人。讚皇中學一度出臺政策,將出十萬元獎勵考入清華北大的學生,但一直沒有機會兌現。而某名校招生老師在讚皇還被打了。而河北當地媒體,不時接到關於衡中等名校違規招生的舉報和投訴,「難道教育局管不了他們嗎?」一份投訴材料這樣寫。
2011年7月15日,河北教育廳基教處曾通報衡水市第二中學、臨城中學、石家莊二中分校等三所學校違規招生,但並無詳細處理說明。
衡水中學成為亂局中的贏家。從十幾人到近百人,衡水中學考入清華北大兩校的人數佔掉了全省大部分,超越石家莊二中等傳統名校,獨霸河北。雖然河北省教育廳一再禁止超範圍招生,最終都不了了之。
「在我們的班上,當時就有超過20個同學是外地人。」衡水中學2007屆學生張雨說,甚至不少北京、山東等地的學生也在衡水中學學習。
雖然,本地學生的主體地位受到了衝擊,衡水中學服務本地的作用下降了。但衡水當地政府卻跟衡水中學進入了「蜜月期」。每年高考成績出榜之後,衡水中學的網站會掛滿衡水各個領導的賀詞。
2009年,衡水市原市委書記陳貴在考察衡水中學擴建工作時也表達強力的支持:「衡水中學擴建工作是全市人民關心的一件大事,必須看大、看急、看重。」他要求衡水中學擴建所涉及的部門、單位都要密切配合。
除開當地市委市政府的鼎力支持,衡水中學還有另外一張可供資助的「關係網」。據熟知衡水中學招生的人士說,衡水中學一座難求,外地學生要進去必須有高官的「條子」。能拿到「條子」的學生,不是子女也會沾親帶故。這些關係會幫助衡水中學免去不少麻煩。
「從現在學生家長的通訊錄就可以看出,不少家長都非等閑之輩。」曾做過衡水中學班主任的王莉告訴南方週末記者,她和丈夫在高速路上因嚴重違章被扣車,她忽然想到班上一名學生的父親是交警部門的領導,就撥通電話求助,很快她和丈夫就直接開車走人。
「我一個普通老師都可以這樣,學校能動員的資源就更厲害了。」王莉說。
衡水中學提倡「激情教育」,時常舉行各類「誓師大會」或「衝刺大會」,學生代表與班級集體均發言表態、並相互比拚激勵。 (衡水中學網站圖/圖)
走中間路線了
李金池在接受媒體採訪時也承認:當年搞的是題海戰術,拼學生、拼老師,做了不少違背教育規律的事。「我現在走的是一條中間路線。」
58歲的李金池現在是石家莊一所民辦中學的校長。2010年,他從衡水教育局長位置上退下來後,再度回到熟悉的教育實踐領域,任精英中學的校長。
「他將自己的經驗運用在這裡,學校很快有了起色。」退休後曾在精英中學兼職的戴藏雲說,李金池到達精英中學後,他的「名人效應」使得這所民辦中學當年招生就滿額,優質的生源開始往這裡流動。2013年高考,精英中學的一本、二本上線率就達到了石家莊全市第一,人們驚呼「衡水中學奇蹟再現」。
「我現在走的是一條中間路線。」李金池說,到精英中學之後他對教育又有新的思考。但他的方式仍然沒有變化,精英中學封校後實現了封閉管理,李金池仍舊在這裡提倡他在衡水中學運用過的「激情教育」。
近年來,關於衡水中學教育模式的討論從未停息。李金池在接受媒體採訪時也承認:當年搞的是題海戰術,拼學生、拼老師,做了不少違背教育規律的事。有些老師甚至體罰學生,採用棍棒教育,學生累得發昏,老師累得吐血。他說,從1997年後他也開始探索課堂改革,增加學生課堂參與度。
弔詭的是,越來越多的中學都開始以衡水中學為師。對於河北那些利益受損學校而言,要生存下來就只能學習衡水中學。然而,衡水中學的「馬太效應」已成,要撼動幾乎不可能。
李娟介紹說,如今衡水二中、衡水十三中都是學習衡水中學的治校模式,甚至在某些做法上青出於藍。衡水二中提倡「低進優出」,招收衡水中學餘下生源中的優秀者,目前每年也都有5人左右考上清華北大,實力遠超其他地市的名校。
「比如衡水中學的每日教研——把老師聚齊開會交流經驗的做法,就是學習二中的。」李娟笑說,衡水的中學間展開了發揚「衡中模式」的比拚。
「衡水中學的本質是一種過度教育。」一位衡水中學的離休領導告訴南方週末記者。
張雨還能記起她2007年在衡水中學復讀的日子,發呆、吃零食、撕紙都會被記錄,損失班級量化考核的成績。一天晚間,她尿急去上廁所,就被工作人員記錄下來,第二天通報批評就上了黑板報,班級量化考核被扣掉一分。
如今,無數渴求升學成就的學校將衡水中學的經驗奉為圭臬。這讓李娟感到憂心,教師的狀態最終會影響到學生,考核的壓力也會間接轉移到他們身上。
「誰的青春可以被量化呢。」李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