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大陸資深學者資中筠女士(看中國配圖)
【看中國2014年02月10日訊】在封建皇朝的時候,頂撞皇帝是要殺頭的,甚至要滅族的,但是那時還有人敢於據理力爭,面折廷爭,為什麼到了上世紀50年代以後,知識份子完全犬儒化,喪失了人格,沒有了這種骨氣和氣節呢? 過去皇朝時代,皇權是法統,儒家之道是道統,二者是分開的。在一定程度上,它們是各自獨立的。所以儒生就有一份自信,他可以告訴皇帝,哪些事情做的是符合孔孟之道的,哪些是不符合的。
1949年以前,知識份子們反對國民黨,也是因為他們對正義的要求比較高,對國民黨的腐敗受不了,覺得社會非常黑暗。但是現在呢,這些人都已經麻木了,正義感已經非常淡薄了,對過去不可容忍的事習以為常。49年以後,「導師」和「領袖」合二為一了,所有的理論都要出自權力中樞,這樣一來,就把判斷是非的能力給收繳上去了,知識份子也就喪失了自信。
其實,在上世紀70年代後期和80年代,曾經有過一個「再啟蒙」時期,理想主義被喚起來了,人們思想活躍,留下一些寶貴的思想遺產。可惜,「再啟蒙」時期太短,90年代以後,知識份子的物質生活大大提高了。只要有點地位的精英,有名有利,說一些逆耳之言就意味著可能失去很多東西。一方面覺得犯不上,一方面也沒有信心。
所以,現在我感覺到沮喪和失望。我發現,最關心現實、最敏感的倒是80歲以上的人。如果不去想,本來大家都過得好好的,包括我在內。但是我們這代人都有這個習慣,非得去關心社會正義、百姓疾苦、民族前途不可,往遠處多想一點,就憂心忡忡。遺憾的是,這樣的人太少,而且形成不了一種共識和道義的力量。 現在,還有一種現象很奇怪,就是極端民族主義和民粹主義相結合,實際上是為專制主義服務。在經濟實力增強之後,國學也熱起來,好像這樣就愛國了。其實,現在「國學熱」受到鼓勵是為了抵制普世價值。一百年來都是這樣,每當改革到攻堅的關鍵時刻,老一套就又回來。接受了船堅炮利,接受了科技,接受了企業管理,包括某些生活方式都可以接受,但是需要向民主自由改革的時候,「國粹派」就出來了,反市場經濟的民粹主義也出來了。他們說,我們國家原來就是很好的啊,甚至有人說自古以來就沒有落後過。
金錢能夠收買人,也能夠腐蝕人,知識份子也不例外。比起上世紀80年代來,許多知識份子的思想是倒退了。從傳統來看,很多中國知識份子似乎都有參政議政的願望,「帝王師」當不成,就當謀士,用時髦的話叫做「智囊」或「思想庫」,在中國目前的情況下,往往為求見用而迎合,還是不能獨立。我認為,中國知識份子最好改變眼睛向上,然後更加獨立地去好好考慮一些問題。當前我們需要再啟蒙。有人認為「啟蒙」是某些人高高在上去教育別人。其實「啟蒙」就是用理性之光照亮朦昧的心智。在長期思想禁錮的制度下,每個人都需要而且可以自我啟蒙,也可以相互啟蒙。例如我自己就經歷過長期自我啟蒙,在這過程中也受到過許多人的啟發。當然不能諱言「聞道有先後」,先覺者有義務與他人分享自己之所悟。首先,知識份子需要自己解放自己,爭取人格獨立,減少依附性,堅決抵制頌聖文化,對身外之物看得淡一些,擺脫祈盼或仰望「明君」的情結,努力面向公眾,特別是青年學生,理直氣壯地弘揚普世價值:人權、法治、自由、民主。這是自救與救國的需要,與「西化」或外部壓力無關。一個人的力量是很有限的,但是每個人都要紮紮實實地去做,現在空間還是有的,有多少空間利用多少空間,盡人事聽天命。現在畢竟是在全球化的背景下,社會已經思想多元化了,有好多亮點,能夠看到這裡那裡經常出現一些好文章和思想,問題是怎麼樣能夠把這些亮點連成一片?這就是啟蒙。所以,現在是重建知識份子對道統的擔當的時候了。
【編輯注】資中筠——資深學者,國際政治及美國研究專家,中國社會科學院榮譽學部委員、美國研究所原所長,退休研究員。資中筠先生1930年生於上海,祖籍湖南耒陽。1947年畢業於天津耀華中學,考入燕京大學,1948年轉入清華大學外文系,1951年畢業。20世紀50、60年代,資中筠先生在「中國人民保衛世界和平委員會」(簡稱「和大」)從事民間外交與國際活動工作,其中包括國際會議的英、法文翻譯,間或擔任國家領導人的外事翻譯。因工作關係,在相對封閉的年代有機會訪問亞、非、歐、拉美多國,並在維也納常駐三年。「文革」期間下放「五七」干校勞動。尼克松訪華前,從干校調回,參與接待工作。之後留在對外友協主管對美工作。70年代末開始轉入學術研究。
她參與創辦了《美國研究》雜誌與中華美國學會,曾任雜誌主編與美國學會常務理事,創辦中美關係史研究會並任第一、二屆會長。1996年從社科院美國所退休,仍繼續著述,並應邀參加各種學術活動。除有關國際政治和美國研究的專業著述外,撰有大量隨筆、雜文,並翻譯英、法文學著作多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