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年前，我在一家學術刊物，讀到一篇題為《古羅馬興衰的道德因素之考察》的文章。文章指出，古羅馬國家從西元前753前建城起，到西元476年西羅馬帝國的滅亡，歷經1200年。文章指出，羅馬帝國滅亡，有政治、經濟、軍事、文化等方面的原因，但導致羅馬帝國滅亡的每一個因素，似乎都與社會道德密切相關。
文章說，在古典世界，羅馬人之所以能夠建立起一個偉大的大國，應歸功於「羅馬美德」。這些美德，有著多方面的內容。
如忠勇愛國。在古羅馬，公民服兵役不僅是一種權利，而且是一種社會榮譽。戰時應徵入伍，戰後解甲歸田，應召入伍的士兵既是為羅馬而戰，也是為自己的榮譽而戰。即使執政官，也不例外。執政官肯奇花異草那圖斯，奉召入伍，統兵打仗，擊敗敵軍後他又卸甲務農。在西元前第二次布匿戰爭中，坎尼之爭羅馬慘敗，許多在場的元老，以及軍事保民官都丟失了生命。他們得到公民的崇苟和愛戴。
如，節儉樸實。共和初期，羅馬雖然經濟落後，但民風淳樸。當時國家設有監察官，專門整飭官吏貪污腐化行為。儘管公民之間有貧富差距，但他們基本上是自食其力的生活，「大部分豪門貴族親自耕種，親自在自己果園和葡萄園中做工，而其妻則為他們紡織衣服」。顯貴親自躬身稼穡，一般公民就可想而知。公職人員清廉從政，從不為權力、地位、金錢所誘惑。西元前290年的執政官鄧塔圖斯，自豪地說：「我覺得擁有金子並不光榮，能統轄那些擁有金子的人，才稱光榮」。西元前280年，羅馬人與皮洛士交戰，皮洛士用高官厚祿誘使羅馬的使團長，使團長拒絕道：「國王啊，無論你的朋友也好，你自己也好，都不能奪去我的獨立。我認為，我的貧窮比你們這些憂心忡忡的國王們所有的財富，都更加幸福」。羅馬史家李維讚嘆道：「從來沒有比羅馬更偉大的國家，更純潔的道德和更豐富的範例」。
如，自立自強。羅馬人致力於成為生產領域的行家裡手。被稱為「好農人」、「好莊稼漢」，是羅馬人的莫大榮譽。以上三種，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是羅馬公民信守的道德規範與行為準則。
但羅馬征服地中海世界後，情況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在社會物質文明高度發展的同時，精神文明卻急速下滑。這種精神文明的下滑，表現在：
一， 生活奢侈。人們開始把發財致富與盡情享受，當做唯一的人生目的，為了達到這一目的，不惜訴諸最卑劣的手段。當時流行的一句格言是：「且盡生前樂，明朝未可期」。人們將伊壁鳩魯派的倫理學，解釋為一種享受主義道德，崇尚奢侈、狂歡縱欲。在他們看來，清貧是無能的表現，節儉是可恥的象徵。富人們揮霍金錢，尋找刺激。中小生產者的羅馬平民，也沾染上這種惡習，「寧願活動於劇場與跑馬場中」。在這種崇尚奢侈享受的世風中，羅馬人靈魂的偉大品質，開始衰退，凋萎而枯萎。
二， 政治腐敗。根據羅馬的習慣和法律，代表共和國權力與尊嚴的元老院，不得從事商業活動。但隨著帝國的強盛，這一規定到了後來，就成了一紙空文。一些貴族通過騎士階層，從事商業活動，派往行省任職的貴族，巧立名目，從中漁利，大批經商致富的新人進入元老院，亦官亦商的貴州日益增長，法制的敗壞從此開始。錢權交易蔓延開來。「公家官吏，無論地位高低，都靠貪污行賄發了財」。由於官員腐敗氾濫，每一次增加官吏的名額，每一次擴大監督人員的隊伍，其結果都只是增添了靠賄賂為生的人數。為了維持官吏費用，賦稅越來越重，致使百姓不堪重負，紛紛爆發起義，直接爆發了羅馬帝國的政治危機。
三， 軍隊變質。崇尚奢華的世風，銷蝕了羅馬軍人的鬥志、愛國心和榮譽感，使戰士們變得毫無鬥志。正如吉本所說：「（軍隊）完全無能進行艱苦的軍事行動，卻只會欺壓人民。在這種情況下，帝國的喪鐘也就敲響了。
四， 最高統治階層，道德敗壞。如羅馬皇帝尼祿，親自帶動，揮霍金錢和尋找刺激。如塞維魯皇帝，不但對軍隊的腐敗不予制止，反而予以慫恿：「讓士兵發財，其餘的人皆可不管」。最高統治階層道德的腐朽墮落，加速了羅馬帝國的崩潰。
我覺得，《古羅馬興衰的道德因素之考察》，是一篇很有價值的歷史文獻。其分析嚴謹，其材料翔實，其結論有說服力。給人們一個啟示，一個偉大的帝國，必有其偉大的道德與文化。而且這種偉大的文化與道德，不是結果，而是原因，是這些偉大的朝代的源頭。西方的古羅馬之所以成為一個偉大的帝國，很大程度上歸功於它有忠勇愛國、節儉相實、自立自強，（還應該補充「敬畏神明」）等美德。當這些美德走向衰敗時，古羅馬帝國的喪鐘，其實已經敲響了！由此可見，對一個民族而言，始終保持對文化和美德的熱愛，是何等重要！
聯繫到最近一百年的中國。我發現兩種極其可悲的情況，一種情況，是一些人誇大了經濟、軍事和科技的作用，認為有了這一切，就有了綜合國力，就能立於不敗之地。另一種情況，中國傳統文化有著寶貴的文化與道德內涵，過去一百年不但沒有得到尊重，反而遭到前所未有的破壞，整個社會各階層，無論是統治者、有錢人，還是平民百姓，追求物質生活，不追求精神生活，關心自己，不關心他人，信奉無神論，不敬畏神明。前一種情況，使我意識到一些人的鼠目寸光！沒有看到道德和文化的寶貴價值，沒有看到如果一個民族喪失道德和文化，文明就會衰敗，最終就會像秦王朝那樣，頃刻間毀之一旦！後一種情況，使我意識到，我們的社會發展，已經步入歧途了。就在離文明越來越遠，就在離美好的前景越來越遠。
在重視經濟、軍事和科技的同時，更加重視文化和道德，而且這種文化和道德是人性的、仁愛的、敬畏神明的，才是我們這個時代應該努力做的，才能使我們民族擺脫毀滅的深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