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中國2014年07月25日訊】呂輔周:
人高馬大,性耿直,病逝於龍州,骨灰送回北方老家。去世之前我幸運能和他通一次電話,他當時已臥床不起,聲音模糊,但神志還清醒。他說記得你是「表哥」曾尚樸。顧家良和葉向東去龍州看望他,當時我路過南寧不知這回事,錯過見面機會,真是遺憾。記得那年在新興二加工廠,得到通知到場部等待處理,我們都高興地挑著行李上路,走到方壙村放下行李擔子休息。他叫我:來!尚樸,這裡還有幾個紅薯你吃吧!大家來。那時吃個紅薯算不了什麼,不像60年那樣飢餓年月,可是這時我覺得既親切又內疚。因為在文化大革命後期,呂輔周在二廠曾和霍實、伍廷樞等人一起上了腳鐐。二十多斤重的腳鐐白天拖著勞動,夜晚還帶著睡覺。在那隆冬季節不帶腳鐐的整夜都睡不暖和,何況帶著沈重冰冷的鐵鐐睡覺,可想而知是什麼滋味。在這人人自危、顛倒是非、混亂無序的年月,當時我只能向他投個同情的目光,其他全不能幫他什麼,所以內疚。
右派在漫長的二十多年所謂「改造」的日子裡,這非人的對待是舉不勝舉。如:我和顧家良等二十多人由二廠調到一廠,又由一廠調回二廠。那時是文革後期,在「到農村去,農村是廣闊天地大有作為」的號召下,很多青年、造反派都插到農場的各隊來,原來我們住的監舍已安排他們住了。我們就住到豬圈裡。才趕出豬又住進人,雖將豬糞掃出,可難聞的豬尿依然潮濕。沒架床,我們只能砍樹枝、墊上稻草,真是返古構木為巢。插到二廠的青年約一百人。他們做的是「風流」工,打鐘出工,時間到收工吃飯,沒任務、沒定額。那隊裡幹部,敢管他們這造反成性的青年嗎?二廠的農活全壓在二十多個脫帽右派就業人員的肩上。撿牛糞每天每人都要撿千多斤,無奈,逼著到鄰近隊的牛欄去偷。千多斤光是挑回二廠都夠嗆了。
吃的不能跟那些插隊青年同個廚房,是陸瑞瑄做夥伕。我們吃的是「地腳糧」蒸出來的飯,罐底全是沙子,實在不能忍受。顧家良拿著飯罐倒出給幹部看,幹部不但不承認事實,反說顧家良鬧事,馬上集中插隊青年,就在田映死的倉庫前晒坪,對顧家良進行武鬥,脫下衣服進行鞭打, 我們全體在旁陪鬥。不知顧家良當時如何考慮,他脫下他帶的一塊上海牌手錶丟給我,我撿了。但馬上那個隊長警告點名:「曾尚樸也不是好東西。」我心想,完了馬上輪到我挨打了。幸運我還能扶著顧家良回「監舍」——豬圈,將我家寄來的兩顆田七,和酒磨細,服用和塗抹傷口。我們吃的不是人吃的飯;做的是牛馬的工。
呂輔周在礦業隊大伙房當過組長,在伙房勞動是個美差。在改造場所逢年過節也殺一兩頭豬,加加菜。此時隊裡幹部家屬都優先來割肉,選好的,盡要的是排骨、筒骨、豬肘子。向來伙房組長都很聰明,說是骨頭其實精肉還比骨頭多,秤也稱得高高的,那些幹部家屬都非常滿意。剩下七零八落,就是改造分子吃的了。呂輔周就不這樣,市面該怎麼割,怎麼稱就怎麼做。幹部家屬當然大不滿意。不久呂輔周被調出伙房了。當時幹部貪這小便宜比起現在的腐敗是微不足道了。
文光佑:
留著鬍鬚,他深謀遠慮,藏而不露。休息時就下圍棋。宋克元、王一民是他棋友。文光佑已故,我只能在葉向東那裡見到他的照片。我和他一般交往。在二廠他逃跑之前曾向我要一件襯衣,因為到社會上沒有一件襯衣穿怕露了馬腳。當時我沒有給他。不是我捨不得一件舊襯衣,而是一旦他逃不脫,抓回來懂得我給他襯衣逃跑,那時我就倒楣了。事後我很後悔,為什麼這樣自私、這樣怕事。這事使我終生內疚。
鄧儒雅:
他針線活非常好,一條單褲破了補,補了又破,補來補去一層疊一層,平平整整足有二斤重,就像一條棉褲。我們這種改造分子從來沒有領過布票;鄧儒雅就憑一手好針線活也能穿得整潔、暖和。
鄭展英:
德保縣人氏,已故。他和鄧儒雅相反,他那件棉衣全身開花,一條麻繩一捆腰就是了。那年「八一」火燒了監舍。大家都搶著搬出被褥、衣物,他老哥什麼都不要,就抱出南瓜和木薯粉。為什麼?那時在新興礦業隊,糧食供應每月45斤,加上油水很少的兩夾青菜,這樣的強勞動量,肚子是最重要的。
火燒過後,鄭展英的被褥、衣服全燒光了(其實他那東西也是一堆破爛)。上頭有救濟,是教養的衣物,鄭展英當然是重災戶,被褥衣服全新。那些救出被褥、衣服的人,穿舊的,蓋舊的,燒了花生麩、木薯片,小鍋沒得開了,餓肚子。鄭展英笑了,煮他的南瓜、木薯粉。
蔣宏祚:
浙江奉化人,說是和蔣介石同鄉。他每月都給當時的廣西省主席韋國清寫信,匯報自己思想和改造情況,盼早日回原單位。
莫明旺(莫老弟):
是終身給養。改造場所有飯堂,但從來不准個人單獨到飯堂吃飯,每組輪流派個人(就是給養)到飯堂領飯,挑到宿舍或工地,菜由給養分到各人的碗裡。那時的菜天天如此,餐餐一樣的三大菜——苦麻菜、牛皮菜、芥蘭包老葉,都是餵豬的菜。可是那飢餓年月,分多分少都很計較的,每天擔負著繁重的勞動,從哪裡攝取能量呢?唯有這半斤米飯和油水很少的兩夾青菜:所以做給養的要公正無私。莫老弟任勞任怨,大公無私;更有趣的是有的天還能報導「菜譜」,比如:千千萬萬的動物——小河蝦;四腳大耳朵——死豬肉;兩腳會飛——死雞,等等。平常我們能吃上丁點肉都是農場的死貨,不管是多是少分至飯罐上,叫做飯面菜。莫老弟有很多可愛之處,在漫長的苦難歲月裡,他給我們帶來短暫的樂趣。
莫老弟身體有毛病,每月要吃上七八斤鹽,吃飯放鹽、喝水要加鹽、像吃糖一樣吃鹽。落實政策後,一次因服錯藥而中毒身亡。可愛的莫老弟再也見不到了。
曾秉禮:
已故。在礦業隊他沒有參加體力勞動。他對新興農場礦業買賣可以說有「貢獻」。要特別指出的是,他被迫在礦堆布「梅花陣」——高度錳、低度錳巧妙混合佈陣,從取樣到化驗,都能使整體礦堆提高度數。據說他在1970年處理回鄉。他年紀大了,到農村在人民公社能勞動嗎?沒勞動就不得工分 。「五保戶」輪不到你這個脫帽右派。他又到新興農場要求回來留場,可是場部不同意。無奈,又回到農村,回到人間天堂的人民公社。不知在那年月就在無人關懷、貧困潦倒中離開人世,離開這「人間天堂」——人民公社,到另一個天堂去了。
劉大讚:
湖北人,是大學學生右派。在二廠大家都叫他癲子,因為每天晚上,我們按組排隊,坐著小板凳,唱著語錄歌等候管教幹部來訓話之前,他都跑到隊伍前面,檢討、懺悔自己,直到幹部把他哄下來為止。看來他是被折磨得有了精神分裂症了。
黃侃傑:
寧明人。這人乖巧,他腦子裡盡想如何能表現自己改造好,如背誦老三篇語錄、打小報告等等。在二廠他能撈到當記分員。龐昆明因頂撞指導員,挨了一槍,接著鞭打武鬥後丟在屋檐下無人管。伍廷樞不忍,就跑到衛生室說,龍醫生你是醫生,醫生是救死扶傷,龐昆明如此你都不管,有人道醫德嗎?正好被黃侃傑碰上,他馬上去向高經理匯報,伍廷樞隨著也被上了腳鐐。黃侃傑立功了,可能他認為,他又多積累一條「改造好」。
梁挪亞:
廣州人氏。最後處理到龍州農場。在礦業隊我和他在就業廚房幹活。1971年還有通信,他來信說蚊帳爛了,我寄給他幾尺布票和二十塊錢。以後也斷了音訊。
韋沛鴻:
都安人,國家一級體育裁判。已故。
喻良璋:
湖南人,原在那坡縣任商業局局長,在湖南落實政策。
史成章:
湖南人,今在德保縣,改正後任為政協副主席。
李華田:
田東人,今在田林。
劉居毅:
那坡人,已故。
呂世禎:靖西人,已故。
李榕芬(花名表妹):廣東東莞人。
龍大成、黃晃、石國林、梁干、王學風、吳錫林、羅紹鈞、童世凱、霍鉅、黎明……
梁學政:
「老紅軍」,六十年代在礦業隊就摘帽回家。回到農村當地稱之為勞改釋放右派。文化大革命又第二次回爐——勞改。
可怕的詞語:冬訓;夏收夏種;出工帶肥;收工帶草。現在聽起來還是毛骨悚然 。
後語
1949年共產黨執政以來,反右是最大的冤案。人數之多何止55萬,迫害之久長達二十多年。右派有什麼錯,又有什麼罪?二十多年的苦役,憑什麼量刑?一句騙人的話:「一年半載,改造好了就回來。」那些右派份子相信黨,乖乖聽話。日復一日,年復一年。艱難困苦熬過了二十多年,雖然有的在五年、七、八年不等的時間放回單位或鄉下,有的卻一直留在改造場所。放、留,是否是改造好壞之分,是幸運是倒楣,是禍是福,且看。
很多放回農村或單位的右派,在文化大革命時期又一次罹難;倒不如改造不好的留在場裡。其實沒有什麼改造好與改造不好。右派是冤案,可是和其他冤案又不同,不補發工資,又是為什麼呢?記得電視劇《宰相劉羅鍋》中有一首插曲:「說你是,你就是;不是也是。說你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是是非非,非非是是,是非顛倒、顛倒是非,何時休已。
千秋功罪,後人自有評說。
「往亊微痕」供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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