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中國2014年10月27日訊】「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
57年「陽謀」之下劃出了55萬右派。其中走投無靠的,採取以死了之來結束生命者為數不少。我的同學管伯恭,在廣豐五都中心小學被劃上右派,宣布「開除公職,勞動教養。」但他的左腿高位截枝,靠撐腿走路。校方令他離開學校即可。他帶著發明洗碗器的圖紙一拐一瘸地走到在上饒市中山小學任教的姐姐管玉玲家求助資金,竟被姐姐嚴厲地痛罵一頓。「你這反黨反社會主義的毒蛇,現在不是我的弟弟了,我與你劃清界限。我擁戴毛主席……你給我滾!」
可憐那拐著撐腿的管伯恭,已經寸步難行了,就坐在校門口的信江河畔上泣不成聲,兩眼淚汪汪地呆望著將要西墜的紅太陽,心中只望來世。等到夜深人靜,他一躍跳入信江。就這樣無聲無息隨河水流入鄱陽湖,飄進浩瀚的大海。他以死來向社會控訴,河水海水洗不淨他的冤屈。一個人感到死了比活著痛快,才會去死。我知道,難友當中以懸樑、割脈動等等形式自殺的很多很多。唯有被槍殺的才算最顯示獨裁的狠毒。
管伯恭的死,給我敲響警鐘,說不定我也會步他的後塵。我有強烈的生活願望,因為身還有一位高尚人性的妻子。我對賢妻說:「我們離婚吧!離了你去找位如意郎君,免得一輩子與我受罪!」
妻子堅定地說:「談何容易。那怕是上刀山、下油鍋我也在所不惜,一輩子赴湯蹈火我也跟著你!」
愛情就是支持,為了一家五口我不能死。我要在死亡線上走鋼絲,冒險走出死亡狹谷。萬一走上死路,我也要「置之死地而後生。又要死得其所」。
然而,「久在樊籠裡,復得返自然」我竟活到現在,感恩民主精神:為了「鑒往事以資治道」,我向《往事微痕》投稿,歡呼自由精神萬歲!
我從宣布劃我為右派時說起。
1958年5月,在上師農場監督勞動,心盼摘帽。1960年,得知全國各地摘帽的很多,而我的摘帽卻遙遙無期。到了1962年3月,周恩來和陳毅在廣州召開會議,宣布為知識份子「脫帽加冕」我想希望到了。等到1963年,上饒師範還不動聲色。於是我寧願「走鋼絲」也不在上師受「無期勞改」的折磨,毅然寫了一紙退職申請呈上,得到275元退職金。
回到家裡,共產黨員的表兄是鎮裡的採石隊長,在死亡線上他扶了一把,叫我去做清場工,每月工資30元。在這裡無拘無束有說有笑。,都對毛不懷好感,不分成份沒有階級鬥爭。
一天,正在清場當中忽然山腰上傳來喊聲:「大石頭滾下來了!」我一看快速一側身,大石與我擦身而過,呼——的一聲離我而下!我算在死亡線上揀回一條命。
妻子得知此事對我哭著叮嚀:「寧可上街討飯,也不能在老虎的牙縫中搶吃。」
不久,居委會通知我去開「地富反壞右」訓話會。由於在隊伍中我是陌生分子,專政者對我的印象不深,訓話會上我靜坐深思,要在鋼絲上走好。
「思則有備,有備無患。」於是我又做販菜小生意。
妻子病重,我是全家的生活支柱。人的一生「不患貧而患不安」,我必須小心翼翼做好小販。
啟明星還未退位,我便穿上草鞋,挑著破籮筐徒步走到幾十公里以外的小鎮趕集,買進紅辣椒、鮮雞蛋、泥鰍和母雞蛋。返回家中吃過晚飯休息片刻,通夜徒步挑到上饒市菜場去賣。第二天早上賣完,吃點點心又徒步返回廣豐縣。利潤雖比開山多得多,但通夜難熬,體力難以支持。半個月份下來就瘦了十多斤肉,並且面黃肌瘦。長期下去斷乎早逝。我又盤算如何變換步伐在鋼絲上前進。
1964年國慶節,我挑上十隻老母雞走上饒菜場。賣完九隻死去一隻,一盤算賺到20元8角,還賺了一隻死雞。我高高興興離開菜場,突然劈頭一聲「站住」!我抬頭一看,一個大沿帽攔住去路,厲聲說:「交稅!」
我說是農民,自產自銷。
「不交清到稅務局去!」隨手撕下25元稅票給我。我不但分文未賺,還蝕本4元2角。樂極生悲,我只好暗喊「毛主席萬歲!」
條條皆絕路,生活怎麼過?我又思索著怎麼對付「鋼絲」上的危險。
人到絕路遇貴人,走投無路好人渡。朋友王老滿(右派)願意收我為徒弟,無保留地教我染布的工序。我無資金買染料,他借給我10斤硫化元和2斤硫化鹼。我又挑上染布擔擔翻山越嶺喊:「染衫染布」。
一上午攬不到生意,我又愁著面向死路。怎麼過,喊到下午三點鐘,進入一個七八戶的小村莊,三個多小時就賺到八元錢,晚上回家去餐館美美吃了一餐。
有活路、心高興,勤下鄉、勁頭足。不到一年時間,妻子的病也好了,成為我得力幫手。65至66年,儘管文革非常緊張,我也照染不誤。抓「反革命」抓得轟轟烈烈的時候,我也不出事。想不到1966年10月,工商局一夥人來我家,沒收去整桶染料,理由是投機倒把,販賣染料。連同我替農民代剪的整匹白粗布一併沒收。我像植物人一樣躺在床上,居委會民兵又押我去居委會,要我坦白偷了多少稅款。我閉口不說,一夥民兵將我又雙臂抓緊摁下頭,大聲吆喝:「右派份子還不低頭認罪!宣布我要補交四百元稅款。棉花榨不出油。我決定「三十六計走為上計」,我出逃了,就整我妻子,逼她交出糧食供應證,停止供應糧食。妻子擋不住勢猛浪頭,東風口浪尖上要我回家,交四百元錢好去討飯。
稅款交了,也不能自由自在去要飯。又宣布全城鎮三百多五類分子集中訓話。每天早晚要做「早請示晚回報」,向最高統治者毛低頭認罪。集訓是殺雞教猴,專政者認為不老實的分子應施以打吊,直到「認罪」為止。集訓了半個月,專政者洪恩浩蕩,宣布放假三天。分子們滿以為為三天可以外出賺點米錢。心裏倒有點寬慰。接著又宣布外出要做到三件事。①做個白布袖章,寫上××分子和名字,外出佩戴臂上;②臨路門口要挂一塊白牌,寫上××分子和名字;③用白紙寫副對聯;亂說亂動死路一條,守紀守法可給出路,貼於門兩邊,加上橫批「低頭認罪。」
妻子說這乾脆叫人去死。我說,我能出門搞換訪賺吃(廣豐叫廢品‘破爛’)。好在我外逃時歇夜(住宿)遇到一位朋友。他說換訪生意一本萬利,即使受到了打擊,大不了一塊板糖,一副被籮,今天受挫,明天東山再起。他教給我煎熬板糖的技藝。
挑上一擔破籮筐,擱上一塊薄板,放好板糖,趁啟明星高照離開城鎮,摘下白袖章,敲著鋼板:「叮叮闊,叮叮闊;雞肫皮,零頭髮,可換甜糖孩子吃!」立刻迎面來一位農民。嚴厲地說:「朋友,放下擔子,空身回家!」
「看在朋友的情上面放我一馬吧!」
「不行!我是貧農團專政隊隊長,放了你我沒法交代。」
「那你乾脆把我帶去坐牢!」
「要是換一個人我就這樣對待!」
「你是右派,我是右派,為什麼刀下不留人?」
「你用秘方治好了我老母的眩暈症。今天是左右逢源,請快走!」
在回家的路上我仔細想著:如果挑著擔子走,說不定路遇陌生的專政隊長,一定把我當反革命抓去……我戴上白袖章回到家裡,居委會幹部宣布我一家「下放」,到比古公社河泉大隊下黃圩生產隊務農。
生產隊長宣布我一家五口每月口糧稻穀149斤,每天出工記五分,分值合分紅現金每天3角五分錢。一個月出滿勤不過十塊錢,買不到口糧,怎麼辦?民兵營長對我說:「考慮你成分不好,給條出路,可以不出工,城裡做啥這裡仍做啥。書生種田,沒米過年。」我聽了苦笑不已。
我挑著破擔子,來到毗鄰地福建浦城縣東山下村,「叮叮闊、叮叮闊,雞肫皮、零頭髮,破銅爛鐵甲魚殼,可換針線頭髮夾。」又迎面扑來一位幹部,「站住,放下擔檢查!」
我放下擔子說:「同志,我是廣豐縣城下放到河泉務農的,住在隔壁劉華髮。」
「啊!你是河泉來的,冒昧,請走。」他為什麼前緊後松?
原因是,大凡幹部房屋,都要比普通社員的闊氣,既有銀壁輝煌,又顯儀錶堂堂。此屋中堂挂的一副對聯,落款外兄劉華髮。這位幹部從此屋出來,想必與河泉大隊隊長劉華髮家有聯姻關係。我受過劉華髮的訓話。我一語中的,起死回生。
右派生活很難一番風順。最難受的是78年初的一場批鬥加游鬥。
民兵營長託人前來說媒,要我18歲的女兒許給他那神經不正常的小舅子。我當然不同意。次日深夜就來抄家,抄出一把銼刀。我說明是做鼠夾買的工具。民兵硬說我是從大隊部偷來的。銼刀不說話,黑白分不清。立即將我捆綁到大隊部,跪在碎碗片上大加批鬥。妻子隨後趕到,用心「責怪」我:「你怎麼糊塗偷大隊的銼。這是你的銼,不是大隊的錯!」經她雙關語指點,我的胸腔頓時寬鬆起來。
第二天一早,民兵給我戴上高帽,敲著一面銅鑼,換著自然村敲鑼游鬥。每到一村,我敲出強烈節湊的鑼聲。村民以為要猴戲,蜂擁而至。我高舉銼刀向貧下中農請罪:「右派份子不老實,今天是個鬥爭日期;從頭到腳都批臭,要他老實變正直。這是大隊的銼,不是右派的錯!」
逗得廣大村民哈哈大笑。
回家以後,徵得妻子的同意,我第二次溜之大吉,仍挑上貨郎擔跋山涉水,在東風口浪尖上四海為家。好在55號文件下達及時。
人貴不怕死,但要死得高尚,死去以後在眾人心目中留下聲譽。階級鬥爭的目的,不外乎是斗死不值錢的生命,以便造就奴性,多數人當奴隸,少數人當奴才。奴才用無形繩索束縛奴隸。千人一面一個調子,老老實實地被「秦始皇 + 馬克思」統治,達到「君貴民賤」的目的。
子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就是「民貴君輕」 。這符合「以人為本」的口號。以人為本就是尊重人權;尊重人權就要讓人說話,貴在讓人民參與憲政監督公僕,走民主法制道路。右派是民主派,左派是專制派。要當權的專制派施以民主憲政,無異於緣木求魚——難啊!若能冒險建言,前仆後繼,可望慢慢達到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