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滸》還有一個名字叫「第五才子書」,這個名字來源於金聖嘆批《水滸》。從《莊子》、《離騷》、《史記》到杜甫的詩,金聖嘆把《水滸》列為第五才子書。能與前面這些書齊名並列,可見《水滸》在金聖嘆心目中的地位。
金聖嘆是明末清初人,遠離宋、元,他讀《水滸》的感受,卻與徽宗那個時代和施耐庵生活的那個時代完全合拍。《水滸》寫的是宋代的事,宋代的社會,那是一個社 會良心和道德垮掉的時代。實際上,《水滸》的社會不只是宋徽宗那一個時代,可以說是中國一千多年或者更長的社會的反映。《水滸》雖然取材於宋,寫的是北宋 時代,但反映的卻是元代的社會,細節是元代的,就是作者生活的那個時代。是宋代的骨架元代的血肉,它反映的社會現實、社會生活和世道人心是元代的。只能說 元代那個社會與徽宗那個時代一樣糟。金聖嘆對《水滸》的評價非常高,對《水滸》的現實意義信奉無可置疑,對施耐庵的工作以至高的尊敬。金聖嘆批《水滸》, 把人帶入對社會、政治、人生、世俗的種種思考。
金聖嘆對《水滸》中把虎稱大蟲,鼠稱老蟲,馬稱聾蟲,官稱蠢蟲,批之曰「奇 文」。官稱「蠢蟲」何妙,人一貪,財迷心竅,連起碼的智商都沒有了。《水滸》寫林沖的遭遇,從草料場起火,到山神廟殺了陸謙三人,一路遭遇,金聖嘆批道: 「何處覓避秦人,只省事省氣者便是。」可以說是至悲至憤之語。「避秦人」典出陶淵明《桃花源記》,源中人自稱躲避秦亂而避入桃花源。實際上桃花源是沒有 的,活在宋徽宗那樣的世道,只能忍氣吞聲。晁蓋事發,濟州官府官兵前往石碣村追捕晁蓋等人,被引入蘆葦蕩。兩個官府做公的,被一個漢子一鋤頭一個,打翻在 水裡。這個簡單的情節,金聖嘆來了一個意想不到的好批:「鄉間百姓鋤頭,千推不足供公人一飯也,豈意今一鋤頭已足。」實在妙極。一頓飯吃掉一頭牛,一口吃 掉從澳大利亞進口的400元一隻「澳鮑」。別說農民的鋤頭「千推不足供公人一飯」,一畝地一年的收入不足供他們一口!
俗語道, 官不治賊治,賊不治民治。在《水滸》中,唯一給人溫暖的是民間的那種情感,即扶貧助弱。官家把那個社會生態破壞殆盡,老百姓必然要自救,我們或許叫它俠 義,實際是人心。魯達救助落難父女,自己身上的銀子不足,又借銀子送他們盤纏。金聖嘆批道:「魯達為人處,一片熱血直噴出來。」越是世道不平,越觸動民間 的善心和自救。《水滸》寫武松祭兄,祭品擺滿靈前,金聖嘆批曰:「天下之人,無不一生咬薑呷醋,食不敢飽,直至死後澆祭之日,方使堆盤滿宴一番,如武大 者,蓋比比也!」「天下之人」嘆的不只是宋朝的武大,也是元朝的武大,明朝的武大,甚至一千年、二千年的武大。
石秀和盧俊義被 抓,解到梁中書面前,叫押過劫法場的賊來!石秀押在廳堂上,圓睜怪眼,高聲大罵:「你這與奴才做奴才的奴才!」梁是蔡京的女婿,生辰綱就是他為陞官巴結老 丈人送的大禮,那個金錢鋪路的世道,女婿與丈人都不例外。集權專制社會,皇帝之下皆奴才,一級為一級做奴才。金聖嘆批得好:「誠乃耐庵托筆罵世,為快絕哭 絕之文也!」
關於施耐庵的生平,明人王道生《施耐庵墓誌》最可信:「公諱子安,號耐庵。生於元貞丙申歲,為至順辛未進士。曾官錢塘二載,以不合當道權貴,棄官歸裡……」施耐庵的經歷,足以深知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