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會想到10月6日,一個普普通通的星期三,竟是江青的最後一個自由日,也是她最後一次面對我的鏡頭。晚上八九點鐘,江青的政治喪鐘就敲響了,女皇夢化為一枕黃粱。6日上午江青打電話找我,從我的家找到辦公室,又從辦公室順籐摸瓜找到了國務院的辦公室,她叫我下午一點到毛澤東的住處---游泳池。
幾個月沒有來過了,今天猛然又來,一種說不出的親切感。彷彿又聽見毛澤東在書房裡走來走去的「踏踏」的腳步聲和他沈重的呼吸聲還伴有偶爾的咳嗽聲……漸漸,淒涼的秋風帶走我溫暖親切的感覺,留下孤獨。我沉浸在深深的傷感之中。汽車的喇叭聲打斷了我傷感的冥思。我一驚,那是江青的「大紅旗」。我趕快回到門廳裡的沙發裡,迅速抹去臉上憂傷的表情,顯得平和自然甚至還有些懵懂。「老杜,你遲到了……」江青一進門就衝著我沒頭沒腦來了一句。明明我來得最早!下一句才明白江青所謂「遲到」的含意。「我們在這裡學毛選已經學了好幾天了,你今天才第一次來學。」後來,在毛澤東身邊工作的人和在江青身邊工作的人也陸續來了。不過,他們已經來學了幾天,七八個人將小小的過廳坐得滿滿的。
有人給我遞了本毛選,我也照著他們翻到學習的頁碼,一臉虔誠認真閱讀的樣子。可是心裏老在不停地畫問號,江青為什麼召集主席身邊的人學習毛選?江青也不是個學習理論的人,這幾天學毛選是做做樣子,標榜自己是主席思想的繼承人,還是有其他意圖?
「小李,你接著昨天的繼續往下念。」江青指了指身邊的工作人員說。「咦?學了好幾天,連一篇都沒有學完?」她翻開書自言自語地嘀咕。
我們的目光跟著讀書聲一行一行地在書上移動,沒有幾行,江青一聲高腔,驚得我們抬起頭,讀書聲戛然而止:「你們知道中央誰反對毛主席?」我們面面相覷,誰也不敢搭她的話頭。她見我們茫然的樣子似乎很開心,拍了一下大腿:「萬里!」我下意識地搖搖頭,江青脖子一直對我說:「你不信?哼!告訴你們,誰反對主席我都知道。這種事休想瞞過我!」她忿忿地望著我們,想得到贊同的共鳴,沉默許久,江青似乎察覺這是在「對牛彈琴」白費力氣,突然朝著小李呵斥:「念,往下念。誰叫你停的?念!」顫抖的讀書聲又響了起來……
江青最後乾脆不叫小李唸書了,她一個人大談起中央的局勢。「中央領導人的排列順序要按主席生前排列的排,誰也不能改動……誰要反對你們,不行,你們都是主席身邊的人,反對你們就是反對主席……中央有人想整我,我不怕!」終於,江青講夠了講累了,發泄欲和宣講欲得到了滿足,她愉快地宣布:「今天就學習到這裡,和大家合影,明天繼續學習。」此時她的心裏還裝著明天和更多的明天……
走出屋子,大家來到我站立的草坪上。江青一身藏青色的中山裝和一頂藍色男式便帽,給本來就不年輕的形象平添幾分陰陽怪氣的色彩。游泳池拍攝後,我以為沒事了,提著攝影箱想悄悄地溜走了事。
江青興致勃勃叫住我,「老杜別走!我們一起去景山公園摘蘋果,還要照一些照片。」然後她笑瞇瞇地坐進「大紅旗」裡呼地先走了。我們工作人員坐著警衛局的麵包車,跟著「大紅旗」駛出中南海。
我們汽車從景山公園後門進去逕直開到一片蘋果園旁。江青滿面春風從汽車裡出來,非常得意地告訴我:「老杜,我們在這裡勞動了好幾次,特意留了幾棵樹今天摘,照些照片。老杜今天看你的啦!」一棵果實纍纍的蘋果樹前,江青小心翼翼地踩上一個事先已經準備好的架子上,旁邊的人七手八腳將她扶定,又在她的手邊挂了一個小竹籃,讓她放摘的蘋果。白皙的、保養極好的手握住粗糙的褐色樹幹,本身就是對比,一身素裝和燦爛紅艷的蘋果,這又是對比---我拍下了對比的瞬間和對比的深思。
半夜,床邊的電話震碎了我的苦夢。「江青抓起來了,還有張春橋、王洪文、姚文元……真的,我不騙你!」對方用無比驚喜的語調向我講述了「四人幫」被抓的過程:除江青是在她中南海的住宅裡被抓外,其他三人是通知到懷仁堂開會,像「瓮中捉鱉」似的一個個抓了起來。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跑到照相製作間,通知工人們立即停止王洪文標準照的修改製作。並將江青下午摘蘋果的照片沖洗後封好,一同送給領導部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