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和平的歲月
毛澤東是一個不喜歡休息的人,也討厭別人休息。縱是在極短極短的和平歲月,他也要想些道道出來折磨老百姓。共產黨也是一個喜歡折騰老百的黨,也難怪它了,因為它教育培養出來的幹部只會搞運動,對其餘事既不懂也不喜歡。我也是這樣一個「運動迷「,沒有「運動「便覺得百無聊賴。
一在區政府的日子
「土地改革」結束,「三反」、「五反」落下帷幕,戰爭給經済帶來的創傷正在恢復,社會秩序一天一天安穩好轉,全省以至全國,呈現出一派欣欣向榮的和諧氣氛。三街六市,商店林立,生意火紅,笑語繽紛,相安融樂。餐館、茶肆,高朋滿座,猜拳行令,酒香醉人。姑娘們不再穿清一色的灰制服,只要逢星期日和節假天,便打扮起來,連衣裙。花襯杉,蝴蝶結,紅褲衩,千姿百態,光彩照人。小夥子也可著便裝和穿自已喜歡的衣服,有個別還穿上了西裝,皮鞋檫得晶晶亮,胸前紅領帶尤為顯眼。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城市、鄉村再看不見乞丐、妓女,更無小偷、劫匪。農村的乞丐分了田地房屋,成了有產階級;城市乞丐由政府統包統攬,有的進了教養院,有的去了銜道生產自救組。妓院一律取締,鴇母多皆判刑,不判刑的也改了行。所有妓女由民政部門統一收養,醫治性病,教以勞動技能,再配給窮單身漢組織家庭。區轄站東鄉鄉長周龍聯就討的妓女,不到一年生了個胖兒子。劫匪、小偷斃的斃,關的關,不關不斃的也不敢再幹老本行,除非不想要腦袋。由於社會消極因素轉化為極積因素,所以國家出現空前的和諧與穩定。
此時,成都近似太平盛世,「路不拾遺,亱不閉戶」,民安其樂,商營其道,大有「貞觀之治」風範。面對此情此景,誰不豎起大指拇說:「共產黨偉大!毛主席英明!」
「三反運動」結束後,市稅局方秘書長要把我畄下來,說稅務工作重要,有發展前途。我不願意,認為作稅工沒有黨政機關幹部吃香,何況李捷區長又那樣看重我,一天幾次電話要方秘書長放人。市稅務局無法留住,只好放行。
1952年秋,我回到了成都市第三區人民政府李捷區長的身邊。他高興地說:黃牛,回來了!潘清雍、袁忠智,他們想死你了。第三區人民政府位於北門外簸箕下街李家巷口,正對梁家巷。原是一個李姓大商人大地主的公館,土改賠退收歸政府。公館面向大街,佔地三四畝,黑漆大門,院落深深,大小房屋不下二十多間。第一重是敞廳,兩側是廂房,當中是條長形的大天井,有幾株石榴樹,冬季枝茂葉密,夏來榴花似火。第二重是個十分典雅的彫花廳,兩側是書房、茶室,紅木地板,紅木牆裙,一派富麗堂皇。客廳後是個玲瓏剔透的小花園,種著昔日主人喜愛的葡萄、柑橘,還有一個紫籐花棚,空氣裡老飄著清香。與小花園對稱的是兩間耳房,可能是用於擺放古董或藏書的地方。再後是三幢兩層小洋樓,由一條彎曲的甬道相連,但互不失調,風格獨立,每幢錯落有緻,各有千秋。小洋樓三面是個開闊的大花園,有假山,有亭榭,種了不少樹木。花園盡頭的牆外面,是條清澈的小溪,水深過人,四季流淌,亱來蛙聲一遍,白日千鱗躍水。每到大熱天便成了我們天然的游泳場地,使人有重返大自然的奇趣。小溪連著郊野青青的田疇,四周散落著「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農戶,它歸屬青龍鄉馬鞍村管轄。
這座公館自變成政府機關後,一下殘缺不全,分割成小塊小塊的辦公室,顯得零亂,不禁使人想起李後主的詞「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何止朱顏改?天改地改一切改,物是人非山河變,江山已易主,幾家說凋零?
我暫時分配在生產建設科,負責人是老相識潘清雍。他還是那個樣子黑黑瘦瘦,一身灰制服,隻腳下元寶膠鞋換成了黃色翻毛半統皮鞋,這是五十年代的奢侈品,買這樣一雙皮鞋,得花三個月供給制的工資。
他老家是安岳人,川大肄業生,家庭地主,從不與父母通信,界線劃得十分清楚。在駟馬鄉土改團時,我倆關係不錯,我叫他「鬼眨眼」(他喜歡不停地眨眼晴),他叫我「犟牛」(我性強認死理),親親熱熱,近似弟兄,無話不談,互不隱瞞心曲。他一見面,高興地拍打著我的肩頭,說:「犟牛,想死你了,我向李區長催要你好多次,現在終於回來了,今後就坐機關啦,不再當'萬金油'幹部囉(指專搞運動的幹部)。」
我望著他傻儍地一笑,說:「'萬金油'幹部有什麼不好,挺鍛練人的!」
他坐在籐椅上,呷上茶,吸上煙,躊躕滿志地說:「現在國家一切工作轉向建設,哪還有運動搞,所以才叫你回生產建設科。你知道不知道,這是個很重要的科?餵,你想幹什麼?科裡事可多了,分工也細,有鄉村建設,修路修橋;有水利工程,淘河筑埧;有畜牧飼養,發展家禽;還有科學種田,推廣良種。科學良種,我正愁忙不過來。科裡才五個人怎麼打開局面?你來了,我就放心了喲。」
五十年代初的政府機構,人精幹,責任心強,辦起事來從不拖垃,沒有「研究研究「的毛病,當然更不會要人「紅包」。一個管著近二十多萬人口的區人民政府,加上公安、法院、檢查院也不過百多人。區政府下面只有民政、地政、文教、工商、建設、秘書等六大科室,那像現在疊床架屋的官僚衙門。
老潘把工作情況介紹完後,特別提到人事問題,他神秘兮兮,壓低聲音說:「科裡六個人,只有你我兩人是團員,組織上調你來是有目的的,今後工作拿不起,打板子可不是我一人了。」
語畢哈哈大笑,意思說除他外,我也是負責人。
那四人,一叫陳崇陽,分工管水利;一叫徐澤昆,分工管鄉村建設。另外両個人,一姓張的管畜牧,一姓王的女同胞管良種。我無專管工作,負責推廣科學種田。因團員身份特殊,老潘不在時,就由我負責科裡事,別人戲稱我為「二號」。
這些人文化水平都比我高,常常表現出不服氣的情緒。但我是從運動中拚殺出來的,又深得領導信任的幹部,誰也不敢當面與我叫板。一次,那個姓張自規是專業人材,工作上不服從安排,我便當眾尅了他一頓:「你別翹尾巴,比你有本事的人多,你要搞清楚,我是代表組織在給你安排工作,你不服從,就等於不服從老潘。」
這招還真靈,大家都支持我,他不得不認錯。接著我又被推選為機關團支部宣教委員,可以代表團組織找人談話,正應了古人所說的「時來風送滕王閣,運去金銀也化灰「。巴貼我的人自然更多了。工商科一個戴眼鏡的老陳,見著我一臉是笑,黃委員前黃委員後叫個不停,可後來在我「敗走麥城「時,卻重重踹了我一腳。生活就是這樣光怪陸離,趨利避害千古亦然。為了適應革命發展形勢,區政府圈了四五畝農田修建辦公樓。辦公樓為三層,一二屋辦公,三層為簡易的禮堂,因經費有限,李捷區長決定土石方工程由機關幹部承擔,挖房基挑土填方,男女幹部全參與,一個不拉。他身先士卒,戴著一頂草帽,脖子上搭條毛巾,肩挑泥土來去跑得風快。我年輕有的是力氣,緊跟在他的後面一步不拉。畢竟他年長我十歲,沒干多少長時間就不行了,放下挑子不停喘氣,向大家說:「同志們,你們要向黃牛學習呀!你看他多賣力,勞動人民出身的子弟就是熱愛勞動。」
他這一鼓勵,我勁頭更大,其它想歇的人也不敢歇了,只是苦了那些出身富有家庭的公子、小姐,一個個累得氣喘吁吁,腰都直不起來,暗地罵我:「只圖個人表現,不怕別人肋巴斷。」一天下午,李捷區長把我叫到他辦公室,說:「黃牛,今晚全市要逮捕煙毒犯,你去公安局協助工作,抓人後要遊街示眾,大概要一週時間。」
我立即去公安局,向李運成局長報到。胖胖的李局長握著我手說:「歡迎,歡迎!老李把大將派出來了!」
行動定在晚上一點,我有當年參與全市大逮捕的經驗,負起了組長任務,帶著十個人分成三個小組,任務是抓捕六名煙毒犯。在行動前,市局戴星樵副局長給大家作了兩個小時的搜查技術課。
他說:「煙毒犯都是一批狡詐之徒,又亡命又陰險,如果抓不到證據,他們不會承認自己是毒犯。因此,搜查是項很重要的工作,怎麼搜?這不僅是個技術問題,更重要是個觀察分析的問題。毒品放置有時不是在秘密地方,而是在十分明顯之處,又常常不為人們注意的地方……」
我對他的講話聽得入迷,特別是後面兩句「毒品放置有時不是在秘密地方,而是在十分明顯之處,又常常不為人們注意的地方」牢牢地記在心裏。
抓捕行動從下夜一點開始,凌晨四點結朿。我的任務是在金華街抓一個開醬園鋪的煙毒犯。這家醬園鋪後面臨近府河,家裡有四個人,派出所戶籍帶著我們來到這個醬園鋪,我首先佈置武裝截住後門,以防抓捕的對象逃跑。想不到這個煙毒犯很鎮靜,大大方方拉亮電燈,衝著我們問:「同志,半夜深更叫我起來有什麼事?」
隨來的公安局同志掏出槍,對準他說:「不准動,你是煙毒犯,被逮捕了。」
他笑笑道:「你們搞錯了吧,我可是個老老實實的生意人啊!」
我手一揮,兩個武裝即上前將他捆上。我們立即翻箱倒櫃進行搜查,可查個底朝天,一無所獲。捆在一旁的煙毒犯得意地說:「咋樣,我早說過,我是老老實實生意人,搞錯了吧?」
公安局的同志氣得打了他一個巴掌,狠狠罵道:「媽屁,牙巴骨才錯了,老子要搜出毒品今晚非斃了你不可。」
煙毒犯把頭一昂道:「那你們就搜吧!」
大家又搜了遍,仍一無所獲。我用眼晴掃掃四周,發現貨櫃上有不少瓶瓶罐罐,突然想起戴局長講的話「毒品放置有時不是在秘密地方,而是在十分明顯之處又常常不為人們注意的地方「該不會放在那裡面吧?我立刻下令,搜查貨架,一下查出了許多毒品。我拿著搜出的毒品問煙毒犯:「你是老老實實的生意人嗎?」
他臉色頓時變成灰土,渾身不住地囉嗦,低下頭,不停地認錯說:「我有罪,我有罪,該槍斃!該槍斃!」
第二天五輛大卡車,裝者十多個捆得像肥豬樣的煙毒犯,胸前掛著有他們自已名字的大紙牌,在武裝押解下,周遊全區。我和公安局的同志,坐在司機臺裡,一路上用大喇叭喊叫:
「堅決取締毒品!堅決打擊煙毒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很快全區人民行動起來,檢舉揭發煙毒犯,形成了一個禁毒高潮。自此,販毒吸毒在社會上消失,共產黨為人民又做了一件好事。
二、閃光的青春
為了迎接「亞州地區和平代表大會」,全國發起開展移風易俗的群眾性的「愛國衛生運動「。共產黨無論幹什麼事,不論好事還是壞事,都以發動群眾來開展運動,以運動來「運動」群眾,故來時一股風,去時影無蹤。運動運動,不運就不動。為使工作迅速開展起來,李捷區長親自點將派我去簸箕街任街道辦亊處任主任,主抓此項工作。行前區委書記張烈夫,特地語重心長地向我說:「小黃(他不叫我黃牛),愛國衛生運動是當前全市的中心工作,也是全區的中心工作。這是個移風易俗的工作,中央十分重視,成都市搞得最好的是牛市口全心巷,報上多次作了宣傳介紹,市裡也有表揚。這次李區長和我,決定調你去簸箕街街道辦事處,相信你會做出成績,一定要超過其它辦事處,甚至超過牛市口的全心巷。去後,工作上遇到什麼困難即時匯報,我們一定全力支持你!」
我心裏很激動,激動的不是領導對我相信,是自已有機會獨挑一面,展示才華。我信心十足,立即表示道:「請張區委放心,保證完成任務!」
簸箕街街道辦亊處和簸箕街派出所在一起辦公,緊挨成都市八中,後面是條小河溝。辦事處一共三人,除我外,兩個助手都是新從「革大」分來不久的女同志,做什麼事都摸頭不知腦。那個叫姚紅菊的,長得矮胖矮胖,像個冬瓜,臉蛋兒也不怎麼好看,加上性格死板,說話詞不達意,思想上又不追求進步,我有點看不起;另一個叫王琴玉,原是裕華紗廠擋車工,身段修長竊窕,臉蛋兒白白淨淨,一雙丹鳳眼光澤照人,兩個小酒窩笑起來十分迷人。她比我長一歲,表面看卻比我小,對我特好,生活上十分關照,人前叫我主任,人後叫我弟娃,什麼話都向我談,包括誰想追她愛她。一次,她悄悄向我說:「弟娃,好怪喲,那個小白臉'特口'(負責特種戶口的警察),幾次寫條子給我,說這說那,你說該怎麼辦?」
我聽後不知為什麼有點醋意,不滿地回道:「有什麼怎麼辦?還不明白,這叫老鼠帶槍---有打貓心腸。」
她哧哧哧地笑個不停,然後道:「不過他是癩蛤蟆吃天鵝蛋,想昏了頭。愛他還不如愛你哩!」
她語氣極為挑逗,說完望著我痴痴一笑。她說的真話,但我不能愛她,中國有句諺語「男大十不算大,女大一就成媽」。我不敢看她眼晴,忙用話支開說:「王姐,全心巷你去看過沒有,他們怎麼搞得那麼好?」
她顯得有點不高興,冷冷地說:「有什麼好看的,不就是把門板洗得乾淨,表面文章誰做不來。」
「好嘛,」我裝著生氣的樣子說:「你這個當姐的,就這樣支持弟娃的工作,星期六請你看電影的事吹了。」
「不要吹,不要吹,我的好弟娃」她猛抓住我的手,不停地哀求道:「我最支持黃主任工作,壓過全心巷,在我們張家巷插上紅旗!」
「張家巷,我們辦事處有張家巷?」一個閃光的浪花從我思想上滾過。經過深入調查瞭解,發現張家巷有很好的衛生群眾基礎,美國一家收養棄兒的天主堂就在那裡,居民自來愛衛生。重點選定後,我便親自前往坐陣指揮,首先激發大家求上進的好勝熱情,然後和居民一起洗門窗、擦地板,用掃帚把一個一個死角打掃乾淨,再後組織檢查評選。做得好的居民小組表揚,不好的批評。這就是我學到的群眾運動方法,也是任何運動都離不開的方法。我如法炮製全心巷的經驗,做一桿流動紅旗,作為全辦事處八個居委會爭評的獎品,誰個居委會評上,就把紅旗掛在這個居委會,當然紅旗掛在了張家巷。
巧好,川西日報記者來採訪,。我立即熱情地陪著他們前往參觀,並主動介紹情況,做到有問必答,有求必應,想看哪一家就看哪一家。我態度誠懇,辦事認真,很為記者讚賞。不幾天川西日報發表了通訊報導《紅旗飄揚在張家巷》。接著,我又選擇了第二個重點,組織城隍廟屠宰場一百多位工人,把一個百年的臭水塘填平,報紙竟然把它同北京的龍鬚溝相提並論。
原成都四個城門都有城隍廟,北門城隍廟是其中最大的一個,特別那個十八層地獄的彩色泥塑像,什麼「下油鍋」、「鍘刀鍘」、「磨子推」、「釘釘板」、「雷打張繼保」等塑得維妙維肖,生動逼真。每逢初一十五,不少善男信女來燒香朝拜,起到了警惡揚善的作用,藉以警示世後人:生前行善做好事,來生必然做官當富人,若做了惡事壞事,死後到陰間必定受罪受懲。在城堭廟後面有一大片田地,曾是滿清年間殺人砍頭的刑場。由於屍骨物化原因,在上面種出的芋兒又大、又白、又嫩、又綿,好吃極了,很受主婦們的歡迎。
不知從何時起,這裡又建起一個大屠宰場,每天要殺百多頭豬,供應城裡人吃肉。那些洗豬的廢水便流到一個低窪地方,天長日久形成了一個臭水塘,蒼蠅、蚊蟲在上面飛去飛來,很遠很遠就聞到一股剌鼻的臭味。周邊的人從不打從這裡經過,老遠就捏著鼻子走。於是,成了愛國衛生運動的一個大障礙,必須填平這個臭不可聞的污水塘,要不簸箕街辦事處在市上就不能有位置,填平這口臭水塘,意義大於張家巷。怎麼填?辦事處沒錢沒人,唯一辦法是發動群眾。
我是搞運動的行家裡手,立即深入到屠宰場工人中去,宣講愛國衛生運動的重要意義,以及與自身健康的關係。經過多次動員宣講,他們行動起來了,從遠遠的地方找來泥土,填這個臭水塘。為了鼓舞士氣,我又動員學校組織學生去工地慰問,把填臭水塘的事搞得熱火朝天,《川西日報》和《工商導報》,先後發了消息與通訊,稱為成都的「龍鬚溝工程」。
這兩項工作在全市遙遙領先,受到市領導的肯定,在全區幹部大會上,張烈夫區委書記和李捷區長,表揚了我。聽人講,李捷區長多次私下說:「黃牛,就是能幹,不論幹什麼工作,都給我拿臉。」
王琴玉得知後,對我更慇勤示好,說:「弟娃,我們工人階級就是比知識份子能幹,我真喜歡你啊!」
那晚,她主動請我看電影,在黑黑的電影院裡緊緊抓住我的手,搞得我心快跳出喉管,回辦亊處一晚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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