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是我最熱愛的季節。少年時代就開始意識到秋天不同一般,並非因為它是豐收的季節,碩果纍纍讓人感受到收穫的喜悅和成果的滿足。我那時還難以感受「收穫」和「成果」(果實)的內涵。我愛秋天是感性的,是從自身出發的,因為不忍夏天酷暑的煎熬。秋天到了,暑氣漸消,涼風徐來,時時可以感受到天高氣爽,風輕雲淡,感受一種心境闊展無際,思路敏捷無限,人間怨氣盡消,所以我愛秋天!記得少年時代,白天,我常常深情的仰望天際,白雲悠悠,思緒隨它漂浮遠去的慾望極強,我能因白雲的游動而看成五光十色的各種圖像,有動物、有人類、有男有女,還有神仙、魔鬼。晚上,河影淡淡,秋月正明,我酷愛與少年夥伴一起坐在長江邊,盡享碧空千里,玉宇無塵,讓少年的心情純潔無污,遐想聯翩!因而秋天是希望的季節,是播下生命種子渴望成長,成熟遐想的季節!即或是在秋天收穫碩豐,那果實不也是來年的希望,渴望更多更大的收穫嗎?
試想,各類入學考試,大學新生入學,戶外旅遊,各國以及世界的體育盛會,一多半都是在秋季進行。新秋,風退殘暑,雨送新涼,秋高氣爽,人們大鬆一口氣;仲秋,黃花助興,紅葉入詩,為人們增添興致,賦予詩意,人生新的起點常常始於此;晚秋,紅芳已盡,綠樹凋殘,顯示著人們要以霜中的「菊花」和雪裡的「梅花」激勵自己,堅持自己的信念,甚至要與「命運」抗爭。故此,秋天的啟迪是深刻的!可是,人又是生存於一定的社會環境中,在一定的社會關係中生存和發展,必然受社會諸多方面的限制和制約。我熱愛秋天的質樸心境在幾個「大型的社會悲劇」中卻感悟到,那僅僅是一種天真善良的「幼稚願望」。慢慢地,我由「幼稚」變得「疑惑」,又由「疑惑」變得「審慎」,不斷接近「成熟」!?今天回憶起來,在一個不提倡人性的社會,不僅是人生不發展,而且人性趨惡,「偏噁心理」好似病毒一樣,充斥著社會的方方面面,讓人痛苦不迭!直到今天,我不僅常常想到我一生所經歷的磨難,還常常想到我讀高中時的那個班級,那些同窗以及他們的命運!常常呼喚他們,不知今日身在何方?
我讀的高中是「湖北省武昌第二中學」(後改為「市十五中」),是一所男子中學。我那個班共計48位同學。那時候,高考不像今日「千軍萬馬起過獨木橋」,畢業生與當年高校招生數目基本持平。除了三位老大哥因家境貧窮,畢業後直接進入工作崗位,其餘45名都上了大學。武漢地區過半,另外20餘名同學分散在全國東南西北。那時,我們雖然長到了上大學的年齡,但的確比現在的學生純潔,感情深厚。我上大學後,有近一年的時間與同窗好友書信不斷,往來密切。除訴說想念惦記之苦樂外,每封信都有表達思懷,對友情的理解與忠誠,尤其真實的表達對「祖國的熱愛」,胸中錦繡,吐氣如虹;「把青春獻給祖國」,「好兒女志在四方」,「聽從黨的召喚」都是我們的豪情壯志;還有不少「語驚天地」的驚人志向在字裡行間!那是多麼可愛的年華,多麼可貴的高風大節,多麼有抱負的「立德立言」!當然,人是環境的產物,書信中也常常骨鯁在喉,對「領導」、「組織」有不少「抱怨」、「看法」和「意見」。這是難免的正常現象。可是,我們還是太天真幼稚,正是這些「抱怨、看法和意見」讓我們倒霉以至於改變了命運!
1957年夏,我們高中同窗多數從東西南北回到故鄉武漢。難得的歡會又悲傷地握別,已顯示同窗的命運和前途。光陰流轉,時深系念,僅僅半年,同學們忽然斷了聯繫,銷聲匿跡。在「政治體溫計」上顯示,「黨」對青年學生的「信任」降到「零度」。星轉斗移,事過境遷,山河依舊,人事全非;屠刀正向熱血的學子們砍來,連我們這些入學才一年的學生也不放過。
葛玄、曹崇尚同學一夜之間被打成「右派」,不久又知道中山大學的小林同學、華中工學院的小周、小李同學、武漢大學的小陶同學相繼劃為「右派」,到第二年初,鐵亞被北京電影學院定位「右派」,另外蘭州大學和華中師院的兩名同學也被定為「右派」。初略統計,我班48名同學,45名上大學,有9位同學被打成「右派」,有2名同學不知去向,有4名同學不知何故退學返回老家,有的說是「吃不飽」,有的說「不習慣外地的生活」!?加起來正好是1/3。若干年後,我看到一些評論,1/3這個數字在全國範圍內是符合實際的,只是大學生「右派」較早地「平反」了,成為「摘帽右派」,沒有人再「使用」這個數字說明問題。社會大震盪打亂了年輕人的人生追求,幾經「政治運動」災難性的打擊,降臨的無端苦難,讓我們感到前途無望,人生的無助,人性的脆弱!我開始不喜歡「秋天」。因為許多「故事」都發生在秋天,我的、我們的美好理想,浪漫的幻想不斷破滅,希望終成失望,歡樂變成苦難……。這就是「收穫」的「成果」嗎?
我的高中同學,你們今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