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之城。(圖片來源:作者提供)
醞釀幾篇為副刊寫的文稿又遲懶動筆,就算不是定期約稿,也糾結髮稿疏稀唯恐失信與人……
「四十歲的人生,社會並沒有那麼糟糕,只是不好不壞,沒有什麼讓人驚喜的東西了;友情依然溫暖,只是自己一個人會更好;自己也不是沒有理想,而是可追求可不追求。」我很驚訝這句話出自一個20出頭的某刊副主編《給宮崎駿的一封信》裡。
我不大欣賞這種似是而非的論調,但我也決不是那個年輕主編所形容的「慵散」。只是打開電腦之後,心情語匯並沒化作文字,寫作熱情在瀏覽網頁中揮霍得零零星星,特別近來與孩子們一起看宮崎駿的動畫電影,還在女兒《天空之城》的豎笛聲中意猶未盡:
「あの地平線輝くのは、(地平線之所以閃耀)
何処かに君を隠して居るから、(是因為有東西把你匿藏)
沢山の燈が懐かしいのは、(無數燈火之所以令我懷念)
あのどれかひとつに君が居るから……(是因為有你在其中)」
驀然,進入「四十不惑」的我也會感動莫名。
是的,宮崎駿每部作品都會讓我從最初不經意的觀看,到最後感動莫名:感覺心底最柔軟、記憶最深處的東西觸動了,卻又「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再配上久石讓的作曲,更是回味無窮。即使成熟成年、蒼老滄桑,也會隨著憂而不傷淡淡失落的旋律重溫劇情,繼而發省、深思、追憶……紅塵喧嘩、記憶紛擾、生活煩燥漸次漸遠,片刻寧靜後換來更堅定的信仰重麵人生。──我喜歡這樣的正能量。
在這個連動漫都充斥著色情暴力的末世,宮崎駿的作品始終清新,孩童們看到的是快樂夢想,成年人看到的是夢想永恆。在四十歲的生辰日裡看孩子們無憂大笑的模樣,心裏感慨我像他們這個年齡時何曾會有今天的感慨,想像他們到我這個年齡時是否還記得當時的想像。
「如果把童年再放映一遍,我們一定會先大笑,然後放聲痛哭,最後掛著淚,微笑著睡去。」《龍貓》裡這句話恐怕對今天很多人來說是個奢侈。能夠「最後掛著淚微笑著睡去」的人一定是坦然的,現在有多少人能坦然?坦然有多少?多真?掛著淚卻不能微笑睡去就出賣了你的「坦然」。我的眼淚是「鱷魚的眼淚」,即使掛著也不可能微笑睡去,只有陣陣心酸:童年有多溫馨就反襯了如今的世風有多日下。
宮崎駿作品幾乎不在中國大陸電影院裡公映,而只在網路上盜版流傳,「宮粉」依然日益甚眾,甚至多部電影的主題曲被港臺歌手們填詞翻唱大增人氣。以前在國內特別喜歡範曉萱的《豆豆龍》和《小魔女的魔法書》,到日本才知是來自宮崎駿的《龍貓》和《魔女宅急便》。除此兩首還有很多都是久石讓的作曲和配樂,這些旋律非常優美歌詞很有意境的歌曲,多年來一直在日本的幼兒園和小、中學校裡被孩子們反覆演繹著。比如,幼兒園和小學在運動會上播放《龍貓》的「豆豆龍」,在舞蹈表演上用《懸崖上的金魚姬》「崖上的波兒」,小、中學校的合唱比賽或管弦演奏中選用《天空之城》「伴隨著你」、《千與千尋》「永遠常在」、《幽靈公主》「魔法公主」等等,清澈的童聲令觀眾席上的家長們淚眼婆娑,孩子的成長與自己的成長在那一瞬重疊,分不清感動孩子的現在還是緬懷曾經的自己,幾代人的夢想始終沒有褪色。
如此清新感人的煽情,目前中國是莫及。一個瘋狂的年代和幾個所謂偉人的誤策,早已斬斷了國人的根。──原諒我又在揭母國傷疤,OK,我不揭疤,只羨旁人。
目前國人仿效不來的「清新感人」,就是缺少宮崎駿所有作品都在傳達的一個信息「萬物皆有靈」。如人評價:「在宮崎駿的世界裡,藏著無數的甚至是浩瀚的生靈。《幽靈公主》古老森林中的千年大樹上長著樹靈,《龍貓》鄉下大房子裡生活著神出鬼沒的灰塵精靈,《風之谷》裡成群結隊的恐怖王蟲,《懸崖上的金魚姬》奔跑於大海之上的波妞妹妹們,《千與千尋》裡不停搬運的煤炭球們等等。」
如今「無神、唯物、無文化根」的大部分國人早已不知也不解《黃帝陰符經》的開篇第一句「觀天之道,執天而行,盡矣。」宮崎駿卻用他的作品來詮釋「謙卑」的真正內涵是對神與大自然的敬畏,是修心向善,是心裏有對冥冥中超越世俗世界的嚮往,是與天地自然共處的真正和諧。
宮崎駿作品多以兒童或少年的視角展現,童心透明,少年清澈,沒完全浸入世俗的大染缸之前,他們的晶瑩剔透堪比修煉界所認為的「悟性」。憑著這種悟性相信高級生命的存在以及神話傳說中的神秘空間,所以信在先,見在後。那些無論人們信不信都一直存在的高級生命和神秘空間,因了這份誠信而為他們展現並點化,從而開始生命回歸本源的探索。那些漸漸入世但仍能保持少年清明的成年人,也在俗塵濁世的歷煉重重中一點一點接近本源。這種心路歷程,縱使艱辛卻不彷徨。
尤其代表作《天空之城》裡,主人翁少女希達和少年巴魯以及海盜、軍隊、穆斯卡等費盡心機尋找的天空之城「拉普達」。其實每個人都有一個自己的「拉普達」及其城內所有眾生,每個人都是自己「拉普達」的王或主,只是迷失了幾世幾劫的王們、主們,早已忘卻了他們的「拉普達」,甚至不願相信不願承認。
想起國內都喜歡的周星馳電影。星爺總以小人物甚至非常卑微的社會下層角度來展現主人翁的抱負,即使這抱負在目前社會可笑至極或難以實現也要堅持不懈。與宮崎駿所不同的是,前者的主人翁都是非常自信的坦然告知從而得到眾多人的善意認可與支持,而後者所扮演的主人翁都是在極其認真的表白後遭到所有人的惡意嘲笑與質疑,以至於星爺自己也不得不以自嘲來掩飾以免被看作白痴,甚至在接下來的默默努力中也會幾度懷疑自己的初衷。這就是日本與中國社會環境的迥異以及文化的失根:人們麻木功利到瞧不起自己,不願也不敢相信自己是天上掉下來的高級生命。即將滅絕的「拉普達」荒蕪欲墜,城內眾生們清徹明瞭的看著主、王的迷失,在天上深深絕望著不記得他們的王、不相信他們存在的主……而一籌莫展。
至於愛情,宮崎駿是用精美的平面動畫深動地體現了一個「緣」字:小小的心靈,年少的情懷,第一眼就能信任、就能堅定、就能不言放棄。要知道兩個人無論在過去世裡曾經是父女母子,還是祖孫姐弟以及姑舅老表、君臣師屬、親朋好友、知己患交等等這些錯綜複雜的情緣,在這一生這一世裡「緣」的表現就是愛慕。
「一舉一動,都是承諾,會被另一個人看在眼裡,記在心上的。」(《懸崖上的金魚姬》)
「就是因為你不好,才要留在你身邊,給你幸福。」(《哈爾的移動城堡》)
「我說不出來為什麼愛你,但我知道,你就是我不愛別人的理由。」(《虞美人盛開的山坡》)
「我除了默默守護你,一無是處!……我在未來等你,且行且珍惜。」(《千與千尋》)
「借走的糖,還回的心。」(《借東西的小人阿莉埃蒂》)
而我們的星爺卻總是黯然地逃避愛情甚至不敢奢望,在真人演繹的三維現實裡因為情色肉慾很難「愛慕」,只有「愛情」。其實中國古人對異性都那麼含蓄謙謙,何敢言「愛」,更不言「愛情」,文雅的說「愛慕」、「仰慕」、「思慕」,裡面都蘊含著「發乎情止乎禮」的敬意,沒讀過書的就直白「喜歡」、「想」了。想來「愛情」是一個符合今人功利主義「形而下」的現代詞語。
「美好的愛情就是一個臭不要臉一個假裝矜持,千萬不要等到臭不要臉的那個走了,假裝矜持的那個才哭了。」(《西遊降魔篇》)
「‘不上班行不行啊?’‘不上班你養我啊?’……‘餵!’‘又怎麼啦?’‘……我養你啊’」(《喜劇之王》)
「‘我喜歡你。’‘我也喜歡你啊。’‘那我們之間是愛情嗎?’‘你……你是開玩笑吧?’‘我是認真問你,真的。’‘那當然不是愛情……我們永遠都是好朋友嘛,那不是更好嗎?’」(《少林足球》)
估計日本人看不懂周星馳,更不會懂我們這些切膚體會的中國人在笑得精疲力竭之後,心裏深深充盈著星爺眼裡瀰漫的無奈自嘲與沉痛心酸。同樣的晶瑩,在「星迷」的國度裡,星爺維持那份剔透要比宮崎駿艱難無數。
周星馳劇照。(圖片來源:作者提供)
我來自「星迷」的國度裡很是理解「星迷」們,但我走進「宮粉」的世界更嚮往「宮粉」的感動。即使「不惑之年」,也願永持那份晶瑩剔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