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中國2016年08月14日訊】儘管國人迷戀金牌,對這個問題也不一定能答得上來:中國歷史上第一位世界冠軍是誰?
8月10日是他的生日。如果他沒有含恨英年早逝,熱門話題榜上或許會有他的一席之地。
容國團,男子乒乓球運動員,49年後中國第一個世界冠軍
1968年6月的一個傍晚,容國團走出了北京市崇文區幸福大街9號樓的家門。這天晚上照例有批鬥會,但他卻沒有參加。他離開妻子、年幼的女兒和年邁的父親,走向了離家不遠的龍潭湖。
凌晨4點半,國家體委接到派出所的電話,通知他們在龍潭湖幾里遠的養鴨房旁,發現了一具懸掛的屍體。
人們趕到樹下,看到那具清瘦的遺體,陷入巨大的震驚和悲痛中。體委的郭仲恭走到樹下,去解容國團脖子上的尼龍繩。釦子系得十分結實,最後不得不用刀子割開。容國團向來做事精細、周密,就連終結生命的繩結,也展示著他的性格。
容國團的遺體被放在地上,頭身都蒙上了白布,一雙穿白球鞋的腳露在外面。
這一年他恰好30歲,離他拿下世界冠軍時隔不過9年,亦是文革第三年。新中國第一個世界冠軍就這樣隕落了。
這位冠軍的一生,是極其令人唏噓的一生。
五十年代初的香港,談不上繁榮。容國團出生於香港一個海員家庭,家境十分拮据。
13歲那年,由於父親容勉之失業,容國團不得不退學,去一家漁行當童工。每天起早摸黑在一片泥污腥臭中揀魚運蝦,年幼力單加上勞累和營養不良,容國團染上了肺結核。
但好在尚有樂趣,聊以排遣生活的困頓和身體的痛苦。容國團從小就常去父親單位工聯會的康樂館玩耍。在這裡,他開始喜歡上乒乓球,由於他十分好學,球技進步飛快。
童年容國團
1955年10月1日,香港居民組織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6週年的活動。容國團應邀參加工聯會組織的乒乓球表演賽。
漁行老闆知道後極為惱火,把容國團叫來大罵一頓,要他寫悔過書,不然就「炒魷魚」。容國團斬釘截鐵:「人頭落地也不寫!」
被辭退後,好心的工聯會人員安排容國團在工會康樂館管理圖書、陪顧客打球,容國團的球技就這樣日益精進。
容國團與父母
1956年,容國團以港澳聯隊的身份,赴北京訪問,打敗了當時的全國冠軍王傳耀、傅其芳等名將。
但真正令他成名的,是4月23日,當時的乒乓球世界第一強隊日本訪問香港那一戰。
容國團與當時剛剛獲得男單世錦賽冠軍的荻村伊智朗,在九龍的伊麗莎白體育館切磋球技,爆出了一個大冷門。他以21:19、21:13連勝兩局。
狄村在當時以正手抽擊雄霸乒壇,百戰百勝,容國團將之斬落馬下,因此紅極一時。但根據容國團的朋友、經濟學家張五常的回憶,由於容國團當時在一間左派工會任職,備受外界歧視。戰勝狄村這樣的大事發生,賽後的伊麗莎白體育館更衣室裡竟然沒有記者來,冷冷清清,只有他們兩個人。
但他仍因此役在香港名聲大噪。港英政府聘請他赴英國打球,但容國團婉拒了。
到了5月份,馬尼拉舉行亞洲乒乓球賽,容國團沒能成為香港隊的選手。連亞洲賽都不能參加,怎麼能走進世界賽場呢?張五常和其他朋友都支持他北上到大陸闖天下。但當年這個決定,竟是促成好友早逝的起因,多年後張五常想起便痛心不已。
訓練中的容國團
1957年2月,在全港乒乓球賽上,容國團代表工聯會參戰,與隊友一舉奪得男團、男單和男雙三項冠軍,成為「乒乓奇才」。夏天,容國團作為港澳乒乓球隊成員到北京、上海、廣州等地訪問,這趟旅程,讓他下定決心,到內地打球,為國效力。
2個月後,在當時的國家體委主任賀龍的幫助下,衝破重重阻力的容國團終於跨過深圳的羅湖橋,進入廣州體育學院。
「這是我走向新生活的第一天,我心裏充滿了幸福感。」 容國團在當天的日記中寫道。多年後,他還這樣評價自己的父親:「我一生最感激父親的,就是他支持我回到社會主義祖國來。」
當時的報紙對容國團的報導
容國團返回內地僅僅兩年,便加冕了世界冠軍。
1958年4月,容國團發出豪言:「3年內取得世界乒乓球男子單打冠軍。」對於一向羸弱的中國體育來說,這個目標讓很多隊友都覺得容國團只不過是在說大話罷了。但僅僅一年後,容國團就履行了他的誓約。
1959年春天,第25屆世乒賽在聯邦德國的多特蒙德舉行。當時,中國共有4名選手參加比賽,但開賽不久就被陸續淘汰,僅剩容國團一人孤身奮戰。
半決賽的時候,容國團遇到了成名已久的美國老將邁爾斯。五局三勝制的賽制中,容國團在零比二落後的時候突然改變戰術,令邁爾斯毫無招架的能力,最後一局尚未結束邁爾斯就主動認輸了。
美國乒壇名將邁爾斯(右)
決賽更為精彩,容國團對陣曾經9次獲得世界冠軍的匈牙利名將希多。之前的交手中,容國團是希多的手下敗將,所以,希多根本沒有把他放在眼裡。比賽開始前,匈牙利就已經擺放好了鮮花,等著希多獲勝的時候為他慶祝。
剛開局果然如同賽前預測的那樣,希多很輕鬆的就戰勝的容國團贏得了第一局的比賽。容國團在先失一局的不利形勢下,大膽採用拉側上旋的戰術,破了希多的加轉逼角,以削中反攻的拿手好戲,把體重190多斤的希多調動得暈頭轉向。
戰局出現了戲劇性的轉機,完全沒有招架能力的希多,被容國團直落三盤,取得了最終的勝利。象徵世界乒乓球最高榮譽的聖•勃萊德杯上永久刻上了「Rong GuoTuan China(中國容國團)」。
也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中國大地掀起了前所未有的乒乓熱,到處是正規的和土造的乒乓球臺,一時間出現了五千萬人揮拍上陣打乒乓的熱鬧場面。
匈牙利名將希多(左)
此時的容國團也因三面之緣收穫了愛情。
容國團成名後,追他的女孩非常多。但在他成為世界冠軍之前,與同為運動員的黃秀珍就已經相識。她和容國團都是廣東人,當時小有名氣的容國團要代表香港回廣州打一場表演賽,黃秀珍受田徑隊裡的幾個隊友鼓動,便與他們一起去看容國團的比賽,賽後她也跟著隊友去「追星」。一次握手,一面之緣,容國團就記住了黃秀珍的相貌。
兩年之後,容國團獲得了第25屆世乒賽男子單打冠軍,賀龍元帥特意為乒乓健兒們舉行了一場招待舞會。由於乒乓球隊的人數太少,領導就讓訓練局的各個隊都派代表去參加舞會,黃秀珍第二次見到了容國團。舞會之後容國團主動找黃秀珍聊天,第一句話是:「怎麼你也到這兒來了?」黃秀珍看到他走過來,心怦怦直跳。
那一年的5月,羅馬尼亞田徑隊來華訪問,黃秀珍所在的中國田徑隊和容國團所在的乒乓球隊同一時間到了天津。兩人第三次見面。容國團通過黃秀珍的教練遞一張小紙條,邀請她晚上一起參加賽後的晚會。沒想到比賽結束後,容國團直接來找她,說:「晚會取消了,不用去了,我們一起去街上逛一下吧。」當晚,多數運動員都在逛街,容國團和黃秀珍戀愛的消息,很快就傳開了。
容國團夫人黃秀珍
容國團從香港回內地8年來,先後登上世界乒乓球男子單打、男子團體和帶領女隊登上女子團體3座高峰,被譽為「3個第一」的福將。從漁行童工,到擊敗世界冠軍再到自己加冕世界冠軍,容國團只用了十年。
在中國乒乓球隊裡,容國團是最講究用腦子打球的。
他打球不如王傳耀凶狠,也不如徐寅生多變,但他揚長避短,善於琢磨對手,使他率先跨出了具有歷史意義的第一步。
容國團與教練傅其芳、姜永寧討論戰術
容國團在香港任職的工會單位,在灣仔修頓球場隔鄰的一幢舊樓上,面積不足100平米,其中有一間房放著一張乒乓球桌,那就是容國團的天地。
他的工作極其枯燥,閑暇時,他就在球桌上單獨研習發球。至今很多乒壇名將變幻莫測的發球招數,都源於這間名不見經傳的工會斗室。
也是在這斗室之中,容國團創立了持直板的四個重要法門:發球、接發球、左推、右掃。我們今天看來是很基礎的打法,在五十年代卻是一個革命性的創新。容國團的方案一定下來,日本的乒乓王國就一去不返了。
中國女隊六十年代初實力不如日本,容國團擔任女隊教練後,便針對日本隊的狀況制訂了以柔克剛、出奇制勝的規劃,他做了大量的、卓有成效的工作。
當中國女隊在南斯拉夫盧布爾雅那打翻身仗的前一天,足智多謀的容國團畫了一條龍:以梁麗珍、李赫男的名字橫貫龍身,而林慧卿、鄭敏之的名字充當龍睛,喻意兩塊直拍一路攻克歐洲各隊後,由兩塊橫拍在最後決賽中制服日本隊。他的這一傑作,指揮中國女隊打了漂亮的翻身仗,第一次贏得女子團體冠軍。
60年代的中國女乒隊員
容國團學歷不高,但他好學,一本書、一杯茶常常能陪伴他度過一個假日。他精神世界追求的東西很豐富,知識面之寬廣常令人吃驚。一次出國訪問,他同一個義大利人交談,他講起義大利的民族英雄加里波第,講到了他打仗時的戰略戰術,講到了他的為人品質,這位義大利人聽後感慨地說:「你比我這個義大利人更瞭解他。」
但沒人把容國團稱為天才,不過,所有人都承認他是最努力的那一個。他的生命,除了打乒乓球就是在去打乒乓球路上。
對乒乓球的執著帶給他無盡榮譽,也為他招來了無盡的痛苦和災難。
容國團與傅其芳、姜永寧亦師亦友
文革中的體育界,是重災區。
1966年12月下旬的一天,容國團從國外比賽歸來,踏進熟悉的訓練館時,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昔日生龍活虎的練兵場堆滿了雜物,乒乓球桌被豎在一邊,上面佈滿了灰塵。戴著紅袖章的紅衛兵到處張貼大字報,空氣中充滿了不安的味道。
乒乓球隊被視為是修正主義的產物,因為所奪取的7個世界冠軍獎盃都是資產階級冠名的。按照當時的說法,運動員成績越好,奪取冠軍越多就越反動。乒乓球隊成了名副其實的「運動隊」。
眼看著1969年第30屆世乒賽即將在德國慕尼黑開幕,不甘心的容國團,在1968年5月初,受戰友們委託,執筆寫下要求繼續參加比賽的建議書,寫下那個年代犯忌的「為祖國爭取榮譽」的誓言。
由於容國團生於香港並在此生活多年,一頂「特務嫌疑」的帽子扣在了他的頭上。此時,老領導榮高棠被打倒、游鬥;他視為引路人的賀龍成了「大土匪」;從香港回來的乒乓球教練傅其芳和姜永寧,被逼得懸樑上吊;眾多的優秀運動員進了單位私設的班房、拘留所……容國團為此落淚,卻無能為力。
5月12日,被稱為《5.12通知》的中央文件下來了,它肯定了國家體委是所謂賀龍的獨立王國,執行了反革命修正主義路線。
有了這個文件的指示,體育界再次被「清理」。乒乓球隊每次開會都有一連串的名字被點,一些教練員緊張到這種程度:每聽到一個名字,都會下意識地動一下,他們隨時準備被叫上臺。容國團也被通知要揭發交代,他依然公正地評價他的戰友:「他們是好人。」
容國團被要求寫檢查,質問他為何要寫請戰書。這等於抹掉了他最後的希望。
這是容國團第一次參賽的證件
容國團自殺現場,散落一地的「大前門」煙頭,可以看出容國團在龍潭湖邊至少徘徊了兩三個小時。但是後人已經無法知道,當時他內心正經歷著怎樣的痛苦掙扎。以他外柔內剛的個性,最終還是選擇了死亡,可見已經無法承受當時的迫害與折磨。
在容國團死去十年後,終於被還以清白。1987年,國家體委在容國團的家鄉珠海市建立一座容國團銅像。這遲來的正名只能讓生者安心,卻再也不能撫慰一顆為祖國榮譽而戰的世界冠軍冰冷的心。其實,祖國真的應該向他道個歉。
在悲情英雄容國團生日的這天,我們重溫他的故事。我們嚮往體育的榮光,也不願忘記它的血淚,以及那些付出了生命代價的人們。
一座雕像能否撫慰容國團的亡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