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照片:1936年杭州六和塔新婚之旅。前排六人自左至右依次為:葉露茜與趙丹,藍蘋與唐納,杜小鵑與顧而已。後排則為證婚人,自左至右依次為:鄭君裡、瀋君儒、李清。(網路圖片)
1936年4月,江青與唐納結婚,大律師瀋鈞儒證婚,鄭君裡是主持儀式。當年杭州六和塔下,還有趙丹與葉露茜、顧而已與杜小鵑一同舉行婚禮,這是一場文藝範兒十足的婚禮,一時轟動上海灘。
而當年10月,鄭君裡與南京金陵大學學生黃晨喜結良緣,席上惟一的女賓就是伴娘江青。可見鄭君裡是與江青的交情非同一般,但恰恰是這種關係帶給他致命的災難。
才華橫溢 新政下不斷碰壁
鄭君裡1911年12月6日生於上海,原名鄭重、鄭千里。1928年,因熱愛文藝,他不顧父親阻撓,大膽選擇輟學,考進了田漢和歐陽予倩等人創辦的南國藝術學院,當時的他只有17歲,躊躇滿志。後來,鄭君裡成為中國著名電影演員、導演。代表作《一江春水向東流》《林則徐》《烏鴉與麻雀》。
鄭君裡的藝術生涯始於表演,在這片天地裡,他如魚得水,首先在戲劇舞台上嶄露頭角。1929年冬天,鄭君裡和同學陳白塵等人組建了「摩登劇社」,1931年加入中國左翼戲劇家聯盟,參與了《娜拉》、《欽差大臣》、《大雷雨》等名劇的演出,而江青在《大雷雨》中與他演對手戲。1932年簽約上海聯華影業公司。眉目清秀,氣質出眾的他片約不斷,相繼出演了影片《野玫瑰》、《火山情血》等電影,迅速走紅。1934年,他已和阮玲玉成為聯華影業併肩的男、女一號,聯袂主演了影片《新女性》、《人生》。鄭君裡在戲劇舞臺和電影銀幕來回穿梭、游刃有餘,20歲就已成為星光熠熠的大明星了。
「演而優則導」,1939年,鄭君裡拍了第一部大型記錄片《民族萬歲》。當時還未成名的西部歌王王洛賓,被選為片子的群眾演員,跟隨攝製組到了青海湖邊海北草原,在那裡遇到一個藏族姑娘卓瑪,為她寫了一首著名的歌——《在那遙遠的地方》。他所執導的《一江春水向東流》創下「解放前」最高的觀影記錄。
中共執政後,38歲的鄭君裡正值壯年,一心想多拍些好電影。然而隨著輿論形勢的驟轉,新作《我們夫婦之間》受到了嚴厲批判,被批評影片執意「歪曲工農幹部」,拷貝封存,不得公映。1951年5年對《武訓傳》聲勢浩大的批判,更將這股批判風推向了高潮。鄭君裡與其他電影大師,從此不約而同地對現實題材敬而遠之。
鄭君裡「戴罪立功」拍攝影片《宋景詩》,真實的歷史中,宋景詩最終投降清廷,但為了政治需要,必須把他塑造成一位堅定的革命者。鄭君裡與孫瑜絞盡腦汁,只好把他的被招安處理為韜晦之策。這部「贖罪」片也於1955年短暫上映後入庫封存,鄭君裡再遭碰壁,陷入困惑。
1958年鄭君裡領到了新任務:拍攝《聶耳》和《林則徐》,為國慶10週年的獻禮片。當時正值「大躍進」,有的導演為了放「大衛星」,竟然一天最多拍161個鏡頭,上影廠也做出每個劇組每天至少拍攝60個鏡頭的荒唐規定。而鄭君裡嚴肅認真、每天只能拍三四個鏡頭,這簡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後來周恩來出面規定才作罷,《林則徐》的昂揚結尾也是被周恩來改動過的。鄭君裡最初設定的是,趙丹扮演的林則徐被清廷發配到新疆伊犁,他牽著馬越走越遠,在他百感交集地回眸一望時,影片定格。
1963年,周恩來又給了鄭君裡一個新任務:將朝鮮轟動一時的電影《李善子》改編成中國版。由於鄭君裡真實地表現人物的人情和表現人性論,周恩來在北京看完片子後,對鄭君裡說:「算了,看來這部片子不能上了,要入庫。君裡啊,你要回回爐了!」直至「文革」開始,鄭君裡才恍然大悟,這個信號意味著他政治厄運的開始。
江青迫害知情的文藝界人士
後來,江青成了「第一夫人」。江青去外地活動,住處保密,但每到上海,必召鄭君裡夫婦到她住處用餐,他們仍保持著好友的關係。趙丹的妻子黃宗英回憶,1959年江青一次來上海,派車接來鄭君裡夫婦、趙丹和她,吃了頓當時豪華得讓人咋舌的宴席。席間江青指著趙丹和鄭君裡對在座的上海市委第一書記柯慶施說:「我在上海只有這兩個最好的朋友了。今天我就把他們倆托付給你老了。」
隨著中共政治運動對文藝界的深入批判,江青需要抹殺她曾經的「資本主義表演」。江青開始了對好友的瘋狂扑咬。
1966年10月9日午夜12點剛過,電影導演鄭君裡、電影演員趙丹、顧而已、編導陳鯉庭和京劇演員童芷苓的家同時被抄。他們五家所有的書信、手稿、日記本、筆記本、照片等被洗劫一空,片紙不留。每家大約去了十人,戴著大口罩,掛著「紅衛兵」袖標,衣服不整,長短不齊,似乎是匆忙換上的,年紀均在25至30歲之間,由一人講話、指揮。奇怪的是這次抄家只搜文件,去各家的「紅衛兵」也都是倏然而來,悄然而去,來無蹤去無影,就連「四人幫」在上海的爪牙都被蒙在鼓裡。
直到1980年12月江青被押上審判臺,才真相大白,原來是江青為了銷毀她30年代在上海的醜聞歷史,勾結葉群、張春橋、吳法憲、謝富治、江騰蛟共同密謀策劃的一起特務式的「突然襲擊」。
1966年10月初,葉群通過吳法憲打電話把江騰蛟叫到北京。北京釣魚臺一座小樓裡,葉群親自接見了江騰蛟,並對他說:「江青同志有一封信落在鄭君裡、顧而已他們手裡,現在究竟在誰手裡不清楚。你可以組織些人搜查一下鄭君裡、顧而已、趙丹、童芷苓、陳鯉庭等五家,凡是書信、日記本、筆記本之類的東西都拿來。」葉群壓低聲音告訴他:「不要害怕」、「要絕對保密」。
江騰蛟回上海後,立即行動,由他坐鎮當總指揮,他親自挑人,由7341部隊政治部文化處長張彪帶隊,組成40多人,兵分五路,假裝成「紅衛兵」於9日午夜抄了五位文藝界人士的家。
江騰蛟把查抄交來的一麻袋材料做了清理,第二天他把認為「非常重要」的材料帶好,親自坐飛機送到北京。吳法憲不僅親自到招待所來看他,葉群親自到招待所把材料拿走了。過了一天,打電話給他,說:材料「已經交上面了,很滿意」。江騰蛟說,緊接著他又把第二批材料送給葉群。據知葉群為了討好江青,親自將材料分類,開了目錄單,上了封條,把材料交空軍保密室保管。這些材料後來都被江青銷毀,可是那一封關於唐納(江青前夫)的信交不出來,已經沒有了。
鄭君裡夫人黃晨說,1966年夏,張春橋在上海找鄭君裡談話,威脅他要把有關江青的信件和照片交出來,鄭君裡回家後,立即把那些信件和照片整理成一包交給了張春橋。但是,江青並不放心。後來,張春橋又找鄭君裡談話,這次鄭君裡回到家後,閉口不談張春橋與他談話的內容。我感到鄭君裡有壓力,有負擔,精神也有些恍惚。第二天,鄭君裡早晨五點鐘起床去勞動時對我說,「不知哪一天就回不來了」。接著一天晚上(1966年10月9日凌晨),一夥來歷不明的人,闖進我們家來抄家。他們戴著大口罩。先對我們搜身,從頭髮到鞋子搜了個遍,然後就翻箱倒櫃,把所有的東西都翻遍了,就連一本書也不放過。鄭君裡用幾年心血寫成的手稿,甚至連我兒子的成績單也都給抄去了。這幫人臨走時還威脅說,如果你們在北京早把你們槍斃了。
黃晨說,1967年9月,江青利用他們一夥控制的公安機關,把鄭君裡秘密拘留起來,在獄中,鄭君裡受盡殘酷折磨,僅兩年時間就冤死在獄中。黃晨控訴說,江青一夥對我的兒子也不放過,他們害怕把鄭君裡死前對我兒子的講話透露出去,就誣陷我兒子是殺人嫌疑犯;為了滅口除根,他們差一點把我也搞死,害得我至今全身是病。江青為什麼要這麼干呢?就是因為我們知道她的歷史,但歷史是她寫的,是抹不掉的……
原來,江青先是托張春橋找鄭君裡談話說:「江青現在的地位不同了,她過去還有些信件等東西在你家裡,存藏在你家不很妥當,還是交給她處理吧!」鄭君裡交了信件、照片等材料,但江青還不放心,第二步就是抄家。抄了材料,江青知道知情的人還在,第三步,江青下令抓人。
絕不自殺 名導演病死獄中
據兒子鄭大裡回憶,在被抓之前,他每天凌晨3點就看著父親寫交待材料:每天和誰見面了,與對方的關係如何。然後6點半出門參加勞動改造,晚上8點半回家。
鄭君裡的兒子在《我的父親鄭君裡》一文中說:
「文化大革命」很快不期而至。上海的文藝整風和文藝四清中,導演裡父親首當其衝,演員中趙丹首當其衝。因為他們兩人是名氣最大,也曾最受重視,而且他們的確與上世紀30年代的上海有千絲萬縷的聯繫。父親有句話:「如果說我是文藝界的黑線人物,那我不是從今天才開始的,我從17歲開始就是‘黑線人物’。」
那段時間,每天凌晨3點父親讓我把他叫起來,寫交待材料:每天和誰見面了,和對方的關係如何,這個交待要寫3份;然後6點半出門參加勞動改造;晚上8點半回家。他每天都誠惶誠恐地檢討自己,不斷地清理思想、不斷地寫檢查,那真是痛苦極了,我印象裡父親甚至還哭過。他真誠地認為自己是有問題的。若干年後很多人問我,你父親當年寫那些檢討書,是真心的還是敷衍之作?我說,如果是敷衍的話,那就不是我的父親了。
父親年輕時做演員,很注意鍛練身體,每天練啞鈴等,所以身體很好,但即便如此,他也熬不住這種強體力勞動。父親後來又被送到廠裡的牛棚隔離,我們見不到他,只能一週到母親那裡探一次監。父親在裡面吃了不少苦,他飯量很大,但在裡面總吃不飽。父親曾說:「我現在恨不得自己有事,如果真有事,說出來倒簡單了,就怕這種沒什麼事情,讓自己漫天瞎猜。」
好幾次他被打得鼻青臉腫回家,我到藥房買紅花油幫他塗,一邊塗一邊哭。父親說:「小弟,你不要哭,不要問是誰打的,也不要問為什麼。你就幫我把藥抹上就好了。」他還有一句話:「小弟,如果以後有人說我自殺了,你千萬不要相信,我絕對不會自殺的!我不是這樣的人。如果我死了,那是他們害死的。」
有一次父親被打得很嚴重,回家後他情緒有些低落。我問他,他說:「如果是造反派打我,我能接受,可他不是造反派。」我後來才知道,另一個著名導演衝上去打了父親兩個耳光,那位導演還是父親帶出來的左翼電影導演裡的一位,曾是父親最親近的朋友之一。父親說:「我最不能接受的就是這件事。」可悲的是,那些人即便打了父親,也不能減輕他們本身的「罪責」。
1967年11月,張春橋親筆批示,把在上海曾與江青共過事的人全部抓起來隔離審查,進行殘酷迫害。鄭君裡與趙丹先後入獄,趙丹在黑暗的牢房裡關了足足5年,總算被「解放」出來。但鄭君裡卻一直沒有被放出來,鄭君裡被隔離審查後,曾被關在上海市第一看守所、第二看守所、少管所等數處,他的夫人黃晨不能與他見面,只有他17歲的兒子鄭大裡偶爾前往探視。在獄中,鄭君裡患上肝癌,而且是晚期,1969年4月23日,黯然離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