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類生活的方方面面受到遺傳工程生物技術的強烈衝擊,遺傳工程裹挾著一系列科研成果呼嘯而來,在毫無思想準備、目瞪口呆的人們面前勾勒出一個嶄新的「美麗新世界」。
在這個將遺傳工程應用於農牧業、食品工業、能源開發、醫藥衛生等領域的新世界中,遺傳工程散發出神奇的力量:如果將它應用於農業,就可以培育出高產量、高營養、抗病蟲害、耐寒耐旱等諸多優點的農作物;如果將它應用於人類,就可以根除遺傳疾病等等;如果允許「克隆」人的話,人們甚至可以藉助遺傳工程換個器官,治癒病痛,乃至延緩衰老等等。
這種新技術無疑給深陷於工業文明危機感中的現代人增添了一線希望、帶來了一片曙光,一度被人們強烈批判過的技術盲目樂觀信念和科學技術崇拜又在它的聲勢中悄然興起。
倫理學家、法律專家和社會工作者首先對遺傳工程帶來的所謂「福祉」表示出了擔心和批評:人類對於生命遺傳的過多介入所產生的自然界的生命的變異,究竟會將整個地球生物圈引向何處?
遺傳工程技術的發展對人類傳統的道德倫理觀念以及現有的法制體系的顛覆性的衝擊,可能會帶來哪些負面影響?如果真如遺傳工程所闡釋的那樣,人們可以通過檢測遺傳密碼預測每個人可能患有的疾病,那麼帶有緻病基因的人是否會在就業、保險等方面首先受到歧視?曾經給人類帶來巨大災難和痛苦的希特勒式優生學又是否會死灰復燃?
面對基因工程這個會對人類的全部生活產生巨大影響的事物,這種充滿人文關懷的擔心顯然是必要的,但卻不是足夠的。因為這種擔心和批評很容易被遺傳工程管理者許諾式的宣傳和遺傳工程實踐者對人類遺傳密碼解密的神話消解於無形:前者向人們承諾,每個人總會從遺傳工程帶來的無盡福祉中得到自己所需要和追求的東西;而後者又信誓旦旦地說,人類基因圖譜的破解將使每個人免於可能罹患的一切疾病。
從事遺傳學、進化和有機體支撐系統物理學科學研究的學者侯美婉,以《美夢還是噩夢》一書為我們提供了來自科學界對遺傳工程研究和評價的另一種聲音:「(實際上)遺傳工程的實踐者、管理者和批評者都同樣忽略了遺傳工程所固有的危險性。」要想真正地理解作者所說的「遺傳工程所固有的危險性」,我們有必要先瞭解一下到底什麼叫遺傳工程,遺傳工程所採用的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技術。
所謂遺傳工程又叫基因工程,誕生於1973年,是分子遺傳學和工程技術相結合的產物。它採用類似工程設計的方法,按照人類的需要將具有遺傳信息的基因,在離體條件下進行剪切、組合、拼接,然後把這種人工重組的基因轉入宿主細胞內進行大量繁殖並表達,以創造新的生物。遺傳工程的最大特點就是,它以重組DNA的技術開闢了在短期內改造生物遺傳性狀的新天地,跨越了生物種屬間不可逾越的鴻溝,從而使人類有可能按照自己的需要來培育生物新品種、新類型,甚至創造自然界從未有過的生物種類。
作者在書中反覆向讀者強調了遺傳工程的兩個特點:第一,遺傳工程「完全不同於常規育種」,而是超越了常規育種,它用人工構建的載體繁殖基因拷貝,然後再利用這個載體把基因安置到寄主細胞中;第二,遺傳工程藉助能夠攻破任何生物防禦外來基因機制的載體,打破了生物種屬間的界限,它可以使任何種屬的基因進入其他任何種屬細胞的內部。基於這兩點,作者認為,正是遺傳工程這種操作的固有危險性,即其可能帶來的基因水平轉移,正在將人類逐步推向噩夢的深淵。
具體地說,由於遺傳工程一般採用病毒作為植入基因的載體,所以雖然這些病毒的病原功能事先都受到「致殘」,但是由於這些病毒進入新的生理環境以後有可能遇到恰恰與它互補的序列。本來這些序列也已經在寄主細胞中喪失了活動能力,但是二者碰到一起,病毒就可能復活,甚至還可能發生基因重組,產生新的致病病毒。
更加可怕的是,由於這些載體能夠跨越生物種屬間的界限,釋放於環境中的DNA可以無限期地活下去,並保持轉化其他物種的潛力,因此人就有可能患上原來只在動物身上發生的疾病。我們已經發現一些老傳染病如肺結核等又開始在世界蔓延,我們還發現數百人感染了源於齧齒動物的猴天花病毒,另外據世界衛生組織報導,在過去二十年間至少增加了三十種新疾病,而且其傳播範圍在不斷擴大。
作者在書中一針見血地指出:「有確鑿的證據說明,基因水平轉移是造成抗生素抗性迅速傳播和毒性病原菌出現的原因」。正是遺傳工程的萬能載體為基因水平轉移增加了無限的機會。說到這,不禁聯想起前一陣猖獗的病毒性流感使許多常用抗生素無能為力的情形,由此推理不由得人一陣陣脊背發涼。
為了讓人們認清遺傳工程的真面目,作者進一步指出了基因工程缺陷的根源。
眾所周知,遺傳工程的產生是基於遺傳決定論這一基本信條。遺傳決定論認為基因是生物最基礎的精髓,以基因為基礎的生物是固定不變的,在變化的環境中仍可將基因區分出來,而且每個基因的功能都獨立於其他基因。因此遺傳工程才會企圖通過改變基因來控制生物的性狀,旨在揭示人類遺傳程序的人類基因組計畫也是以此為基礎的。
但實際上,遺傳決定論是還原論科學的一種形式,而還原論早已遭到大多數科學家的批判。因為隨著科學事實的積累,人們已經認識到這個世界有其複雜性、有機性和整體性,還原論只能局部有效。同樣在近四十年的研究中,科學家們發現,遺傳性與其說是基因的性質,還不如說是處在生態環境中生物整體的性質,所以基於遺傳決定論得到的轉基因品系,本質上必然是不穩定的,也正是因為如此,在加利福尼亞培育出的轉基因番茄,就不能很好地在佛羅里達生長。
另外,基因在很大程度上受生理環境和外界環境的調節,極不穩定,基因型與表現型也並非必然一一對應,例如HbS基因,有兩個就是鐮形細胞性貧血患者,而有一個卻比普通人更能在瘧疾猖獗的環境中生存,而且每一基因都有許多變異體,同一基因或不同基因的許多突變都能引起或者消除相同的疾病。除此之外,科學家們還發現,基因是成簇存在的,不易分離,而且沒有任何一種酶或基因是孤立活動的,所謂單基因缺陷造成的疾病只佔人類疾病總數的2%以下。
以上種種科學發現表明,遺傳工程所勾勒出來的新世界遠非想像中的那麼美好:如果我們不在遺傳學研究中考慮環境對基因的影響,轉基因產品就不可能大規模推廣;由於我們必須去瞭解基因相互作用的複雜機制,所以那種通過單個基因控制生物性狀的企圖只是一種夢想;由於單基因缺陷造成的疾病種類太少,所以遺傳工程也就不可能全面消除遺傳疾病。事實上,那些作為遺傳工程實踐者的科學家們對遺傳工程可能帶來的結果,也懷有一些不安和焦慮,他們同樣也提醒政府必須對轉基因食品實行嚴格的安全檢測和標記制度,他們自己也承認雖然人類基因組計畫已經測出了人類所有DNA的鹼基順序,但真正破譯人類的所有遺傳程序還有一段漫長的路要走。
當前,對遺傳工程的研究仍在商業利益編織的炫目外衣下繼續進行著。但《美夢還是噩夢》中的《人類遺傳決定論的新冒險領域》、《基因美夢變噩夢》等文章已經在向人們發出鄭重警告:如果我們不在用遺傳工程生物技術解決當今世界面臨的全部問題的美夢變成噩夢之前採取行動,後果將是十分可怕的。而作為公眾,應該多傾聽來自這一研究領域中非宣傳主流的聲音,這必將有助於我們對遺傳工程作出更加全面和正確的判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