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是真。(圖片來源:pixabay)
南京的夏季是特別的,炎酷卻留有餘地,燥熱卻蘊含寧靜,燎灼卻透著清澈,厲煉卻富有激情。這裡有無私的期待,有悄無聲息的成長,有悠然自得的愜意,有活力四射的青春,有茫然無措的失落,有單純青澀的愛戀,有飽含熱淚的離別,有綿綿無絕的思念,這一切已然遠去,靜靜得收藏在心中不被打擾的一隅。
記得五六歲的夏天,我家的小區停電,那天晚上氣溫很高,沒有風扇的時候就會瞬時汗流浹背。這時爸就會把房門打開一條細縫,我就會躺在地磚上,枕在涼鞋上,頭頂對著門,屋外的清風穿過門縫變成了稍稍湍急的氣流,吹過頭頂臉頰,頓時讓人舒爽下來。這細風忽有忽無,像是有生命的氣息一般,不時挑戰忍耐的極限,當涼意微微散及全身而心裏呼喊著「再多一些!再多一些!」的時候戛然而止,在全身的毛孔努力抑制住汗珠卻將噴湧而出的時候,倏然送來一陣涼風,在這兩極搖擺之間,身體慢慢地沉靜下來,耳朵裡也不再是嗡嗡的喧囂聲,只聽見門外的蛐蛐和知了打破這夜晚的寧靜。漸漸地,樓下的人聲多了起來,鄰居們正好趁這時到院子裡聊天,個別樓層低的住戶把床搬到了院子中納涼,這本該無聊寂靜的夜晚,變得歡樂熱鬧起來。
我自小在城市長大,而螢火蟲的棲息地需要有茂盛的植被和充沛潔淨的水源,所以非常罕見。在我的記憶中,僅有一次遇見這種奇妙的生物。我家院子車棚前面有一塊小小的灌木叢,僅僅五六個平方的一處園地,這些刺柏樹類的矮小樹種只有一米多高,在當時南京的小區院落中很常見易存活。那個夏日的晚上,院子裡沒有燈光,亮著燈的家戶也很少,月光灑落在青綠的樹枝上,反射出柔弱暗綠的光芒,原本不起眼的刺柏,現在如同聚光燈下沉默又堅定的護衛,我的視線也不禁被吸引過去。在輕輕搖晃的枝丫間,微微地透出綠色的光,貼近之後,看見了這隻幼小又輕盈的螢火蟲,尾巴部分忽明忽暗,似乎在傳遞著某種密碼,應該是精靈世界才懂得的語言。我伸手去希望可以握住著這柔柔的光,又擔心驚擾到它的獨奏,希望捧起這小小的昆蟲細細觀察,卻又懼怕傷害這脆弱的生命。最後這場美麗的相遇就像是經歷了精彩的街頭表演之後悄然結束了。
在無憂無慮的青少年時期,我的大部分夏天都是在籃球場上度過的,早晨七八點鐘就和小夥伴們相約去籃球場,下午兩三點鐘又會出現在籃球場上,在球場上揮灑著汗水,也揮霍著青春。那時腳踏車是唯一的交通工具,在前往球場的路上,就像趕赴一場音樂會,充滿了期待,而在四十度高溫的艷陽下騎車,更是一種熱烈的幸福。路上的行人通常很少,柏油馬路被太陽烤得油黑的,高高的梧桐樹隨著風沙沙得起舞,這時經過樹蔭下似乎就是另一方天地。騎車的時候自由得意,覺得可以去得到世界的任何地方,上坡時吃力辛苦,下坡時則可以全力馳騁,體會速度的快意。待到夜色已晚時,也並不著急回家,知道一桌豐盛的晚飯已經準備好了,再遲也會有家和家人等著我回去。
夏季的雨來勢洶洶,撒完野之後,就會收斂起來,抬眼一看,原來已挪移到他處去鬧騰了。有一次在球場上正興致昂然時,一場雷暴大雨不期而至,我和小夥伴們湧向旁邊看臺延伸出的房檐下躲雨。這房檐延展出三四厘米,約三米高,只能遮住頭頂部分,而側邊飄灑來的雨水把身上打濕,非常涼爽。伴著隆隆的雷聲,雨珠打落在瓦片上的聲音,敲擊草地的聲音,水滴從屋檐滴下的聲音,水溪順勢流淌的聲音,附上一幅朦朧寬廣的雨景,就如一場合奏曲,節奏由快至慢,氣勢由重而輕,還在享受之時,雷神雨神卻已駕雲而去。雨過之後,空氣清澈透亮,散播著泥土和青草清新的芳香,所有的煩惱這時都會消散而去,予人身心的平靜。這時身旁那群觀眾已按捺不住,球場上又響起了籃球擊地的聲音,草叢中的雨蛙也咕咕地活躍起來,太陽從雲後探出身來,整個城市又恢復了生氣。
每個時代的夏天,都有美食的記憶。小學時候的無花果花臉冰淇淋和三色杯,中學時期小賣部的橘子汽水,大學時期的砂鍋路邊攤炸串串,而印象最深最喜愛的是媽媽做的涼麵還有雪甜多汁的西瓜。媽媽在中午經常會準備滿滿一鍋涼麵,因為我飯量大,所以要準備充足的份量。涼麵看似簡單,卻需要複雜的準備工作,麵條要選擇柔韌的手擀面,滾水煮熟之後,瀝兩遍涼水,再放入冰箱中冰鎮,拌麵的醬也是特別準備的,放入了蝦米香乾花生肉粒,再加入一個五香蛋,味道鮮美並營養豐富。炎熱的夏日吃上這樣一碗涼麵,頓覺清爽並且十分滿足,午睡時口裡還回味著這美味。而晚飯之後,媽媽會切半個西瓜放在盆中,我就抱著坐在電視前一邊看動畫片一邊大快朵頤,冰涼甜美的汁水順著口腔流入身體,清涼的感覺輻射到全身,一掃運動後的疲憊。
時間踩著他的風火輪頭也不回得向前飛馳,幾乎已無我們兒時的痕跡,唯有那自由不羈的清風,肆無忌憚的夏陽,瀟灑魁梧的梧桐樹,頑皮不寧的雲雨,見證了懵懂的成長。人生之幸,也不過於一絲清涼,一次邂逅,一身淋漓,一處歸宿,一回聆聽,一頓飽餐,那麼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