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中國2018年1月30日訊】對老三屆知青來說,公元2018年的到來自有特別的意義。近半個世紀前的1968年秋冬,他們別無選擇地從城市走向農村。他們中的絕大多數,遲至1979年才得以回城就業;其中雲南等地的農場知青,更是憤而通過悲壯的大規模抗爭,才獲得離鄉返城通行證的。從1968年到1979年這個時間跨度中,老三屆知青在鄉村、農場度過的長短不一的青春歲月,就是他們的知青生涯。
作為老三屆知青中的一員,我怎麼看知青生涯?
我的看法是,對絕大多數老三屆知青而言,知青生涯既不是可歌可泣的,也不是不堪回首的,而是無法忘懷、心有隱痛的。
將近50年前,經歷了兩年空前絕後「停課鬧革命」的老三屆中學生——年齡段為16週歲到21週歲的未成年人和青年們,除了極少數當了兵和升高中之外,在文革造成的大學停辦和廠礦不招工的情勢之下,整體上「順其自然」、較為平靜地接受了上山下鄉的同質性命運安排。他們中極少有人興高采烈激情燃燒,將下鄉務農視為如願以償,真的決心扎根農村一輩子。他們中也很少有人覺得是被「拋棄」、被「懲罰」、被「變相勞改」,因而千方百計加以逃避,實在沒轍了才悲憤無奈地插隊、插場和去生產建設兵團。
數百萬人烈烈轟轟上山下鄉當知青,不管是在北大荒的黑土地還是西雙版納的橡膠園;不管是在江南的魚米之鄉還是陝北的黃土高坡,每個人都開始演繹和形成屬於自己的人生故事,例如類似「肩扛200斤重的麥子走10里山路不換肩」的超級鐵人故事,等等。然而,不管天地有多廣闊,生活有多火熱,他們中的絕大多數人當時決然想不到:當了知青,就永遠失去了接受完整中學教育的機會,永遠失去了上大學的機會,永遠失去了於正常年齡段在城鎮中就業的機會。事實上,正是這三個含痛量極大的「永遠失去」,決定了他們的青春年華根本上的蹉跎性和虛度性,決定了他們的人生軌跡將一直在低谷中徘徊,決定了他們一輩子的相對弱勢和邊緣化地位。而他們的命運,又不可避免地對他們的上一代和下一代產生了重大的負面影響。
自然,當知青不是只有失,而沒有任何得。在累死累活、揮汗如雨的原始勞作中,知青們證明了自己的不畏艱苦、自食其力,也因此不同程度上洗刷了當紅衛兵時的醜陋和可惡;在社會底層的摸排滾打中,知青們和貧困樸實的農民同甘共苦、結下了深厚的情誼;在困厄臨身經受磨煉與磨難中,知青們遍嘗不公命運之個中三味而不失進取之心;在相扶相助、風雨同舟中,知青們成了一生難得的摯友或伴侶……
但是,所得跟所失,二者實在相差太大,完全不在一個檔次上。當知青,並非得失相當,更非得大於失,而是失遠大於得。
50年後的今天,愈來愈多的當年知青們已然明白:文革發動者毛澤東所力推的上山下鄉運動,本質上是一場逆人類文明演進方向的反智主義運動。除了知青和知青家庭是這場運動的直接受害者外,其對社會和民族也造成了深重的、長久的傷害。這場運動在實施手法上,又照例是頗為忽悠人的——1968年12月22日特意新鮮出籠的「知識青年到農村去,接受貧下中農的再教育,很有必要。要說服城裡幹部和其他人,把自己初中、高中和大學畢業的子女,送到鄉下去,來一個動員」,與早先的「農村是一個廣闊的天地,在那裡是可以大有作為的」說法一樣,實質上都是對人的忽悠與矇騙。
50年後的今天,愈來愈多的當年知青們已然清楚:總體而言,知青生涯不是一出歷史的正劇,而是人生的悲劇。
知青的悲劇命運,當然不能與層出不窮的各類政治賤民所遭受的殘酷迫害和承受的深重苦難相比,也絕非餓殍遍野的三年曠世大飢荒那樣慘絕和荒誕。但是,知青的悲劇命運,同樣是獨裁權力的任性作惡所造成,是制度性人禍帶來的本不該有的悲催和不幸。知青的悲劇命運,決不是一心向善的掌權老司機「艱辛探索」所導致的難以避免的必要代價。
誰不知道,人生只有一次青春?而在知青的青春中,缺損了多少浪漫、詩意和芳華!誰不知道,人生只有一次生命?而在知青的生命中,又有多少光陰被輕耗、虛度和貶值?!因此我敢說,在大多數知青心中,他們的悲劇命運,乃是一生中永遠的隱痛。
絕大多數知青,這輩子活得都挺不容易。所幸的是,儘管既沒有什麼當年「苦難中鑄就的輝煌」,也沒有後來足以為人稱道的建樹和貢獻,他們之中出現了一些最早反思和否定上山下鄉運動,進而反思和否定整個文革,及更進一步針砭極權制度弊端的人,出現了一些堅定信奉普世價值、追求民主憲政的人。而他們中更多的人,在從青春年少到白髮蒼顏的凡常旅途中,慢慢讀懂了時光,把人生給活明白了。
應當說,除了少數幸運者,已是花甲或古稀老人的當年知青們,現在活得並不富有更不精緻,但是,他們中的不少人已經有了能夠告慰此生的寶貴依憑:從被深度洗腦、愚弄、忽悠而過低質量、低尊嚴乃至無尊嚴的生活,一步步走向了較有質量、品味和尊嚴的明白人的生活。
最後,我還要寫上一句自己覺得必須說的話:在臨近下鄉插隊50週年之際,我看到當年知青中仍有不少活得不夠明白的人,甚至還有一些活得很不明白的人,他們還在可悲地續演按理早該停演的鮮有價值和意趣的人生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