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練和「格鬥孤兒」(網路圖片)
【看中國2018年2月5日訊】1
2018年第一天,我在四川涼山M縣的一棟農民自建樓裡,見到了馬海拉古(化名)。
拉古是「涼山格鬥孤兒」,2017年最受公眾關注的新聞人物之一。去年8月從成都恩波搏擊俱樂部遣返回M縣的16個未成年孩子裡,和他來自同一個鄉的就有13個。嚴格來說,其中絕大部分孩子算不上「孤兒」。只有少數幾個像拉古這樣,父母都已去世。
14歲的拉古比我想像中瘦小,身形更像一個10歲出頭的男孩。他坐在沙發的一角看穿越劇。另外3個小朋友則在房間裡頻繁地開門、關門、追逐和大叫。
這是拉古親戚家剛裝修好不久的一樓客廳。為了招待元旦這天來的客人,主人已經提前買好了一條30斤左右的小黑豬。拉古也是客人之一。
除非有人問,拉古不主動開口說話。拉古的老家M縣,一向以濃郁和獨特的四川口音在涼山17個縣市聞名。但拉古現在說話已經完全沒了本地口音。
在去年8月被政府人員和家長領回來之前,拉古已經有兩年時間沒有回過老家了。俱樂部裡大多數教練和學員都來自四川藏區,跟他們生活久了,來自M縣的孩子們都成了甘孜、阿壩地區藏族說漢語的腔調——重音飄忽,老家話裡濃郁的土味也全消失了。
除了口音,過去那段生活留下來的印記,還有拉古遠比同齡人腫大和變形的拳關節。他的手掌並不大,那排隆起的關節,即使不握拳時,也像山包一樣鼓著。
從成都回來後,大多數孩子都被安排進了M縣最好的小學。14歲的拉古插進了四年級的某個班。去成都前,他已經在村小讀五年級了。已經學過一次的課本,他覺得挺輕鬆,但成績只能在班上排中後段。他喜歡數學,考試數學上了80,但語文和英語經常不及格。
他用「那件事」來指代剛剛過去的那個夏天裡發生的一切。「是一個鄉政府打來的電話,打給爺爺,問我們想不想去成都練武術,全部免費的。過了幾天,就過去了,爺爺、奶奶、叔叔、哥哥,家裡人都同意了。」
「家裡人」不包括爸爸和媽媽。因為艾滋病,拉古的父母分別於13年前和5年前死在了西安鐵路醫院的病床上和M鄉的家裡。
拉古成了孤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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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年,像拉古這樣的孩子成了恩波武術學校,也就是恩波格鬥俱樂部尋找的對象。那一年,涼山州民政局的一個工作人員,在一個全州辦公群裡發布了恩波武術學校的招生訊息。
公告說:「你知道的11-14歲的孤兒或者特殊困難兒童(男性),身體健康,沒有任何傳染病的,凡是有意到成都恩波武術學校學習的,和我聯繫。孩子學習初中畢業,同時習武,全部免費。」M縣民政局的一個工作人員看到消息後轉發給了該縣的所有鄉鎮。2015年,M縣先後組織了17人前往。
拉古記得那時候很熱,爺爺帶著他坐了五六個小時的長途班車。這是他第一次來涼山州的州府西昌。先是被接去醫院體檢,又被帶去一個學校的操場跳遠、跳高,跑100米。兩天以後,體檢結果沒問題,體能測試也過了。上車前爺爺拿給他400塊錢,讓他聽老師的話,照顧好自己。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拿到這麼多錢。後來爺爺才知道,拉古放在櫃子裡的錢不久後就被偷了。
拉古留在了郫縣這間藏族人開辦的武術學校,牛肉是最常見的肉食,而在涼山,豬肉是彞族人最普遍的肉食,剛來的拉古還有些不習慣餐餐都吃牛肉。
在後來爆發的新聞裡,「吃肉」成了一個最具動員效果的意象。在梨視頻的節目裡,拉古的小夥伴說,「這裡有肉吃,不打拳只能回老家吃洋芋」。
稍微關注過涼山相關新聞的人,對這種表述應該不陌生了。2014年,深圳一家電子廠被舉報涉嫌非法使用數十名來自四川涼山的童工。在被送回老家前,一個孩子就對採訪她的記者說過類似的話:「我不想回家,在這有米飯和肉吃,回家只能吃土豆。」在更早的「東莞童工」事件中,也有孩子這麼說過。
作為一對對立的意象,搜索「肉」和「土豆」,就可以串聯起近15年來涼山和彞族在大眾媒體上的媒介形象。像一個地處邊緣的火藥桶,只要一點火星,有關這個地區的社會新聞頭條就會不斷被爆出。從「東莞童工」、「艾滋孤兒」、「最悲傷作文」,到新近的「懸崖村」、「格鬥孤兒」,西南邊陲的火藥桶,幾乎沒有靜默的時候。
拉古和「格鬥孤兒」群體是最新被講述和被各方爭奪的主角。他們來自外界眼中毒品和艾滋蔓延的大涼山,儘管只有少數人父母雙失,但卻被全體貼上「孤兒」的標籤。再加上綜合格鬥這個聽起來充滿血腥和殘酷競技意味的運動,「涼山格鬥孤兒」這個只見符號不見細節的概念誕生了。
彞族格鬥比賽(Getty Imag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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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鄉位於縣城東北的山腰上。彞族人喜歡居住在高半山區,這裡的溫度和植被適合蓄養山羊,種植土豆、玉米、蕎麥、燕麥。
一月,村口水泥路邊的紫荊澤蘭結了白霜。從縣城到村裡,我一路看到了M縣縣委樹在公路邊的大招牌:「同心攜手遏制艾滋禁毒防艾刻不容緩」。車開到一塊平地,就再上不去了。遠遠地,看到一個彞族老頭披著查爾瓦(羊毛披氈)蹲在黃草叢裡抽煙。在冬日的薄霧裡,如同一隻瑟縮的鷹。「是我爺爺」,拉古走在前面告訴我。
跟著爺倆爬了五六分鐘,到家了。土房裡沒有燈,也沒有窗戶。火塘的火光是唯一的照明。拉古的奶奶正在火塘邊燒水。地上躺著一隻已經斷氣的大公雞,旁邊還有一堆發了芽的皺皮小土豆。這天是元旦假期最後一天,爺爺奶奶打算殺一隻雞給孩子們吃。吃完了,就各自返校。包谷桿依舊是拉古爺爺奶奶冬日最常用的燃料。火塘上煨的大錫鍋已經被鍋煙灰染黑。拉古奶奶蹲在火邊,每隔兩分鐘,就要把玉米桿抽過來,塞進火塘裡。
拉古的爺爺拿起地上還沒收拾乾淨的雞走到門口有光線的地方。他坐在小板凳上,把雞放在一張竹撮箕上,他用開水褪掉雞毛,然後開膛,扯出內臟和腸子。這時,屋外一隻母雞領著一群剛出生沒多久的雞仔走進來。拉古爺爺剛一分神,屋子角落裡的那只橘貓就竄出來,叼走雞腸躲到了櫃子下面。老人不甘心,走過去拖出了貓,從貓嘴裡搶回了那條雞腸子。
拉古爺爺有四千多的退休工資。年輕時他是鄉里的幹部,退休時是正科級。但他的退休工資要養十幾個人。
他酷愛喝酒,和很多彞族男人一樣,喝了酒會打老婆。但妻子還是跟他過了半個世紀。她常常埋怨丈夫年輕時沒有把三個兒子帶去他工作的地方看他領工資。拉古奶奶認為自己的三個兒子都不喜歡上學,沒有工作,如果能讓他們親眼看到有工作的父親每個月都領到錢,孩子們或許會上進一點。
兩個兒子先後死在遙遠的外省城市。她說自己的心,「早就空掉了。我沒有在外人面前哭過一次,我狠狠地忍住,就算是他們‘燒掉’的時候,我都沒有。」
拉古的爸爸是三兄弟裡的老大。老人說,「他不學好,跟人吸毒販毒,結婚之後還在到處亂跑。」他和妻子生了3個兒子,拉古是最小的那個。
拉古出生後,父親依舊常年在外面遊蕩。有人說他在成都,有人說他在江蘇。最後,拉古爺爺在西安鐵路醫院的太平間裡看到了他。
「他打電話回來說,病了,沒有錢看病,沒有錢買火車票回來,我以為他又在騙人,騙我們的錢去買毒品,我就沒有相信他。後頭醫院也打電話來,我還以為跟他一夥的,也是騙錢。後頭醫院又打來,說你兒子不行了,來人把他領走,我才相信。」
那是2006年冬天,等拉古爺爺和兩個親戚趕到西安鐵路醫院,才曉得兒子已經死了幾天了。他以為兒子至少還有口氣。等到太平間門口,爺爺「咚」一聲栽倒在地上。
他想把兒子的全屍帶回來。但沒錢包車。最後在西安殯儀館火化了。鐵路派出所的人說,他的兒子經常在火車站附近遊蕩,有一天想爬上火車回家,但是腳痛沒有如願。
大兒子死後3年,他的二兒子,也就是拉古的二叔,也死在了外地。他在山東德州一個磚瓦廠打工。連搬了三天三夜的磚,第三天一早,吃完一碗自己下的挂面,就猝死在窯口。
「我的二兒子沒有吸毒,他就是太累了,太累了。」老人又把老二的骨灰接回來。那是老大死後3年。像是被命運詛咒的一家人,在那幾年,先後辦了兩場沒有遺體、只有骨灰的喪禮。
父親死時,拉古還是嬰兒。父親的衣服和骨灰被放在9根木頭組成的屍架上。8年後,躺在屍架上的,成了母親。不同的是,她的遺體身下是7根木頭。
她被丈夫傳染了愛滋病。在最後的時間,住在縣城的親戚有時還會看到這個已經瘦成桿子的女人,在工地上做小工賺錢。年輕時,她是一個健壯清秀的女人,她不願意嫁給拉古的父親,但她的父母一定要她嫁過去。
丈夫先她去世後,她沒有改嫁,一直挨到去世。拉古二叔的老婆,也沒有改嫁,現在一個人在外地打工。在任何一個地界,女人都是苦的。
去世前幾年,拉古三兄弟和母親都去縣裡防疫站做了血液檢查,母親HIV陽性,但孩子們都幸運地沒有感染。母親去世後,爺爺說拉古常常一個人跑到山上或者躲起來哭。「他從小就話少。後來更是不怎麼說話了。問一句才說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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爺爺或許不相信,在俱樂部的拉古,話比以前多了。這是一個和之前的生長環境完全不一樣的世界。「乾爹」恩波和教練都叫他們「小孩」,「訓練好,成績好,乾爹就高興,買一套一套的耐克回來發給我們。表現不好,會打人。」
週一到週五,每天早上8點開始訓練拳擊,摔跤。12點吃飯,下午4點練到6點。拉古只哭過一次,那是第一次跑30圈400米。跑了12圈,跑不動了,想到以後每個週三上午都要來這麼一回,他覺得自己肯定堅持不下去。
中間陸續有五六個小夥伴因為吃不了苦,選擇了回家。拉古覺得比起他們,自己「還不錯」。那兩年時間,只能家裡來人看他,所有學員不能回家。只有彞族年的時候,他會想家。「大哥哥們」會把電話借給他打。
其它時間裏,拉古感到一種以前沒有過的輕鬆。週末休息,「教練會帶我們去成都耍,記不清多少次了。第一次去的是歡樂谷,坐過山車,後來又去了幾次,海盜船我害怕,不敢坐。還有看電影,經常去,印象比較深的是《變形金剛5》和《鐵道飛虎》。基本上每個星期六晚上,都會帶我們去看電影。」
在那裡,這個年幼生命裡一直在目睹死亡和告別的孩子,找到了一點人生的方向。他崇拜俱樂部的大哥哥蘇木達爾基。這個藏族選手是這裡成年組成績最好的,他曾經在某個比賽中拿到金腰帶,也在去年被邀請前往美國參加UFC訓練營。
他是離孩子們最近的傳說。他們知道他也生在貧困的家庭,從小習武,並靠拳頭改變了自己的名運。除他之外,拉古還有一個偶像,叫「嘴炮」。
拉古常常在俱樂部的電腦上觀看這個真名為麥格雷戈的綜合格鬥選手的比賽視頻和個人經歷:UFC歷史上第一位登上福布斯運動員財富榜的男選手。大金錶。勞斯萊斯車隊。夜店撒錢。在成堆的美金面前自拍。「你想擁有一切,就必須為之奮鬥。」只有在提到「嘴炮」的時候,拉古能夠整段整段地講話。
當外界認為格鬥這項運動不應該和未成年人聯繫在一起時,人們可能在做一些道德判斷,忽略了細微的歷史文化語境的差異。在婚禮、節日等公共社交場合,彞族人常常會舉行摔跤比賽,而男童會被鼓勵代表家族上場。歷史上尚武的諾蘇人(彞族人)對同時具有對抗性和危險性的摔跤、搏擊、騎馬、狩獵等運動並不排斥,認為這是男性氣質的重要體現。這或許能夠部分解釋,為什麼在很多本地人看來,送孩子去學習搏擊和比賽並不是什麼殘忍。
「如果沒有發生後來的事,我願意在那裡一直學習。從學校離開那天,乾爹沒有出現。車一直從郫縣開到M縣,大人小孩都不說話。」拉古回憶起當時的場景。
那天上午,他和大哥在紙上按了紅手印。沒有掙扎。阿傑哭得最厲害,最後是他爺爺把他拖過來強制按的手印。一個俱樂部的工作人員忍不住用彞語質問老人:「孩子不願意,你為什麼強迫他啊,老人家。」旁邊一個來自M縣的工作人員插話道:「別哭了,回去給你發錢買糖吃。」
拉古說,當時自己就坐在離阿傑不遠的地方。他和阿傑都是那一批學員裡表現不錯的。在唯一參加過的內部比賽裡,拉古4場贏了3場,得到了一個金色小獎盃。離開那天,他把獎盃和7套運動服、5雙運動鞋,一起打包進箱子裡。
阿傑最終去了M縣鄰縣一個可以上文化課的體校。拉古聽了家人的話,沒有去。現在班上的同學都知道他過去的事。上體育課的時候,會有男同學讓他表演一下,他說「已經忘記怎麼打了」或者「我不會」。他不想表演,因為「這樣太隨便了」,同時也「不想再去想這件事,想起來,去表演,都難受」。
回家之後,他有兩三次夢到還在俱樂部訓練。「以前雖然累,但是自己喜歡的事。」我告訴他,M縣的「領導們」說,只要18歲成年,能夠自己做決定了,他們就可以自由選擇是否要繼續學習拳擊。
「到時候你還想去繼續學習嗎?」我問他。「不想了。」他用很小的聲音跟我解釋,「越小訓練越好。過幾年再練,沒用了。」
「我自己不想回來,很多人都哭了。」這好像是那天拉古說的最後一句話。說完這句話,他的眼圈迅速紅了,他把頭埋進右手臂彎裡,除了偶爾吸鼻涕的聲響,在後來差不多15分鐘的時間裏,我們都坐著沒有說話。
屋外,傳來小豬被刀刺進喉嚨時的嘶吼,木材被點燃後開始充分燃燒的噼裡啪啦聲,門口黑狗的狂吠,還有孩童清脆的尖叫和嬉鬧聲。
涼山(Pixab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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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古回來之後,政府送了一台大電視機過來。每個月,拉古有了近700元的孤兒補助。和拉古一樣從成都被領回來的十幾個孩子,也都獲得了每個月不等的補助。他們從俱樂部的學員,成為縣城小學的同學。
拉古說他們不再談論各種格鬥比賽。但每週五下午,他們會一起坐公交車到鎮上,然後走三四公里回村裡。
他們失去父母的原因,絕大多數都與毒品和愛滋病有關。除掉像拉古這樣父母雙失的,有的父母均因販毒正在服刑中,有的則是父母中有一方死亡。
爺爺說,當時俱樂部的招生通知下來,整個M縣,就是M鄉去的小孩子最多。實際上,在過去很長一段時間內,M縣並不是涼山毒品、愛滋病問題的高發區。在人們的印象裡,昭覺、美姑、布拖等這些位於涼山東部的縣城,才是上述問題發源地和重災區。
有當地人告訴我,或許是因為那幾個縣最早爆發愛滋病的病人都「死得差不多了」,所以過去大家不太注意的一些地方開始冒頭了。
彞族人和成癮類物質的致命相遇,並非始於1980年後的人口流動和毒品貿易。早在民國時期,西南彞區便已經是地理、文化、武裝力量等多種屏障圍合形成的獨立王國。19世紀末,鴉片在中國廣為流行。但1906年清廷開始禁菸,於是商賈們轉移到一向獨立於王朝管控的大涼山種植罌粟,以避政府查禁。於是涼山成為了當時的鴉片主產區。
在近些年影響頗大的人類學著作《我的涼山兄弟》裡,有這樣的描述:鴉片是土司和黑彞的糖。
從拉古家所居的山上望下去,是一大片位於群山包圍中的平地。拉古的爺爺告訴我,1949年之前,這片廣闊的壩子上種滿了鴉片。鴉片花開的時候,暈人的甜味,站到山上也聞得到。
他的眼睛裡面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從山下,到Z所,到H山,所有的平地都種鴉片。」他指了指遠方的幾個點告訴我,拉古奶奶的家族裡,就有過一位M縣有名的鴉片商人。「我記得十幾歲的時候,他的馬幫也來M鄉這裡收過鴉片去西昌賣。後來他買了七八十畝地,成了地主。」
歷史和當下斑駁光影的對照讓人費解,鴉片進入涼山,給拉古祖輩帶來過財富,但海洛因則不同,它的到來令涼山不斷被邊緣化和污名化。
「邊區交通阻塞,內地居民則裹足不前,彼此間的消息難於通達,於是邊地真相無由得悉。」近八十年前,人類學家林耀華在穿越涼山時所寫下的感慨,在今天似乎仍有可回味的地方。
下山前的那個下午,我和拉古,還有幾個親戚,在一片樹林下草地上晒太陽。拉古依舊沉默,在結束對話後,他起身扯了一根草,穿過樹林坐到了離我們很遠的那一頭。
他的肩膀在輕微的抖動,我依稀看到一個甩鼻涕的動作,也想起爺爺說的,他喜歡一個人去山上流眼淚的事。
山下是公路和菜畦。拉古也和老人們一樣喜歡蹲著,而不是坐在草地上。我記起前幾年,政府還搞過一個「新生活運動」,目的之一是希望彞族人能夠坐在板凳上吃飯,而不是蹲在地上。
穿過樹林和親戚們的呼嚕聲,只能看到拉古背後衣服的圖案,像一張看不出表情的臉。
回西昌路上,我們先是在進M縣城的地界,接受了緝毒警察的第一次身份檢查。5個小時後,在下高速進入西昌地界後,再次受到緝毒警的檢查。這在一年前還是少見的事。
我最後看到拉古是在M縣十字路口。我們在那裡放下他。他一個人提著書包回學校了。
我想起下山前,大家一起從那片晒太陽的樹林走出來,路過一片野草莓地。野草莓匍匐在地上的圓形葉片已經變成深淺不一的鐵鏽紅。他彎腰用腳拂過這些紅色的葉片。我隨口問道,「這就是端午節時可以吃的那種泡兒吧?」
「是的,就是長得很像草莓的那種,對吧」。他蹲下身,又用手捏了捏那些有絨毛的葉片。
這應該是我記憶裡有關他最輕快的一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