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站在潘文華身傍的高大老兵,就是鼎鼎大名的胡璉將軍。(網絡圖片)
民國三十九年五月十九日的早晨,我懷著沈重心情,帶著簡單行李,茫然的到了松山軍用機場,為的是要跟胡璉司令官去金門。
這次去金門,是因為五月十六日自舟山撤退回到臺北以後,就聽說金門也要撤退了,於是我急著去國防部晉見當時的參謀總長周至柔上將,他很堅定的說:「金門絕不撤退」!我說:「可是共匪廣播準備接收金門,臺灣盛傳金門也要撤退呀?」
周總長很生氣的說:「這完全是共匪造謠,我明天再發表一個聲明,澄清人們的想法……」。
我說:「那沒有多大用處了,不久之前,我們還聲明決不放棄舟山,但結果舟山又放棄了,明天讓我到金門實地採訪,用金門的事實,證明金門再也不會撤退。」
周總長同意了說:「好吧!你明天可以跟胡璉的專機去金門,我告訴他帶你去」
我同胡璉既無淵源也不認識,只聽人們說他是一員能征慣戰的勇將,陝西人,很驕傲,我很耽心,因為我的脾氣也不太好,如果弄的相見不愉快,就不易達成此次金門行的任務了,所以我暗自決定,為了採訪任務,必須忍耐。
當我到達松山機場時,看見一架專機停在候機室外邊,已有十幾位軍人先到了,就是看不見想像中威風凜凜的胡司令官。
過不多久,候機室進來兩位老兵,他們都是五十上下年紀,戴著軍便帽,穿著草綠色粗布士兵制服,腰上束條橫皮帶,前邊的一位,步履安祥,態度儒雅,滿面書卷氣,手裡拿一卷報紙,後邊的一位,個子較小,面孔紅潤,我看見了他的符號是潘文華,嚇我一跳,潘文華怎麼會由四川跑到了臺北,論年紀也不像,我搶上一步問:「請問潘先生是否到金門去?」
他微笑看看我,不答話,似在等我表達身份。我拿出了名片說:「我是中央日報特派員劉某某,想搭胡司令官的專機去金門採訪。」
他笑笑用浙江口音說:「好極啦,我是金門防衛部辦公廳主任,我給您介紹胡先生。」
使我大吃一驚,原來站在潘文華身傍的高大老兵,就是鼎鼎大名的胡璉將軍,他已經含笑伸出了手說:「歡迎您到金門,請上飛機,就要起飛啦!」
這一個使我永難忘懷的第一印象,他是一位有高度智慧的將軍,也是一位有修養的長者,他毫無威風凜凜的驕態,卻有一種不怒而威的懾人精神。
飛機到達澎湖上空時,胡先生問我:「您到過澎湖沒有?」我說:「沒到過!」他笑著告訴我:「澎湖乃兵家要地,守臺灣必須守澎湖,我守金門也必須有澎湖,日本人南進和計畫侵略我們大陸之前,也全力建設澎湖軍港,這島上有很多古蹟,我們到澎湖落地,吃他們一頓午飯,下午再回金門」。
我們落地後不久,澎湖守軍派車來接,我倆首先去參觀日據時代的古炮臺,我們將到炮臺門前,澎湖區兵指揮官輝少將來陪,他是我二十年老友,識於北京,當時任職中央炮兵第七團少校營長,他給我們解釋日軍留下大炮說:「想不到日本人的軍火工業並不如我們想像中的進步,這種大炮,第一發可以打到一萬七千碼,第二發只能打到一萬三千碼,第三發打不到一萬碼了。」
我們都相視大笑,只有胡先生微笑不語,由此小事,看出他的深沉穩重。
我們再飛金門,在空中看金門島,好像一個紅黃色的大亞鈴,橫臥在廈門灣的大嘴巴裡,飛機聲音很吵,所以在飛機上不便交談,飛機繞島半周後,徐徐降落在島東邊的一塊沙漠裡的石砌跑道上。
落地後,飛機滑行到站部前邊關了車,有五、六輛吉甫車來接,每輛吉甫車上邊,都蓋滿了黃土,每位來接的人們臉上、身上也都是黃土,這裡十足是戰地風味了,原不足奇,當時的金門,本來就是一個荒枯之鳥,胡璉到了金門,短短期間,一面要防禦敵人來攻,同時已經高瞻遠矚的厘訂了金門建設遠景,就在他移師金門不久,就發生了古寧頭戰役,深感飛機場與公路之重要,乃用兵工展開了日夜趕工,先修成了飛機場。又修成了一條橫貫全島的中央公路,所以我們下了飛機之後,才有較平坦的路面,馳向金門縣邑所在地的後浦鎮,一路上每車間隔需要三百公尺以上,因為車後面拖的黃土長龍,足有五、六十公尺長,二、三十公尺高。
路兩傍遍地都是紅土黃沙,沒有草,更沒有樹,有的只是數不清的黑色臭糞坑,和空中飛舞的大菉荳蒼蠅,最難消受的是薰人欲嘔的臭氣,和眼毛上挂滿了的黃土。
車進後浦鎮,黃土少了,臭氣更盛,路旁、路轉角處,都是臭糞坑。真怪,看金門人穿的很貧寒,他們的排瀉物卻佈滿了金門。
車進鎮後速度減低,少了黃土扑面,卻不時有大蒼蠅扑面了,同車某君說:「這些菉荳蠅子比共匪還可惡」!
胡司令官住在鎮中心一幢華僑留下的小樓上,我被安排在小樓後邊的另一幢小土樓的招待所裡,一日兩餐,真正是粗菜淡飯,很難下嚥,但詢及金門官兵,吃的比這份伙食更糟,但是沒人說話,也沒人發牢騷,因為以前比這更苦的日子裡,還能創造了古寧頭大捷,如今部隊多了,有糧有彈有被服,已經都感到滿足了,另一原因是島上民眾更苦,他們真到了山窮水盡之時,胡璉必須在軍隊克難生活中還要設法救濟民眾,這真是一件大難事,但是胡璉卻充滿了樂觀的希望。
有一天大清早,我由招待所後巷中走出,想到鎮外去看看,發現上千官兵都在忙,有的扛石頭,有的掘土抬土,詢問之下,他們都笑著說:「老頭子領我們修金門中正中學,還要把這塊地填成金門運動場」。
又有人指著遠處說:「看,老頭子也在扛石頭哩!」這人所稱的老頭子就是胡司令官,他們用如此稱呼,是由內心裏承認胡先生是他們的大家長。
到第三天早上,我得到了胡司令官的通知,我們見面之後,他笑著對我說:「今天下午要請你看場熱鬧,昨日夜裡,有共匪的一個連,佔領了馬山對海的兩塊礁石,大白、小白,今天我要他們嚐嚐金門的味道。」
我高興的問:「我們是不是要向大白、小白登陸進攻?我也去!」
他笑著說:「殺雞焉用牛刀,我們用大炮轟一陣就解決了!」
下午二時許,我隨胡司令官到了東海岸的山窪處,首先看見一列裝甲炮車,炮口指向海面,隱在石後或土崗下邊,一些士兵們,也都嚴陣以待,新到金門不久的劉鼎漢軍長,也是詩人將軍,他來接替了創造古寧頭大捷的十八軍高魁元的防務,他首先向胡司令官報告了大白島上的匪情,然後又報告了我方炮擊的準備,胡司令官靜靜的聽,聽到他報告完了才問:「我們會不會被共匪瞭望哨發現」?
劉軍長說:「絕對不會,我們行動的非常隱密!」
胡司令官似乎感到很滿意,他不再問了,漫步走向海邊一條小山崗,在崗上用望遠鏡看大白島,看了很久,他回頭對劉鼎漢說:「共匪到了兩個大礁石上,是自尋死路,昨天一個夜晚,他們無法在石頭上挖出壕溝,我們先打大白、小白的這邊山坡,把匪兵都趕到反面去躲炮彈,那個時候,我們才集中火力,猛打反斜面!」他笑著揮揮拳頭。
劉鼎漢下達了炮擊的命令,立刻有五輛炮車開火了,三門炮打大白,兩門炮打小白,金門島上炮聲隆隆,大小白在海上已經冒出了濃厚而暗沉的死亡黑煙,如此打了十幾分鐘,胡先生說:「夠啦,集中火力打反斜面!」
於是眾炮齊鳴,大小白全被炮煙籠罩了,再也看不出一點點的影兒。
這兩個島位在小登島以東,為海鳥棲止之所,島上蓋滿了白色鳥糞,因以得名,共匪打不過金門,他們就向海鳥爭地,現在登陸的匪兵,大概非死即傷,炮擊繼續一小時,方始停止。
這是我到金門後的第一篇炮戰報導,胡司令官已經開始了作以攻為守的行動。
在金門駐防的海軍艦艇,有一艘驅潛艦十一號,艦長是山東人王鵬舉,他每天單艦出海狩獵,胡司令官有意無意透露我,將要驅潛艦十一號明天深入泉州灣作威力偵察,於是第二天一大早,我就邀了中央社特派員胡黎明君到了水頭,上了十一號驅潛艦,王艦長表達了歡迎之意,立即起錨出航。
胡黎明兄不勝風濤之苦,一開航他就睡倒了,只剩我一人陪著王艦長坐在指揮艙裡聊天,並瀏覽海景,我們先過圍頭,再航半小時,就轉入泉州灣,灣裡停有三桅大帆船數百艘,看見十一號軍艦進來,他們都不敢動了。
王艦長很神氣的說:「打仗就靠膽量,他們作夢也想不到我們會進到泉州灣裡。」
其實他這艘小得可憐的驅潛艦,真是貌不驚人,留在水面上的部位,在甲板上散步都不方便,遠看只有指揮塔艙在水面上,另外就是一門可以轉動的四公分平射炮,所謂威力,也只有這門小炮,可是已經把共匪唬住了,因此我瞭解一項戰場心理,「勇氣勝於一切」!
當我們認為偵察夠了的時候,我們才出了泉州灣,正好遇見兩艘大帆船由近海邊想往泉州灣裡海,我們發現時,距離有七千碼,加速接近,想捉點戰利品回金門,而匪船是順風順流,我們恰是相反,追到四千碼,我們靠岸邊的陸地也近了,匪岸炮突然開火了,當時我還未嘗過炮火滋味,只見很多數丈高的晶瑩水柱,先圍著我們的軍艦四周豎起來,我還覺得很好看。
王艦長滿不在意的對我說:「共匪正在打我們,掩護前邊兩條匪船靠岸,那船上一定有重要物資,我一定要把它打沉!」,他說完話親自指揮四○炮:「不要管岸上的匪炮,我們先把那兩條匪船打沉。」
這時匪岸炮打的更凶了,我們的驅潛艦上唯一小炮也發生了效用,那消幾炮,匪船桅竿打斷了,匪船也漸漸下沉了,到這時勇敢的王鵬舉才下令轉向脫離。
我們披著夕陽余輝,返回金門時已是萬家燈火,趕到司令部向胡司令官報告了虎將無弱兵,十一號軍艦艦長王鵬舉,應該稱為金門之鰲,他同意了,第二天就贈了金門之鰲的錦旗,我的第二篇特稿也回了臺灣。
胡司令官在準備戰務之際,同時展開了建設金門的百年大計,而百年樹人,尤為刻不容緩,他命所有政工人員,都要負起各學校義務老師的責任,同時修校舍、筑道路、開水井、掘塘、辟水庫,又監於金門農民產高粱,而建一座金門酒廠,成為今日舉世聞名的金門佳釀。金門軍民需要香菸,臺灣運來又貴又不方便,乃在金門成立了一所粵華煙廠,另外為了供應金門軍民精神食糧,辦了一個報紙,這就是全國聞名的「正氣中華報」,第一任社長長張鳴崗,總編輯曹一帆,曹君也是戰地平劇票友。
有天早晨,胡司令官邀我去游太武山,他深受這塊龍蟠虎踞的山地,他心中似乎早有了藍圖,我們先到了一個山的,那裡還殘留一些大榕樹,他告訴我:「這個村子以前不得了,出過很多大人物,金門有句傳言──人口不滿百,京官三十六──您看,了不起吧!」這就是今日金門風景區之一的榕園。
我們爬上太武山,他又特別指出了當年鄭成功練兵時的閱兵處,以及鄭成功休閑時的弈棋石洞,然後眺望大陸,指指點點說說,他對共匪毫無怯意,而且充滿了一定可以打回大陸的信心,他特別強調說:「共匪毫不可怕,我們不怕他,他就會怕我們!」
下山後到了一個大水塘,他非常興奮的說:「為了固守金門,必須士飽馬騰民安,民以食為天,田以水為重,我已經開了很多水塘、水井,在這裡我要筑一個大的人工湖,有了足夠的淡水,打仗就無憂無慮了。」這就是爾後的龍陵湖,現在雖然無法與幾個大的人工湖相比,但在當時確是一件了不起的構想。
他在金門不但秣馬厲兵,又最重民生和教育,環境衛生、修路,也日漸積極推動,對軍中的高級將領們,又下令研讀漢書,他自己讀書之餘,僅藉圍棋消遣,當夜晚飯後,與記者對奕,被他殺的曳甲丟盔,潰不成形。
他建議我:「古寧頭去過嗎?應該去看看,也該去小金門看看,那裡是第五軍的防區,聽說您和李運城軍長在東北就是老朋友了。」
這時我由臺北帶來的兩千元旅費正好用光,又不好意思向胡先生借,這裡當時的一碗肉絲面就是五十元,那時我還年輕,一頓飯要吃兩碗肉絲面才能飽,正在愁急時,聽到李運城在小金門,第二天我就由水頭過海,去小金門訪老友。
李運城還是老樣子,見到我非常高興,中午使我吃了一頓飽飯,他看我狼吞虎嚥的饞像,譏笑我說:「你幾天沒吃飯啦」!我說:「到金門一個多星期,一頓也沒吃飽過,看你們都是那樣能吃苦,我敢說話嗎?這次到小金門,一為採訪,二看老友,三為借錢,二千元,為難不當?」
一整個下午,他陪我參觀了他的防務,雖然說不上銅牆鐵壁,但確很堅固了,他的兵力運用,是打擊敵人於水際,消滅敵人於灘頭,如果敵人衝上小金門,則全軍人人作戰,處處殲敵,他談的非常有把握,同時笑著說:「胡先生很信任我,我們今天夜間,再乘我的旗艦米蘇裡號去大二擔看看。」
我奇怪,他那來的米蘇裡號旗艦,這位先生是有名兒的幽默大師,他的旗艦,可能是一艘小炮艇,最小也可能是一條大型武裝的機帆船。
想不到夜間摸黑到了海邊,所謂他的米蘇裡旗艦,只是一條小魚船,裝了一付「嘭嘭嘭」的引擎而已,全船除了兩位駕駛戰士,就是我和李運城,以及四位帶著衝鋒槍的副官和衛士,已經把船擠得滿滿的了。
小船出海之後,我即迷失了方向,幸而風浪不大,船上不能吃煙,也不能用手電筒筒,怕被共匪發現,只好在海風中與李運城大擺龍門陣,他有一肚子說不完的笑話,他說:「我們這是老太爺夜行軍,米蘇裡號上也沒有我們這樣富有詩意呀!」
子夜時到了大擔島,就近才看見一堆黑影兒,我們「米蘇裡」上用手電筒筒打出燈號,黑影中也回了燈號,李運城又神氣了,他說:「如果燈號不對,島上立即開槍開炮,我們的米蘇裡會被打得粉碎,我們也只好下海給魚當消夜了!」
第二天上午,參觀了不久前創造一次僅次於古寧頭的大擔大捷之大擔島,下午又去二擔島,深夜返回小金門,我看到了整個金門區都在積極備戰,毫無撤退模樣,於是據實寫稿,寄回臺北的中央日報,臺灣軍民才算確知金門不會再放棄了。共匪也不再廣播造謠了。
兩星期之後,空軍副總司令王叔銘乘專機到了金門,我搭他的飛機回臺,臨行時,胡司令官非常客氣的挽留並表達了招待不周之歉意。
從這次之後,我幾乎每個月都要去金門兩三次,與胡先生接觸的更多,也漸漸的建立了互信的友誼,我再到金門時,不再住那間土招待所了,因為防衛部已蓋了大院落新房子,前胡先生的住處,變成了貴賓招待所。
胡先生兼任福建省主席,他建設金門有了更大的決心與魄力,他平時不再穿軍服,一襲長袍,更顯得儒雅,他猛力執行總統蔣公綠化金門的訓示,所以金門很多地方有了小樹,公路也多了,臭糞坑減少了,他又修了太武公墓、莒光樓,在太武山頭刻了「毋忘在莒」的總統題字。
他善於施政,尤善於用兵,在建設金門時,財力物力人力,都不允許他把金門變成金城湯池那樣完善的防禦工事,於是以攻為守,突擊南日之後,又千方百計的請示實施以陸海空三軍協同突擊東山島,他原先的想法,是以一部傘兵,空降東山島與大陸最近處的八尺門,使共匪退不下去,也無法增援,然後出海軍戰艦掩護兩棲舶團在島東岸登陸突擊,所用突擊部隊系由金門編組而成,由金門上船出發,使共匪確認金門的實力。
這一行動非常高明,果然使共匪對金門刮目相視了。
在突擊東山之時,胡先生有一段非常感人的作為,突擊任務達成之後,各部隊相繼上艦,唯有一個團,好像是袁國徵團,因掩護友軍登艦,與匪乘車趕來的援軍發生激烈戰鬥,因袁國徵的勇敢,各部隊始能安然登艦,但袁團陷入苦戰,打退匪軍之時,船團已到啟航的海上,胡先生乃嚴厲命令艦隊指揮官:「我命袁團在後邊掩護,袁團不上船,我們決不啟航!」因此袁團乃無一兵一卒留落岸上。
人人稱他為伯公,非無因也!
胡先生對軍民如手加足如兄如弟,軍民共禦金門,軍民間有無相通,規定軍車行在公路上,只要民眾搭車,車車自動停下來,民間婚喪喜慶,用車、用人,都沒問題,他真作到了水乳相融地步。
金門一切要用錢,政府正在克難圖存之時,他就想到了窮則變變則通,把計畫報告了蔣總統之後,他就不顧一切的全力推動,當時有人批評金門走私,他笑笑,有次對記者說:「笑罵由他,為國為軍為民,無愧良心足矣!」
胡先生奉命回到臺灣任兵團司令,這時的國軍,仍在兵工生產、自力更生的克難期間,他有無窮精力,也富有創造的氣魄,先在兵團司令部附近,利用兵工加強了龍岡鎮的鎮容,那是一個大廣場,四周環立一些小樓房,有小吃店,有照相館、雜貨店等,官兵勤務之餘,也可以到鎮上購物散步,這也是康樂之一,當人們在丘陵荒林中發現這個小鎮崛起,都感到很新奇。
彼時軍人生活清苦已極,尤其有眷屬的人,胡先生卻能自己設法,用兵工修建了一處很大的眷村,使部隊無後顧之憂,這是帶兵者必須注重的事實。
等到另一位陝西長勝將軍劉玉章司令官,在金門打勝了九三炮戰之後,胡璉又奉命二度出戌金門。
這時的金門業已綠樹成蔭,公路成網,碉壘森嚴,在戰備方面向前猛進了一大步,所以胡璉再度來金門,工作似較輕鬆,但實質上對金門防禦情形,因韓戰停止給共匪留下了狂妄的後遺症,他們對金門之存在,如芒在背,如刺在喉,如眼中有釘,必須拔除而後安。
同時大陸上清算鬥爭,日益加劇,只有金門之存在是大陸同胞們期望重獲自由的希望,所以胡璉就必須遵照總統蔣公之指示,加速建設金門成為三民主義模範縣,這是武力戰鬥之外的政治戰鬥。
到了民國四十七年五、六月間,共匪機、艦,和地面兵力紛紛向福建集中,共匪對金馬侵略的企圖已明,但無法判其先犯金門抑馬祖,或同時進犯,因之國軍也加強戒備
緊張氣氛日甚一日,到八月初,已是山雨欲來風滿樓,每天都有匪軍集中的情報,在福建境內,早已完成了鷹廈鐵路,又完成了去浙江的沿海公路,同時福建境內已完成了福州、澄海、館溪等六個噴射機基地,並已有噴射機進駐,在馬祖的羅源灣,金門附近的圍頭、廈門、鎮海角,經常出現匪魚雷快艇。
我海軍早已加強海上巡弋,我空軍也加強了空中巡邏,金門強大的炮兵單位,也都緊急戰備,全國軍民,全世界之人的眼睛都看看金門、馬祖,身為金門防衛司令官的胡璉,雖然是沙場老將,但臨到這種狀況,也不能忽視敵人已具備陸海空立體作戰的能力,當時他還不曉得共匪在他的當面已佈署了將近八百門大小口徑的野戰炮。
就在四十七年的八月十四日,我空軍健兒在馬祖與平潭之間的上空展開勇猛的空戰,創下了台海之戰的第一次空戰大捷,同時我海上蛟龍,也在這一海域上展開了一次慘烈的海戰,也造成了第一次的海戰大捷,只有陸上還沒動靜,當時很多人認為共匪的準備是要侵犯馬祖。
但金門的胡璉,他不敢有這種假想,據事實的顯示與情報的分析,金門仍不能樂觀,他對部下三令五申,囑官兵嚴肅的在陣地待命,他又親自到各種陣地激勵士氣,指導戰事猝發時的反應之策。
八月下旬之初,當局親自到馬祖、金門巡視,八月廿三日,國防部長俞大維也到了金門,晚間舉行官兵聚會餐,地點就在翠谷裡的湖心亭上,千餘人同聚一堂會餐,胡璉邀了副司令官趙家驤、吉星文、章傑及其高級將領與俞部長同席作陪。
六時前餐畢,胡璉陪俞部長先離去,趙家驤等送走部長、司令官之後,他和吉星文、章傑,停在湖心亭到公路上的橋頭談天,並看看千餘官兵散去。
趙家驥等剛剛離開橋頭,也就是六時將過,夕陽余暉照在太武峰頭,秋日海風仍有夏風薰熱的餘威,這天又是星期六,趙家驤等想在湖邊路上散步乘涼。
想不到太武山頭突然飛墮呼嘯之聲,緊接有一群炮彈在翠谷裡爆炸,這第一群炮彈,就炸殺了三位副司令官,緊接著匪炮連續射擊,金門全面受到了炮擊。
胡璉陪俞部長也在散步,匪炮一響,俞部長即臥倒地面,當時正有一位廖光華政工上校在他附近,他背起年紀大的俞部長進入山縫兒裡躲避。
胡璉見俞部長無恙,戰事要緊,他冒著猛烈的炮火,飛跑回到太武洞,第一個動作,就是搖電話給炮兵指揮部,立刻用我們的大炮還擊。可惜試了所有電話,線路全斷了,這下子他急了,當指揮官的就怕與部隊失去了聯絡。
就在他焦急萬分的時候,忽然他又有了笑容,因為他已經正確的聽見我們自己的大炮,不用命令,已在日常的訓練和戰時規定下,全都自動開火了。
從八月二十三日的炮戰開始,正式掀開了國軍與共匪的一場台海大戰,共匪狂吠要封鎖金門,窘死金門,但金門卻是安然無恙,除第一天的炮擊,受一些小損失之外,其他無傷,一些台籍新兵,也都有了優良的表現,尤其那些台籍通信兵,他們頂著呼嘯橫飛的炮彈,在黃昏中很快的把全島通信修好了。
胡璉又有了暢通的電話,心情好多了,他分別查詢,細心而沉靜的指示,然後開了吉甫車,不帶銅盔,不帶衛士,在炮聲中到各陣地視察。
他的鎮靜,他的安閑態度,他的溫和笑容,用不到說話人,都是最好的鼓勵。
九月二日,記者乘艦夜去金門戰地,在料羅灣與東碇間的海域,身陷兩小時激烈海戰中,乘小艇在彈雨中漂泊到晨丑時,始登陸,由孟超文上校借吉甫車把我們送到政戰部,已是留得小命在,狼狽也高興,在金門一住三天,未能看到胡璉,然後在匪炮射擊飛機和跑道的彈雨中,乘空軍運輸機回了臺灣。
共匪仍然狂吠封鎖了金門,但是記者能進了金門,又能離開金門,這就說明瞭封鎖的無效,但事實也確很嚴重,好在金門糧彈儲存甚豐,胡璉又極穩重,而後方對金門的繼續運補,正在極積設法中,同時空運和海運也未停止,只是不太方便而已。
炮戰繼續到了八月中秋前夕,又有記者團去金門,有中、日、韓六位記者在料羅灣落海遇難,在九月二日與記者同去金門的徐搏久、魏徵孚、吳旭、傅君都成了古人,現僅存的只有記者和張家驤、張廣基三人了,心中好難過,立去國防部,向參謀總長王叔銘將軍請求派專機,漏夜把我送往金門,以證明中國記者是有前什後繼的戰鬥精神,他非常嘉許,答應了派飛機,並讓我給胡璉帶了一封重要作戰命令。
於是我又變成了「戰地欽差」。
就在中秋節的前日早六時。我單人飛到了金門,被米格匪機衝來攔截,無法落地,後油盡飛返澎湖落地加油,再用電話報告了王總長,中午時派來一隊驅逐機,掩護我到了金門,當時我機將要落地時,匪炮開始猛烈轟擊機場,幸能安然落地,安然離開機場,安然到了司令部,見到了戰地主將胡璉司令官。
外邊炮聲緊,室內情意濃,胡先生緊緊的拉著我的手說:「啊,多不容易啊!昨天死了六位記者,我以為再也沒有記者來看我們了!」他很少這樣激動,雖在笑,眼睛已有些潮濕了。
我首先拿出了王總長給他的命令,又把王總長的四瓶白蘭地酒,四條特製八一四香菸送給他說:「這是王總長給您過節,我的力氣有限,只能帶這些,下飛機後已經跑不動了!」
我又拿出兩塊月餅說:「這是黎玉璽太太,受了你們海軍陳副司令官太太所托,帶給他過節的!」胡先生點點頭,沒話時,微笑笑,笑裡有很多辛酸和感動,我裝作未看見。
炮戰整日未停,洞外打的很激烈,有匪炮的爆炸聲,有我炮的出口聲,中秋節好熱鬧!
我又向胡司令官借了兩萬元新台幣,我說:「我是軍友社的常務理事,現在馬祖、東引、烏丘、澎湖,不打仗的地方都有勞軍團,金門不能沒人勞軍,我未帶錢來,明天一大早,我要率金門軍友分社的人用現金到前哨去勞軍。」他非常同意,我第一次看到他嘆口氣說:「你真是我的患難朋友,真了不起,有勇氣也有骨氣!」我聽了很難為情。
晚飯時,想不到總政治部蔣經國主任也來了,他是乘兵艦從海上來的,他才是有勇氣、有骨氣,了不起的人物,他一到太武洞,就談笑風生,看了他,使我慚愧。
蔣經國主任也來了,胡璉說:「總統時時都在關懷我們,也難為了空軍的勇士們。」(網絡圖片)
中秋夜宴,就在炮聲隆隆的洞中安席,胡司令官拿出了王總長的慰勞酒、慰勞煙,正要說話時,天空中傳來了異樣炮彈在空中爆炸聲音,參謀報告:「我空軍的運輸機群已經進入空投場上空,正在空投總統頒賜的中秋月餅。」
胡璉笑笑說:「總統時時都在關懷我們,也難為了空軍的勇士們。」說著,他又拿出了我帶來的兩塊月餅說:「這是毅夫兄受了陳副司令官夫人所托,帶來的節禮。」陳副司令官眼睛有些紅了,吩咐戰士們:「拿下去分十份」。
當大家吃這份月餅時,都是心情沈重,很少人講話,還是蔣主任笑著說:「來,我借花獻佛,敬大家一盃,中秋快樂打勝仗!」大家都一飲而盡。
胡司令官對任何事都是有板有眼,他先敬我一盃酒,然後送我一張太武洞的證,又同蔣主任請示:「劉先生帶來了王總長一道命令,我想當著劉先生向大家宣布。」
蔣主任說:「當然可以,他應該享受這份禮遇。」
王總長的命令共有十七條,都是針對被炮擊最烈的大二擔,補給、糧食、換防的問題,辦法非常週到而巧妙。
飯後我要到太武山頭去看看夜間炮擊情形,副司令官張國英說什麼都不答應,他說:「太危險了」!可是他攔住了我,自己卻戴上了綱盔去了太武山頭,臨走時笑笑對我說:「我與你不同,我是有責任的呀!」
他走後,蔣主任、胡司令官,都到洞外看空投,看匪炮對空打我們空投飛機,他們站在一塊石峰的下邊,態度那麼自然安定,胡璉久經戰場,習慣了不在乎,難得蔣經國主任,更是了不起,我站在他們附近的另一塊石峰處,看匪打的非常猛烈,空中、地面,時時都在閃耀炮彈爆炸的火光,這時沒有恐布的感覺,心中只有充滿了的憤恨。
第二天一早,才知道蔣主任已經走了,早飯後,胡司令官親自給我二萬塊錢,我想寫借條,他說:「這個時候,你能賣命去勞軍,還要什麼借條啦?」
正好軍聞社記者、軍友分社負責人,都來了,我借了一輛吉甫車,問明水頭正在挨炮,我們就開向水頭,等我們過莒光樓時,水頭方的炮擊巧巧的停止了,等我們到達時,所有軍民仍在地道裡,我們大喊:「勞軍團來啦」!首先看見水鴨子部隊的陸戰隊,他們滿頭滿身都是泥土,由工地高興的走出來,我不問官兵,每人一百元,我對軍聞社記者說:「我也不要收條,這兩疊鈔票,發完為止!」
匪炮改打竹山,我們又到了竹山,真巧,我們一到,炮又停了,在竹山發完鈔票,已無事可做,就參觀他們的大炮,得過青天白日勛章的劉營長說:「劉先生打一炮好不好」?
我說:「好啊,打廈門!」劉營長親自瞄準,然後教我拉火,五分鐘後,大擔觀測哨來電話:「打中了,正打在共匪兵營裡!」事實如何,不得而知。
晚間回到太武洞,胡先生說:「你的特殊勞軍,效果非常好,這才是真正的勞軍!」
晚飯後,我們又到洞外參觀炮戰,他很難過的對我說:「俗語說:帥不離位,我的眼疾非常厲害,再不治,不但可能瞎,還有更不良的效果,可是金門如此緊張,我那能說我有病呢!請你千萬不要告訴任何人。」
我聽過感動萬分,過了幾天,蔣主任又來了,這時的金門,在島上反而沒太大危險,最險的是飛機在炮彈中起落,乘兵艦在炮彈上下艦,而蔣先生從不計較自己的辛苦和危險,在炮戰中進出金門次數最多的是他,他該得到金門戰役最勇敢獎。可惜沒人給他報功。
次日早晨,難得全島無炮聲,蔣主任要到機場慰問乘飛機赴臺灣的傷患,我們到尚義機場不久,聽到了遙空有飛機聲音,飛機將要落地,匪炮又開始猛擊整個尚義機場,蔣主任、胡司令官和我,躲到一個峭壁的穴洞裡,看著機場,當時炮彈滿地落,彈片漫天飛,我忽然鞕C一動,對蔣主任說:「胡司令官為了穩定軍心,他一向不肯戴銅盔,今日在金門他最重要,只要主任您自己先將銅盔戴上,再勸他戴銅盔,他就不好意思拒絕了!」
這辦法很靈。這次是胡璉有生以來第一次戴銅盔。
炮戰之後,我在臺北也曾見過胡先生幾次,因他養病,我又沒車,所以很少見面,直到他發表駐越南大使,他數次邀我到越南訪問,到了美軍又準備在越南「光榮停戰」時,我才到了越南,他非常高興的設盛宴歡迎我,這時他已被選為駐越使節團的團長,以六十餘高齡,又學會了滿口英文,在正當使節集會時,他能用英語演講,另外也成了阮文紹總統的特別軍事顧問。
他對我說:「同北越共匪打仗,不能用美國方式,應該把地面部隊編成輕輕巧巧的八九千人一個師,行動方便。」他是主張南越應採取主動的運動戰,不能等著挨打。
他的大使館,完全是一座堅固的要塞,使館人員,全都武裝,衛士們都佩了長短兩條槍,一進大使館,就有安全感,所以我常說:「如胡先生仍在越南,越南丟的不會這樣快,我們的華僑也不會去的那麼多。」
胡璉先生因心臟病返臺,終因心臟病去世,噩耗傳來,數日難安,但胡先生無愧黨國,也無愧這個時代了。蓋棺論定,胡先生可稱為今世的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