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中國2018年6月18日訊】2000年左右,一個乞丐在老家公廁旁支了個棚子,他污頭垢面,弓腰塌背,走路慢慢悠悠,鞋上有洞,渾身黢黑,酷似野人。
頑皮的小孩兒三五成群,路過必吆喝兩聲;;「要飯的;;」,街坊鄰居也指指點點,討論他的不明來路,他既不羞也不惱,渾然不搭理。
起初居委會嫌他髒,找人攆過幾次,後來見他可憐,索性談了條件,特許他留下,但公廁以後由他清掃,務必保持潔淨。
這人便算正式落腳,提著一根拖把,搖搖晃晃,整日在公廁裡進進出出,雖然瞅著腿腳不利索,公廁卻比以往亮堂幾分。
我想是人就得吃飯,乞丐也是人,再淒苦也得活著,他以撿垃圾為生,棚子後面時常堆的滿滿噹噹,廢銅爛鐵,瓷瓶塑料,遇見街上收廢品的大爺,他一併賣了,換幾張票子,去附近的小賣部買二斤雞蛋挂面,再從公廁裡接些自來水,放在架起的小鍋上慢慢熬成糊,盛到不知從哪撿來的快餐盒,稀裡糊塗的嚥下肚,這就算一頓飽飯。
時日長久,一來二去,也有街坊跟他搭話,這人說著晦澀的方言,遇到關切的詢問,只回答老家沒人了,眾人免不了唏噓嗟嘆,漸漸的有鄰居開始送果子,送糕點,卻被他一概婉拒,從來不收,鄰居皆笑談,說他這乞丐真是不一般。
我時常站在附近,觀察這人的一舉一動,顫而緩慢,腰背佝僂,像被不知名的重擔壓彎脊樑,但在垃圾堆裡提拽重物時,卻不失老而彌堅的力道,收斂足夠以後,就會用背馱起一大袋廢品,原路踱回窩棚,途中足不停歇。
他也有愛好,撿來的報紙雜刊,除了生火做飯,還會在閑暇之餘細心品閱,低頭竭力想要看清小字的模樣,神似舊社會的老學究,因此街上傳出些風言風語,都覺得這人以前有文化,不知遭了哪門子罪,才背井離鄉,萬不得已乞討過活。
入冬以後,他只有一件破破爛爛的灰襖,換了一雙老布鞋,出棚子的次數變少,但清掃公廁的許諾並沒忘,依舊勤懇如一。
棚子從最初的帆布,改換成結實的木板,漏風的地方補上幾塊爛布,也能遮風擋雨,居委會管事兒的大媽春節前趕來接濟,送了他一件環衛工人的新襖,他笑著收下,權當新年禮物。
乾脆把公廁到垃圾箱之間的衛生一併承包,於此生活逐漸有了起色,雖依舊住在窩棚裡,但全然改頭換面,多了幾分精氣神兒,街上一些鄰居把他當成朋友,對他的存在習以為常,沒人再說三道四,相反還跟他聊聊家長裡短,有空就絮叨兩句,他也樂得聽,或許這是他流浪異鄉時的最大安慰。
面熟了以後,我會把家裡留存的雜誌打成捆,提著去送他,當看到成捆成捆的舊書,他會露出滿足的笑臉,雙手接過,照單全收。
到了三九天,大雪封路,鮮有人上公廁,他一樣按時打掃,甚至把臨街的積雪掃除,方便行人走動,彷彿這是他肩上擔負的使命,一旦放下就有辱大傢伙的信任,我總覺得這人以前雖然髒兮兮,但心裏其實很乾淨。
沒過多久,突然見不到他出棚打掃的身影,反而整天躺在棚子裡,人們對此無不詫異。
與他相熟的鄰居路過公廁,都會習慣性的打聲招呼,問他最近怎麼沒忙活?
但得到的答覆無一例外,他從來都是沒事兒,不用管,好的很云云。
結果那年春天,這人死在了狹小的窩棚裡。
興許是鄰居打了報警電話,有人開來殯儀車,將他從棚子裡抬到擔架上,窩棚很快被拆,除了一張鋪滿棉褥的長木板,還有壘在一起的舊書,可謂再無其他。
圍觀的人群扎堆,大多是與他相熟的鄰居,那是我頭一回近距離見到死人,只記得當時心裏既害怕又忐忑,他被抬出來的時候,兩眼瞪得溜圓,身子僵直,看樣死的時候並不痛快,相反遭了不少罪。
有人就說,他算是一把硬骨頭,直接說自己是得病了,街坊鄰居這麼多人,兌兌錢能稍微幫一下,絕不會落到此種境遇,非得強撐著不說實話,這把命都搭進去了。
也有人說這就是命,都一家老小的,你再幫能幫到什麼程度?一次還行,他要以後落下病根兒,難不成你還給他養老嗎?
說到這,眾人皆沉默。
我想這乞丐到死也清楚這一點,從他開始在公廁旁安家,他就不再是誰的累贅,他靠自己的勤勞維持生計,一步一步用雙手改善自己的處境。
他撿垃圾也好,打掃公廁也罷,都是為了能在艱難的人生中,竭盡所能地活,寧死也沒給任何人帶來負擔。
只要他說一句得病了,向別人求助,送他去醫院不算難事,人心都是肉長的,總不能眼睜睜見死不救。
謊言有千萬種,有情侶相互背棄,有兄弟反目成仇,林林總總,善惡難盡。
活法也有千萬種,然而活著本就不易,比之更不易,
是活出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