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繼光堵槍眼是如何煉成的。(網絡圖片)
一、蘇聯堵槍眼英雄——馬特洛索夫
按照蘇聯官方的宣傳資料,1943年2月23日,在普斯科夫州大盧卡城下爭奪切爾努什卡村的戰鬥中,第91西伯利亞「志願軍」旅254團第2營戰士、共青團員、列兵亞歷山大.馬特洛索夫,在奪取德軍碉堡的戰鬥中,用自己的胸膛堵住了敵人的機槍眼,使敵人的機槍啞火,從而使得蘇軍攻克了敵軍碉堡,贏得了勝利。馬特洛索夫壯烈犧牲,並於1943年6月19日被追認為「蘇聯英雄」。
馬特洛索夫事跡傳揚開之後,蘇聯紅軍很快就出現了400多個「馬特洛索夫式」英雄,無一例外地都是用血肉之軀去堵住了敵人的槍眼,各集團軍,各兵團好像在開展競賽,每個部隊裡都有「馬特洛索夫」出現,而且一個比一個神奇。有的在堵住了敵人的槍眼後,還能投出手榴彈去消滅敵人;更有的堵完槍眼後,還能神奇般活下來,戴著勛章到處跑作英雄事跡報告。
直到1991年,同樣也參加過衛國戰爭、上過前線的作家維亞切斯拉夫.孔德拉季耶夫才開始著手對這一事跡進行調查,終於揭開了真相:
馬特拉索夫確實是一位英雄,犧牲得很壯烈,但他的確也沒堵啥槍眼。紅軍士兵在碉堡前發現了馬特拉索夫的屍體,由於屍體就躺在射擊孔前,而且被擊穿了很多彈孔,所以就有人說是他堵住了機槍。然而,營裡的政工人員納茲德拉切夫大尉最初的報告,只是說馬特拉索夫「扑向了敵人的火力點,並且壓制住了它,表現出了英雄主義精神。」但是到了旅政治部主任沃爾科夫上校那裡就變成了:「在爭奪切爾努什卡村的戰鬥中,1924年出生的共青團員馬特拉索夫創造了英雄的戰績,他用胸膛堵住了敵人碉堡的槍眼,用這種方法保證了我們步兵部隊能夠順利前進。」從此,搖身一變為「堵槍眼英雄」,被到處傳頌,但也被改造得面目全非,甚至於他犧牲的日期都變了。本來他犧牲於2月27日,但是在日後的宣傳中,卻被提前了四天,變成了2月23日,因為這一天是紅軍節。
二、跟風的中朝軍隊
那年代中朝兩國的各行業都全面學習蘇聯,國內英模也設法和蘇聯英雄掛鉤。趙一曼曾被稱為「中共的丹娘」;劉胡蘭是「中共的卓婭」;吳運鐸是「中共的保爾柯察金」;當局給中共工人樹立的榜樣是一個叫做「斯達哈諾夫」的蘇聯師傅;還向中共農民介紹了一個叫做「白爾西葉夫」的蘇聯增產能手。「志願軍」各部也「歸口」地學習蘇聯英模,飛行員們學蘇聯空軍英雄闊日杜布,步兵們則以馬特洛索夫為榜樣。
1948年蘇聯出版了一部有關衛國戰爭的故事影片,中文譯名叫作《普通一兵》。影片裡的主角叫馬特洛索夫,事跡就是肉身堵槍眼。一、兩年後這部影片被翻譯到中朝兩國,中朝兩國都在軍隊中開展了學習。適逢朝鮮戰爭爆發,學習馬特洛索夫就出了成果。朝鮮人民軍行動較快,一口氣出了十來個「馬特洛索夫」式英雄。從1951年起,朝鮮戰場上就出現了一種很奇特的戰法:
槍炮基本不用,
炸藥基本失靈,
全軍趴著不動,
圍觀一人玩命。
「朝鮮的馬特洛索夫」成批湧現。僅被中共《人民日報》報導過的就有:金昌傑、黃淳福、申甲新、樸石峰、金明哲、李壽福、申基哲、李亨煥、金仁煥、金聖鎮等十餘位。各英雄事跡細節處略有差異,但「肉身堵槍眼」一舉是共同的。
特別值得一提的是金聖鎮(金成振)英雄。該英雄出得較晚(1953年),但功夫卻是端地了得。朝鮮幹部告訴《人民日報》說:「英雄金聖鎮以自己無限熱愛祖國的胸膛擋住了吐著火舌的敵人火力口,他沒有犧牲,又向敵人發射著殲敵的槍彈。他的輝煌功勛,已成為全世界人民傳頌的英雄事跡」。
三、不甘落後的中共「志願軍」
朝鮮人民軍「英雄輩出」,中共「志願軍」也不甘落後,終於在1952年10月推出了國產的「馬特洛索夫」,他就是大名鼎鼎的黃繼光。中共的「馬特洛索夫」雖然出得比較晚,但功夫更絕。
載於1952年11月21日《人民日報》社關於黃繼光事跡的首篇報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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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華社朝鮮前線二十日電本社前線通訊員報導:在戰火紛飛的上甘嶺附近的山嶺上,出現了一位馬特洛索夫式的戰鬥英雄——中共人民「志願軍」某部通訊員黃繼光。他是中共人民值得驕傲的偉大的戰士。
在一次反擊戰中,我軍的衝鋒道路上突然出現了一個敵人的火力點,三挺機關鎗瘋狂地掃射著,擋住了我軍前進的道路。指揮員對突擊隊員們說:「誰去幹掉它?」一個年青的通訊員黃繼光答道:「我去!」黃繼光知道祖國人民慰問團到了朝鮮前線,他滿懷信心地向戰友們說:「告訴祖國人民慰問團,聽我勝利的消息吧!」接著他又說了一聲:「同志們準備衝!」便提著手雷向前衝去。敵人的機槍掃射得十分猛烈,他剛衝過去不多遠,身上就中了幾顆子彈;後面的戰友們只見他搖晃了一下,又向著敵人地堡扑去。當敵人的子彈再次射中了黃繼光的身體的時候,他已經扑到敵人的工事上,並用身體堵住了一個正在發射的敵人的槍眼。接著,他的戰友們便發起了衝鋒。這時敵人的火力點上另外兩挺機槍又叫起來,正在這個緊急的時候,黃繼光伸出了一隻手臂,把一顆手雷塞進敵人的火力點裡,轟然一聲,敵人的火力點被完全炸毀了。
戰鬥結束以後,戰友們在黃繼光的身上找到九個機槍子彈射透的洞口。一個指揮員帶著深厚的感情連聲地說道:「馬特洛索夫,中國的馬特洛索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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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首次見報的黃繼光的功夫太超人了:槍彈穿身而過並無大礙,連中數彈才不過「搖晃了一下」。再往下功夫更絕:黃繼光堵住連續發射的機槍口竟如同足球隊員胸部停球一樣輕鬆,邊堵著槍眼還能邊忙裡偷閑地觀察敵情,及時發現敵人陰謀立刻採取措施把它解決掉。先前故意保留手雷而用肉身堵槍眼,更顯英雄深謀遠慮,早料準了階級鬥爭新動向。連串超人神功太精彩,太雷人了。
不幸的是,精彩的首顆「中共馬特洛索夫」衛星只運行了一個月就被廢止了。這在中共宣傳工作史上很少見。黨固然不怕民眾公開批評假新聞,但也得顧忌太假太濫的故事會在人民心中產生反效果。於是,一個月後發表了新華社記者石峰、王玉章重寫的「馬特洛索夫式的英雄黃繼光」一文。
四、「黃繼光堵槍眼」故事第二版
第二版「黃繼光堵槍眼」故事把首版中的荒謬情節全部刪除,這等於承認首版裡講了假話。《人民日報》於1952年12月20日刊登由新華社記者石峰、王玉章重寫《馬特洛索夫式的英雄黃繼光》一文。文中「堵槍眼」過程被改寫成下面這個樣子:
敵人火力點裡的七挺機關鎗撒開一個稠密的扇形的火網,越打越瘋狂,子彈像大雨一樣地打在被炮彈炸起的山坡上的虛土裡。在照明彈的光亮下,黃繼光提著手雷,帶領著兩個戰友跳躍地前進。當衝到離敵人的火力點三、四十公尺的時候,忽然吳三羊仆倒了,接著蕭德良也倒了下去,緊接著黃繼光也跌倒在地上了。
倒下的黃繼光並沒有犧牲。他的左臂和左肩被射穿了兩個洞。他回過頭來望瞭望,看見他的兩個戰友都一聲不響地躺在那裡,爆破的任務就完全落在他的身上了。於是他忍著痛,用腳蹬著山坡上的虛土、碎石和敵人的屍體,向著火力點一步又一步地爬去。機槍子彈成群地落在他的頭前、腳後和身邊,濺起的碎石打到他的身上。但是他不顧這些,他繼續慢慢地向火力點爬去,直爬到離火力點只有八、九公尺的地方,他就挺起胸膛,舉起右手,準備把手雷仍向敵人。正在這時,一梭子機槍子彈又射進了他的胸膛,他又倒下了。他的握著手雷的右手,向前伸著平放在地上,他胸膛上被射穿了五個洞,鮮血汨汨地流著,他昏迷過去了……。
一陣陣的冷雨落在黃繼光的脖頸上,敵人的機槍仍然嘶叫著,他從極度的疼痛中醒來了。他每一次輕微的呼吸都會引起胸膛劇烈的疼痛。
他四肢無力地癱瘓在地上。他掙紮著用負傷的左臂半支起身體,然後用最後的力氣舉起右臂,把手雷向火力點扔過去。轟然一聲,手雷在距離火力點不遠的地方爆炸了。火光夾著黑煙衝天而起,敵人的機槍不響了,黃繼光也被這巨大的爆炸震得昏迷過去。
在一剎那的寂靜之後,忽然火力點裡的機槍又叫了起來。那裡的地堡是被打塌了,但沒有被炸壞的兩挺機槍還在一個槍眼裡發射著,雖然火力沒有以前那麼猛,但剛剛發起衝鋒的反擊部隊又被它壓在山坡上。在這時候,黃繼光又醒過來了,這不是敵人的機槍把他吵醒的,而是為了勝利而戰鬥的強烈意志把他喚醒了。黃繼光向火力點望了一眼,捏了捏右手的拳頭。他帶來的兩個手雷,有一個已經扔掉了,另一個也在左臂負傷時失掉了。現在他已經沒有一件武器,只剩下一個對敵人充滿了仇恨的有了七個槍洞的身體。這時天快亮了,40分鐘的期限快到了,而我們的突擊隊還在敵人的火力壓制之下衝不上來。後面坑道裡營參謀長在望著他,戰友們在望著他,祖國人民在望著他,他的母親也在望著他,馬特洛索夫的英雄行為在鼓舞著他。這時,戰友們看見黃繼光突然從地上一躍而起,他像一支離弦的箭,向著火力點猛扑過去。用自己的胸膛抵住了正在噴吐著火焰的兩挺機關鎗……。
我軍的反擊部隊像海濤一樣地捲上山頭,很快就佔領了陣地。在激烈的近戰中,守在上面的敵人的兩個營——1,200多人被全部殲滅了。
新華社在該文後加了一個編者按:
「11月20日發《馬特洛索夫式的英雄黃繼光》,系前線通訊員在戰鬥中倉卒寫成,與實際戰鬥情節略有出入。此稿是經各方仔細核查最後判明的情節」。
在這篇重寫的文章中,「邊堵槍眼邊兼顧其他工作」離奇的情節去掉了,但裡麵包含的技術難度依然太高。
首先,在激烈戰鬥的現場上,居然有人能看清黃繼光的胸部不多不少正好中了五槍:「胸膛上被射穿了五個洞,鮮血汨汨地流著」。其次,胸中五槍後依然能做戰鬥動作。
黃繼光所負的是高速槍彈傷,美軍在朝鮮使用的M1918A2輕機槍,彈丸初速為853.4米/秒。這麼高速的槍彈擊中人體驟然減速時,將其所攜帶的強大動能釋放於人體,造成比彈丸直徑大許多倍的嚴重破壞。一顆7.62毫米子彈形成的球狀衝擊波直徑接近於一枚雞蛋,衝擊波高速推進,在離開人體瞬間往往將出口處的較大塊組織搗爛噴出。在人體上留下可怕的傷口。當子彈穿過人體而去時,彈道周圍組織又將剛剛吸收的動能向體內猛烈擴散,造成類似「爆炸」般的效應,它使人體內瞬間爆出一個比彈丸直徑大十幾倍的傷腔。
黃繼光在不到十米處被擊中,承受的是剛剛脫離槍口,以兩倍半音速飛行的高速子彈,此時的彈丸破壞力最大。一顆子彈即足以打爛一個拳頭大小的區域,更何堪五顆?位於胸腔內和後部的心臟、主動脈、脊椎等一旦被打壞,人還怎麼做戰鬥動作?
五、第二版「黃繼光堵槍眼」故事的命運又如何呢?
該版雖然靠著當局的保護勉強維持到2000年前後,最終還是沒有逃脫再遭否定的命運。
黃繼光是前「志願軍」十五軍四十五師135團的士兵。關於黃繼光的陣亡時間,最早提到的是上面那個新華社的「各方仔細核查」版:「這時天快亮了,四十分鐘的期限快到了,而我們的突擊隊還在敵人的火力壓制之下衝不上來」。幾十年來此說法基本沒變。中共小學四年級語文課本中的《黃繼光》說,黃繼光出發前「東方升起了啟明星,指導員看看表,已經4點多了」。1990年鄧力群等人主編的《當代中共叢書抗美援朝戰爭》中,說黃繼光請求完成爆破任務的時候,「離天亮只有40多分鐘了」。2000年112月新華社記者李石元採訪黃繼光生前所在連連長萬福來,萬說的時間也是「1952年10月20日凌晨」。
但該軍軍長秦基偉卻在他的回憶文章裡不留餘地地排除了黃繼光事跡的可能性。2000年《解放軍報》組織了《紀念抗美援朝50週年》大型專題,其中有一篇秦基偉較早時寫的《鏖戰上甘嶺難忘的七天七夜》。根據秦在文中的說法,黃繼光陣亡於其中的那次戰鬥其實在黃繼光介入之前幾個小時就已勝利結束了。他在文中說到「志願軍」1952年10月19日黃昏發起收復陣地的戰鬥時,稱部隊「激戰到半夜,全部恢復了表面陣地」。而中共大眾所熟知的黃繼光事跡是在幾個小時後的凌晨發生的,秦基偉的「提前勝利」排除了黃繼光作戰所需要的時間,使得堵槍眼壯舉成為不可能事件。
該師政治處幹部李明天、王精忠、李天恩三人合著的《上甘嶺大戰》一書中說:「10月19日17時30分,「志願軍」」喀秋莎「火箭炮兵兩個營一次齊放後,繼之在103門山、野、榴炮的支援下,7個突擊連(含坑道部隊兩個連)、分別向敵人佔領的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表面陣地實施反擊。……戰至20日1時,殲敵5個連,恢復了全部陣地」。
事情還沒有完,否定黃繼光的還有更「權威」的解放軍文獻。2000年由軍事科學出版社出版的《抗美援朝戰爭史》,是解放軍當局出版的關於朝鮮戰爭的最權威文獻。該書根據中央軍委決議,以前副總參謀長徐惠滋為領導組長組織編寫,並列入解放軍「九五」科研重點課題的項目,其權威性「無可質疑」。該書第三卷第292頁中說:「19日晚,『志願軍』第四十五師組織第134和第135團共3個連,在火箭炮第209團一次齊放和其他炮火支援下,對佔領597.9高地的美軍發起反擊。在堅守坑道部隊的配合下,至20日1時,全殲佔據597.9高地表面陣地的美軍第7師共5個連,全部恢復了表面陣地」。
即不等黃繼光出場,部隊就已經「全部恢復了表面陣地」。至此,不說「黃繼光堵槍眼」已被解放軍「正式」否定的話,至少可以說它已被「明確」否定了。
六、關於黃繼光陣亡的那次戰鬥
這場戰鬥於1952年10月19日傍晚17點30分發起,次日清晨6時多結束。以目前可得的資料所判知的基本事實是:
1、「志願軍」在這次戰鬥中嚴重失利。不管是午夜還是黎明,四十五師部隊均沒能全面收復陣地,特別是沒能收復主峰597.9高地。
2、但是此次戰鬥非常重要。作戰失利要嚴重影響十五軍軍長秦基偉和四十五師師長崔建功的個人前途,因此他們不得不謊報戰果。
3、天亮後戰場格局清晰,不便於謊報。秦基偉和崔建功們只能藉著夜間混戰的情況修改戰果,才能謊稱「全面收復陣地」。
4、在秦基偉和崔建功們向上級謊報「午夜全面恢復陣地」的同時,軍內政治部門和新華社也編出了各種英雄事跡。分工造假而缺乏統一協調,因此出了紕漏。下面分點說明。
1、「志願軍」的這次戰鬥嚴重失利。
這場戰鬥於1952年10月19日黃昏五點半發起。「志願軍」先用空前猛烈的炮火轟擊敵方陣地。爾後從多個方向發起進攻。「志願軍」計畫奪回包括主峰597.9高地(美軍稱598或三角山)和537.7高地北山在內的十多處陣地。在上甘嶺東側,「志願軍」取得了成功,在天亮前攻佔了由韓軍守衛的537.7高地北山。但在上甘嶺西側,「志願軍」的進攻卻嚴重受挫。這一側的「志願軍」分兩路對主峰597.9高地及其西北山梁的系列陣地展開進攻。奉命攻擊主峰的是134團八連、四連等。奉命奪取西北山梁系列陣地的是135團的六連、五連等部。134團八連、四連等事先潛伏於597.9高地山下的坑道中,意圖以突然的動作奪取主峰。但由於在開戰前部分坑道遭到美軍破壞和監視,總攻開始後他們僅能發起微弱攻勢,經短暫交火即被美軍擊退。聯軍次日發表的戰報說「志願軍」曾到達距離主峰300碼(約270米)的地方,旋被擊退。而135團六連、五連等這一路發起的進攻戰鬥非常激烈,延續時間最長。他們計畫首先攻取六號高地(美軍稱Pike's Peak),然後向東南進擊主峰與134團會合。但守衛六號高地的美7師17團3營L連頑強抗擊,遲滯了「志願軍」的進攻。由十五軍幹部張嵩山所寫的《攤牌爭奪上甘嶺紀實》一書承認,當晚「志願軍」「付出極大代價」才佔領六號陣地。美軍資料表明美軍L連損失也很重。雙方爭奪十分激烈,多次展開肉搏。L連排以上軍官非死即傷。該連不得不放棄六號高地向主峰方向且戰且退。美軍緊急派出增援部隊,先是從本營的其他各連抽出若干幾個排增援,後來更從32團派出兩個連馳援,美軍並把所有可用的炮火都用於壓制這一路「志願軍」的進攻。「志願軍」攻勢漸漸減弱,最後終於被止住,與美軍形成對峙。到天亮時,暴露在美軍陣前的「志願軍」部隊在美軍炮火持續轟擊下逐漸動搖。先是出現了零星退卻逃跑現象,很快即發展成全面潰逃。美軍趁勢集中所有炮火予以追擊。「志願軍」頹勢難止,一路逃回六號陣地。這樣,「志願軍」苦戰一夜的戰果只獲得兩處陣地:537.7高地北山和六號高地,遠遠沒有完成任務。
2、使秦基偉崔建功們不好辦的是,這一天「志願軍」打的極重要的「政治仗」。
整個上甘嶺戰役,如果不計較人命代價的話,「志願軍」方面的確有理由驕傲地慶祝上甘嶺戰役的勝利。但在1952年10月裡,「志願軍」還沒有看到勝利的曙光。「志願軍」這一段的戰鬥都打得很糟,傷亡慘重而保不住陣地。就在10月初,享有「萬歲軍」稱號的「志願軍」王牌38軍,以全新蘇式裝備同人數居於劣勢的韓九師爭奪白馬山,卻被打得狼狽而歸,首開「志願軍」敗給韓國軍隊的記錄。志司在10月15日給十五軍的電報中承認38軍甚至難以啃下韓軍「一個加強營的陣地」。而十五軍部隊情況也不好,此時正處在人員傷亡和陣地丟失的高峰時期,士氣十分低落。10月18日,十五軍四十五師首次喪失了上甘嶺地區全部表面陣地。三兵團司令員王近山對此十分不快,他在電話中向秦基偉發火道:「你今天晚上一定要把兩個山頭給我奪回來!奪不回來你乾脆回家放羊去!」。而秦基偉心情也很壞,10分鐘後他即將壓力向四十五師師長崔建功傳遞:「你要是奪不回陣地,你就別回來見我!」(葉雨蒙《出兵朝鮮紀實》第668頁)。王近山所說的「兩個山頭」,就是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
從這一段情況看,「志願軍」高層憋著一股窩囊氣,急於打個「翻身仗」。而且10月19日離10月25日「志願軍」入朝參戰兩週年紀念日很近,國內剛派出一個大型的慰問團來到前線。「志願軍」領導顯然有打一個勝仗給「祖國慰問團」看看、向週年紀念日「獻禮」的意圖。從「志願軍」副司令員洪學智親自為此戰調派喀秋莎火箭炮團的情節看,志司對這一仗很重視也捨得投入。美韓軍在第二天都指出19日晚「志願軍」的炮火異常猛烈,有的說是朝鮮戰爭以來最猛烈的一次,有的指出「志願軍」發射的彈藥量已經超過了聯軍。而「志願軍」投入的兵力,聯軍估計為兩個步兵團。「志願軍」方面的數字則從三個連到七個連不等,但從四十五師當日傷亡3000多人的情況看,投入兩個團的說法是可信的。
開戰前,「志願軍」當局做了一個罕見的安排,竟把慰問團成員請上五聖山,讓「祖國代表」們拿著望遠鏡親自觀看戰場實況。這顯示「志願軍」高層信心很足,也許他們覺得投注了巨大的資源,兵力規模與地面火力上均佔明顯優勢,「志願軍」應能輕鬆取勝。毫無疑問,這個做法也加大了秦基偉崔建功們的心理壓力,促使他們在作戰中不顧一切野蠻用兵,只求取勝。而志司高層對此戰獲勝過於樂觀,缺乏失利的心理準備。期望越高,當失利成為現實時惱怒當然越強,這又必然促成在秦基偉崔建功們作戰失利後極力設法掩蓋敗績。
3、二十日天亮後上甘嶺西部戰區格局清晰,不便謊報。秦基偉崔建功只能從夜間混戰中安排「全面收復陣地」。
「志願軍」全力進攻近十個小時,付出慘重代價卻只收復了兩個陣地。王近山嚴令收復的「兩個山頭」只取得一個。最重要的主峰597.9以及靠近主峰的幾個高地仍然在美軍手中。此戰不能說完全失敗,也屬嚴重失利。面臨著「回去放羊」等後果,秦基偉崔建功們不在戰果上作手腳就過不了關,他們需要聲稱「全面恢復了陣地」,但是謊報這個戰果的難度比較大,因為它不同於謊報殲敵人數。依解放軍的習慣看,在殲敵人數成果上吹吹大話不太要緊,上級即使不相信也不會很怪罪。但謊報陣地得失則關係軍事要害,非同小可。無論什麼軍隊,對於陣地歸屬,戰線走向、敵我識別範圍等要緊情報均不能容許隨意作假,否則仗就沒法打了。
「志願軍」的各兵團和志司都有自己的情報部門,時刻觀察收集各種資料。朝鮮人民軍以及蘇聯顧問參謀機構也有自己的戰場觀察和情報收集機構,從五聖山觀察哨所俯視上甘嶺地區,用一架普通望遠鏡即可清晰分辨誰佔據著各山頭的陣地。而美軍幾乎天天發布戰報,作戰前線還有各國媒體記者採訪。兵團和志司以及蘇、朝各方對前線狀況十分瞭解,很清楚20日天亮後主峰等陣地依然在美軍手裡的事實。
根據聯軍戰報以及西方記者從前線採訪發回的報導,美軍於19日晚成功地守住了包括主峰在內的大部分陣地,而韓軍失去所守衛的537.7高地北山。20日白天韓軍發動反攻,奪回了537.7高地北山,因此上甘嶺東側戰況激烈,但上甘嶺西側美軍防區內則相當沉寂。自從早晨6點多「志願軍」部隊被打回Pike's Peak(六號高地)後,這個地區基本沒有戰鬥。聯軍戰況通報說,20日白天這一地區的雙方除了零星冷槍射擊之外,都沒有試圖進攻對方。
秦基偉崔建功們如果把「勝利」定在黃繼光陣亡後的天亮時分,勢必無法向上級解釋為什麼天亮的時候主峰等陣地還在美軍手裡的事實。他們不能公然對抗上級已掌握的情報,挑釁上級知情能力的後果要比「回去放羊」更嚴重。此路不通。他們能做到的,是藉著夜間激烈混戰的情況搞渾水摸魚。他們安排得比較巧妙:
首先,他們把戰果比較好的午夜時分算作戰鬥結束時間。
那個時候「志願軍」部隊進到了離主峰較近的地方。美軍戰報提到「志願軍」「一度攻至離主峰300碼之處」。這無疑給秦基偉崔建功們聲稱「收復主峰」提供了方便。才不過兩三百公尺的距離,稍微「模糊」一下就算到了山頂。黑燈瞎火的誰說得清呢?「美國侵略軍」發表的戰報總不能都相信吧?鑒於「美帝國主義固有的欺騙性」,理直氣壯地減去這三百碼,不就完成「收復主峰」的任務了嗎?而「收復主峰」是最關鍵的成果。有了這個成果,其他陣地即便還在美軍手中也可以忽略不計了。這樣,「全面收復表面陣地」的戰果就出來了。
對於攻擊受阻的「志願軍」部隊在天亮時被美軍炮火轟回這一段過程,則被秦基偉們劃入「另一次」戰鬥中去。
這是秦基偉們「午夜勝利」法中最精妙的一筆:一場戰鬥變成了兩場,「進攻未達被擊退」變成「曾經攻佔然後又失守」。一次敗仗變成了一勝一敗,攻堅未得變成先得後失。改動不算太大,卻有了「勝利」可言,總算是「完成過」任務了。
當然,為了使「兩場戰鬥」的說法顯得合理,中間就需要有個合理的間隔。間隔不能太短,否則與「反覆爭奪」分不清。「勝利」不夠結實穩定。但間隔也不能太長,否則陣地在天亮前「來不及失守」,無法符合天亮時格局,也會露出馬腳。秦基偉們只有讓「我軍」在午夜勝利,才能留出足夠的時間去實現這一切。他們留幾個小時給美軍去「組織反攻」,把美軍「反撲」定於「凌晨五時」開始。這樣一來,主峰即可天亮前後「及時失守」了。20日白天美軍還在主峰上的情況也就好解釋了。
功夫不負苦心人,他們大功告成,一切完滿,只可惜漏掉了黃繼光。
4、花開多支,各自表述;缺乏協調,鑄成大錯。
正當秦基偉崔建功們為了向上級交代而把戰鬥「一分為二」的時候,四十五師各部也展開了各種「英勇事跡」的編造活動。這種「樹英雄」活動對於戰鬥失利的部隊非常重要:仗是打得不好,但好在大家都無比英勇,失利的責任就會減輕一些,橫豎不是我軍無能而是美軍太狡猾。
我們的戰士甚至在堵著槍眼的時候還積極主動地兼顧別的工作,都努力到這份上了,還要我們怎麼樣?
各方都在積極編造光彩故事,忽略了互相協調。新華社的任務是搞好宣傳,很可能不知道也不在乎秦基偉崔建功們改動「我軍勝利」的時間,因而仍然把凌晨留給黃繼光去「堵槍眼」,從此鑄下這「千古之恨」。
不過這在當年以及其後的幾十年裡都不是問題。一來中共老百姓根本無權質疑。反正你解放軍造什麼大家就學什麼。二來從50年代到80年代,當局都是單獨宣傳黃繼光在「一次戰鬥」中的事跡,並沒有給出具體的日期,中國公眾實際上也無從把該事跡與其他事件相對照,所以秦軍長崔師長們的「午夜勝利」說一直很安全,安全到他們可以完全忘記黃繼光。
直到2000年前後更多上甘嶺作戰具體情況透露出來後,這個漏洞才有可能被發覺,但此時已經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