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有任性率真之意,達是通曉事理之性,日後成為「花和尚」魯智深的魯達也可謂人如其名矣。(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當他做提轄魯達的時候,他就是他;當他做和尚魯智深的時候,他還是他;當他成為梁山步軍統領,他一直是他。歷經人生的大起大落,幾度出生入死,幾度隨遇而安,魯智深攜塵世氣息走入佛門,又在佛門與塵世之間遊走徘徊,最終剝離了執念與樊籠,了悟正果大道。「今日方知我是我。」魯智深圓寂前如是說。
所謂姓名、法號、身份,對於入世修行的人來說,不過都是虛空。而他生命的特質卻早已深深嵌在他的名姓之中:魯、達與智深。是因?是緣?是宿命?抑或是作者寄寓的幾許深意,幾分禪心?
率性而為,不失本真
魯有任性率真之意,達是通曉事理之性,日後成為「花和尚」魯智深的魯達也可謂人如其名矣。《水滸傳》第三回開始,魯達作為渭州經略府提轄首次出場。那時,「九紋龍」史進在茶樓尋人,迎面大踏步走來一個軍官模樣的大漢。但見他,頭裹萬字頂頭巾,懸一雙紐絲金環,身著綠戰袍、青絛帶,足蹬黃皮靴。生得面圓口大,鼻直口方,一臉絡腮鬍鬚,是個身長八尺、腰圍十圍的壯漢子。
第一次亮相,魯提轄威武的形貌足以震懾四方。若是普通百姓見了他,定會退避三舍,偏偏史進乃人中豪傑,上前與他攀談。在魯達眼裡,此人亦是長大魁偉的好漢,頓有一見如故之感。酒逢知己千杯少,江湖人是離不開酒的,《水滸》中更是處處都有酒的影子。互通名姓後,魯達越發覺得投緣,挽著他的手直往酒肆尋去。而在街上,不意逢著賣藥的江湖人李忠,魯達耐不得焦躁,強行把生意攪散,拉著兩人便要去吃酒。
在酒樓內聽有人啼哭不止,魯達又胡亂拿杯碟出氣。不到半日光景,提轄之「魯」在幾個細瑣情節中展示淋漓。斥問之下,才知是在酒樓賣唱的金氏父女。魯達身為官家,自然不會漠視民間疾苦,他「達」的一面也漸漸顯露。他聽取金氏女一番哭訴,從酒興受擾的無名火轉為嫉惡如仇的衝冠怒。
原來父女倆被當地的「鎮關西」鄭屠欺淩,先是強納女兒為妾,又追要三千貫贖身錢。父女倆在此賣藝,正是為了湊錢擺脫惡人糾纏。他幾次叫嚷著要去打死鄭屠,伸張正義,被史進二人勸住。既然不能貿然懲惡,魯達開始認真思考金氏父女的處境,如何扶危濟困。他先與朋友湊出十五兩銀,送給兩人作回鄉路費。
魯達既姓魯,自是以「魯」為主,先魯後達。他對史進是「魯」的,以意氣相交,只一面就認定這個朋友,要與他把酒言歡;需要銀兩時,向他直言不諱,頗顯江湖人的豪氣。他對李忠是「魯」的,交遊廣闊,只因他是史進故交便邀請一同喝酒;見他為了幾錢生意扭捏推辭,一句「誰耐煩等你」就把人家的生意攪散;救濟金氏父女時,只得他二兩銀,又一句「也是個不爽利的人」,把錢丟還給他。他對金氏父女同樣是「魯」的,心煩他們的哭聲就摔杯碟表示不滿;瞭解他們可憐的身世,立即就要打抱不平,出手相助。
他這一系列言行,看似一個魯莽衝動、焦躁霸道的江湖人士,但這些並不影響讀者對他的敬佩。他為人處世,表面上任意妄為,實則源於赤子般的真性情;而這處處事事都能遵從本心,順意而為,非懷大勇不能做到。而且,這「真」裡蘊含著善,對萍水相逢的好漢真誠相邀,對飽受苦難的百姓真心救助。因而,他一言一行,都是那麼大快人心。
粗中有細,達於事理
救人須救徹,是魯達的行事準則。辭別了史進、李忠、金氏父女,他行俠仗義的故事不過暫告一段落。次日天色微明,金氏父女還在收拾行囊的時候,魯提轄又大剌剌走進客店來,表面上和他們道別,真意是來護送兩人全身而退。店小二不識英雄脾性,自不量力出面阻攔,魯達一腔怒火,盡數撒在這欺軟怕硬的市井小民身上。但見他叉開五指,朝小二面上摑去,一掌打得他吐血,再一掌打得他門牙脫落。
魯達看似莽撞,看人卻似明鏡般透徹,他心知金氏父女能順利脫身,全賴自己兩隻鐵拳,一身正氣。然而他畢竟分身乏術,無法時刻看護兩人,他料定店家懼怕鄭屠,不會輕易放人,是以早早來客店坐鎮。
為了防止店小二給鄭屠通風報信,魯達索性掇條長凳,一動不動坐了兩個時辰。想那魯達是條血性漢子,有酒必喝,有怒必發,居然能夠靜如處子,穩如泰山,安安靜靜守在店中。此舉大違平日行徑,卻暗合俠骨仁心。魯達在緊要關頭,便收拾以往的焦躁模樣,化作不動金剛,只為金家老小著想,保他們一路平安。
估摸著金氏父女走得遠了,鄭屠等人決計無法追上,這才起身離去。但是他救人的重任尚未結束,他還必須確保他們順利返鄉,重回平靜的生活,才算是真正的救人。救人的最後一步,魯達逕直來到鄭屠的豬肉鋪子。他先後點了十斤精肉臊子、十斤肥肉臊子、十斤軟骨臊子。
鄭屠這一早的生意甫開張,就被魯達纏住,他能欺淩弱小,憑空編出賣身契來巧取豪奪,如何看不出魯達是有意挑釁?只因魯達的官府身份與不容辯駁的威勢,鄭屠只得忍氣吞聲,忙忙活活幾個時辰,到忍無可忍時,才露出猙獰面目。他一聲冷笑,道提轄特來消遣於他。魯達更是火上澆油,把他辛苦切好的臊子劈頭蓋臉地打去。再看那鄭屠怒火攻心,抄起屠刀就要上前拚命。
鄭屠卻不知,魯達此舉另有謀算。他二人素昧平生,並無舊怨。魯達故意刁難,一是為了拖延鄭屠發現金氏父女逃脫的時間,二是激他失去理智,逼他先動手,自己再出手還擊才算「出師有名」。一切進展都在計畫之中,這廂右手拿刀,左手去抓,那廂卻不慌不忙,順勢按他左手,一腳踢翻在地。
似還不解氣,魯達緊握鐵拳,把他踩在地上,高聲喝罵。一罵鄭屠狂妄自大,枉稱「鎮關西」,二罵他強娶民女,傷天害理。魯達劍眉虎目,昨日壓抑的怒火,終於在這一瞬間爆發出力壓萬鈞的雷霆之怒!他往鄭屠面上再放三拳,一拳打得他鼻歪血迸,一拳打得他眉折眼碎,再一拳直打得他動彈不得,魂飛魄散。
魯達本想痛打鄭屠一頓以示訓誡,誰料一出手就難以掌控輕重。魯達命應天星,身手非凡,鄭屠縱有幾分本事,但他一介凡人,如何經受得住魯達十成力道的進攻?開弓沒有回頭箭,魯達做便做了,除暴安良從不後悔。轉瞬間他冷靜下來,想到自己在眾目睽睽下鬧出人命,必然要吃官司,而他孑然一身,若身陷囹圄靠誰來照應?電光火石間,魯達急中生智,指著鄭屠屍身再罵一聲「你詐死,洒家和你慢慢理會」,若無其事地揚長而去。
回到家中,魯達一改淡定的神態,匆忙收拾了盤纏和衣物,提一條短棒防身。當眾人發現鄭屠一命嗚呼準備狀告魯達時,這條好漢早已逃之夭夭,沒了蹤跡。
魯達三拳擊斃鄭屠,是與生俱來的正義感使然。面對無親無故的金氏父女,魯達不僅仗義相救,而且為保他們平安,不惜放棄安穩逍遙的提轄生活,走上一條顛沛漂泊的逃亡之路。他罵人、打人甚至殺人,他做的這一切都不是為了自己,而是堅持心中認定的「天道」,即懲惡揚善的俠義精神。
(原標題為:〈「水滸英雄」系列:平生不知誰是我 一夕潮信度佛心(1)談魯智深的魯莽和豁達〉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