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瑞那達風光(claudio968/Adobe Stock)
多年之前,在加勒比海的格瑞那達,曾發生了一起小小的戰爭。說它小,一共也沒死多少人,時間更是只持續了三四天。但是它卻深刻改變了當時加勒比海的軍事和政治格局。不僅如此,自從這一戰之後,之前咄咄逼人,步步緊逼的蘇聯及其代理人,再未贏得任何一起與西方陣營抗衡的戰爭。相反,蘇聯卻逐漸沉淪、深陷泥淖,最終沒過幾年就轟然倒塌。而里根帶領美國,及其盟國全面恢復經濟,軍事節節勝利,由此基本奠定了今天的國際地緣政治格局。
格瑞那達簡介
格瑞那達(網絡圖片)
格瑞那達,是加勒比海向風群島(也就是最靠東面的一些小島)中面積最小,人口密度卻最大的一個島。它是一個對於中國人來說似曾相識但又極度陌生的國家,許多中國人無法在地圖上找出這個島國所在的位置。
她的面積很小,小到什麼程度呢?僅僅344平方公里,比我國上海市寳山區(294平方公里)面積略大。她的人口也非常少,少到什麼程度呢?僅有10萬人。那麼上海市寳山區有多少人口呢?有140萬人,是格瑞那達的14倍之多,該國之小可見一斑。
自從大航海時代以來,先是法國人,後來又是英國人,他們都在加勒比海經營了很久。這期間格瑞那達島上曾廣泛種植了甘蔗、果樹、可可和肉豆蔻。最後肉豆蔻這種香料是很多國家和地區的廚師們的秘訣。有了它,人們的餐桌上就能平添一道道美食。島上的居民發現肉豆蔻非常適應格瑞那達島的氣候──到1940年時,格瑞那達出產的肉豆蔻產量竟佔全世界的三分之一。考慮到這個島狹小的面積,這個成績不得不說是非常驚人的。
肉豆蔻(Unclesam/Adobe Stock)
雖然這個加勒比海小國在全球範圍沒有什麼知名度,但是幸虧肉豆蔻幫他們獲得了一席之地。不過格瑞那達在中國人心目中依然只能說是默默無聞,因為我們可能更加青睞辣椒、青椒、豆瓣醬、醬油或者老乾媽。
不過,到了1983年,事情發生了很大的變化。
在這一年,根據中共的歷史教科書裡面的說法,美國「悍然出兵」,「入侵」了這一國家。這一行為確實令美國遭到當時世界上100多個主要國家,包括傳統盟友西歐各國,特別是英國在內的集體反對。
所以,在仇視美國,宣稱「美帝忘我之心不死」的中國,入侵格瑞那達被當作一樁美國霸權主義粗暴干涉他國內政、踐踏他國主權的罪證,一直以來都被反覆提起。
比如說:1983年10月25日拂曉,以「復仇女神」為名的作戰計畫正式開始實施,美國陸、海、空三軍協同作戰,在短短4天時間裡,以戰亡18人、損失直升機7架的代價,解除了格瑞那達的武裝,達到了佔領全島的目的。美國在軍事上是勝利了,但在政治和道義上卻是極不得人心的。一位美國記者在軍方記者會上大聲詰問:「今天美國認為格瑞那達不順眼,可以派軍隊大舉進攻。那麼明天呢?美國是否會派侵略其他國家呢?」
美軍開進格瑞那達(網絡圖片)
既然被說成是「侵略」一個主權國家的非正義戰爭,很多人腦海中一定會想起血流成河、人民反抗、軍人被伏擊、圍攻或者炸彈襲擊之類的鏡頭。然而出乎大部分人意料之外,美軍「入侵」格瑞那達的「復仇女神」行動後,當地居民不光興高采烈地歡迎「美國爸爸」,還帶著美國大兵到處搜捕政府軍,並稱美軍出兵是「拯救了格瑞那達」,使得當時的美國總統里根心情大好,並稱這是他就任總統職位以來「最快樂的一天」。如此反差的畫面,不由得令人大跌眼鏡、掩卷沉思。
為什麼身處兩個不同陣營的人對格瑞那達這件事的講述竟然可以差別這麼大?事實究竟如何?帶著這樣的疑惑,經過深入探究之後,我們發現,這其實是一個頗為曲折,甚至略顯浮誇的故事。
「格瑞那達人民站起來了!」
格瑞那達很久以來都是英屬殖民地。二戰以後英國國內工黨長期執政,意識形態接近社會主義。工黨主要關注國內民生,主張增加工人福利,為此不惜削減海外殖民地的投資投入,將這些經費用於改善國內民生建設,因此對海外殖民地的態度比較溫和,傾向於讓他們各自獨立。
1973年巴哈馬群島在英國主導下宣布獨立後,英國工黨進一步加速了東加勒比海其他島嶼的獨立進程。
這樣就到了1974年2月7日。這一天,格瑞那達正式宣布獨立。當晚12點,米字旗從首府喬治堡上空徐徐降下,唱詩班兒童唱起了新國歌《歡呼吧,格瑞那達》,在歌聲中升起了畫著肉豆蔻圖案的格瑞那達新國旗。
格瑞那達國旗是這樣的,可見格瑞那達人民有多麼熱愛肉豆蔻這種植物。(圖片來源:公有領域)
從這一天起,格瑞那達成為一個新的獨立的君主立憲國家。雖然英國女王伊麗莎白二世擔任其名義上的國家元首,但女王任命保羅・斯庫恩博士為總督,代理國家元首,總理由不久前贏得議會選舉的埃里克・蓋里繼續擔任。
埃里克・蓋里領導的政黨稱為聯合工黨。此人是個神奇的政治活動家。他曾擔任格瑞那達工會的主席,雖然後來因為貪污公款,一度被解職。但是由於這個人有很強的煽動能力,竟然在後來奪回了這一權力,甚至還在1967年首次帶領聯合工黨成為了格瑞那達殖民地總理。
蓋里身上的諧星氣質不僅於此,他還是一個飛碟愛好者。這個愛好出現在一位政治家身上真是十分神奇,但更為神奇的是,1978年,七十七國集團為了酬勞這位身材矮小的怪人在聯合國大會上支持中東阿拉伯人和納米比亞非洲人的好意,竟然推動聯合國大會堂而皇之地通過了33/426號決議,呼籲各國著手「探索和研究地外文明,對外星人組織一次調查」。
不過,埃里克・蓋里在其他方面的才能就相當一般了。
英國政府在獨立前夕贈送給格瑞那達政府10萬英鎊,不久之後這筆錢在政府部門的運轉中卻神秘地消失了。事情真正的詭異之處在於,經過長時間深入調查之後,也沒人能說得清楚這筆錢是怎麼丟的。英國政府本來有一個250萬英鎊的無償經濟援助計畫,這10萬英鎊是其中的第一筆錢。於是,英國人宣布,如果格瑞那達政府說不清這筆錢去了哪裡,就不會提供其餘的援助。
蓋里政府能把這麼一筆錢給折騰沒了,充分說明這位總理及其政府的典型風格。其貪婪和能力低下在格瑞那達全國範圍內造成了相當長一段時間的混亂。甚至獨立當天,格瑞那達碼頭工人和水手還在鬧罷工,使得發電站由於缺乏燃料而停轉,首都聖喬治陷入一片黑暗。
大家不要忘了,這一天的24時將要舉行降旗升旗儀式,標誌著一個國家的獨立——「格瑞那達人民站起來了!」而儀式舉辦地周圍卻是黑秋秋一片。我們中國人很難理解在外國竟然能發生這樣丟面子的情況。
在中共這裡無論是開個會還是慶祝個事,甚至落成個建築物,都要治安環保消防環衛全面配合,嚴格保障各項事宜全部落實到位、嚴絲合縫、不出差錯。蓋里政府就不能派個得力的官員,跟碼頭工人好好說說、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讓他們至少保證獨立當天的燃料電力供應嗎?真是太丟人了。外國人真的太浪漫了,浪漫到散漫了。
不過其實,在二戰後全世界範圍內獨立的很大一批國家,他們的政府的執政能力普遍比較低下。蓋里政府只不過是其中之一罷了。蓋里政府之所以在後來顯得捉襟見肘、錯漏百出,還跟格瑞那達國內另一位主要的政治領袖——畢曉普的積極活躍有著很重要的關係。
這位畢曉普生於40年代,父母是殼牌石油公司的工人。畢曉普在格瑞那達島上接受了小學和中學教育,然後依靠英國提供的獎學金在倫敦金融學院留學。按理說應該會成為新一代商界精英,但畢曉普志在從政。他早在高中時就與人一起成立了名叫「格瑞那達青年追求真理大會」的青年團體,更在留學期間接觸了從美國傳來的「黑人權力」運動。
1973年29歲的畢曉普返回格瑞那達後,一方面從事律師活動,另一方面搞起了「新寳石運動」。其綱領包括「黑人權力」、「反帝國主義和不結盟」、「致力於真正的獨立」、「爭取工人權利」、「爭取婦女權利」、「反對種族主義(南非)」、「世界和平」等七條。看來,說他是當時全球範圍內一些政治風雲人物的精神信徒,是不過為的。
畢曉普(左)和卡斯特羅(網絡圖片)
畢曉普在「新寳石運動」旗幟的召喚下,帶領碼頭工人、農民和城市無業遊民們,與執政的蓋里政府中的聯合工黨及工會發生了激烈的衝突。兩個派別的成員經常在首都聖喬治的街頭大打出手,其形勢很像1931年大選之前的魏瑪德國——當時納粹黨也是憑藉衝鋒隊與其他派別展開了轟轟烈烈、拳拳到肉的激烈鬥爭。
不過在當時,由於蓋里政府掌握了警察力量,所以這類武鬥往往以畢曉普的「新寳石運動」這一邊的人被打得頭破血流、鎩羽而歸告終。
紅色理想
考慮到在鬥爭中佔不到上風,畢曉普開始尋求外國勢力的幫助。
他在70年代中期向蓋亞那的某個秘密基地派出12名黨員(後來稱十二使徒),向古巴軍事教官學習游擊戰術。由於同樣信奉「槍桿子裡出政權」,畢曉普組建了自己的武裝力量——「人民解放軍」。但是由於這個名字非常不受古巴人及其後臺老闆——蘇聯人的喜愛,所以後來又更名為「民族解放軍」。
畢曉普還試圖利用種族力量來獲取其他島國的支持。在1970年特立尼達島爆發的襲擊印度移民店舖的「黑人權力」遊行中,畢曉普親自率領「兄弟的格瑞那達人民」代表走在打砸搶隊伍的前列。如果你到這裡還看不清畢曉普主張的「黑人權力」到底是什麼性質的權力的話,瞭解畢曉普參與的下面一個活動你就該懂了。
1970年12月,畢曉普和一些西印度群島的黑人知識份子組成了一個名叫「論壇」的組織,主張在加勒比海地區實行「經濟改革」。到底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改革呢?其實具體內容一說出來,你就會覺得聽上去好熟悉:
1、沒收列強在當地國家的資本和投資;
2、對本土白人和黑白混血人擁有的企業和土地實施無條件國有化;
3、將上述資產分配給貧窮的黑人民眾。
4、待格瑞那達革命成功後,將「論壇」組織用來作為「輸出革命」的工具,號召其他加勒比海島國的左翼知識份子和人民群眾用暴力推翻現政府,像格瑞那達一樣建立一個擺脫了「過時價值」的「新社會」。
看到這裡不由得想起中共的兩句話:
「全世界的無產者,聯合起來!」「我們要去解救世界上三分之二還生活在水深火熱中的人民!」
政變和外國軍事援助
時間一晃就來到了1979年3月13日。這一天,格瑞那達總理蓋里,正在飛機上,準備到紐約去,在聯合國大會上發言,談論如何尋找外星飛碟。
可惜這一次,仰望星空的蓋里卻腳下拌蒜。
13日凌晨,一艘蘇聯遠洋遊輪「伊萬・弗蘭科」號悄悄駛抵格瑞那達近海,然後不動聲色地下錨停泊在聖喬治港外。雖然時值午夜時分,很多搭乘該輪的西方遊客正在熟睡當中,但船上很多艙室卻燈火通明,人員往來穿梭,通訊異常忙碌,進行著各種準備工作。
13日清晨天剛亮,畢曉普手下的「民族解放軍」突起發難。其成員襲擊了兵營、廣播電臺、政府大樓和警察局,並跑到蓋里政府所有部長們的家裡,將他們盡數逮捕。政變者們還拘留了前警察總監和總督斯庫恩博士。不過還好,斯庫恩博士很快在畢曉普的命令下被釋放。「民族解放軍」控制了全島,政變取得了成功。
13日上午,洋洋得意的畢曉普通過廣播電臺向全島宣布,終止1973年憲法的實施,並隨即頒布了《第1號人民法》,宣布由「新寳石運動」組成「人民革命政府」,其主要幹部紛紛出任新政府部長,畢曉普本人擔任總理。
與此同時,前總理兼飛碟愛好者蓋里還沒來得及在聯合國大會上發言,聽到國內政變的消息,這位諧星只是沒心沒肺地聳了聳肩,就決定選擇留在美國,過起流亡寓公的生活來。順便說一句,此公後來於1983年重返格瑞那達繼續參政議政,但其政黨再也沒贏過選舉,大概他的好運氣在前半生就已經用完了。
人民革命政府上臺後立即採取了一系列專政措施。
首先「革命領袖」不能沒有地方辦公啊,於是徵收了聖喬治城內最好的「島嶼人」飯店,將這座大樓作為畢曉普的辦公室。
其次,領袖也不能沒有地方住啊。政變發生在3月份,但僅僅到了6月份,畢曉普這位昔日貧窮的,號召「黑人權力」和「碼頭工人及婦女權益」的「革命導師」便已在聖喬治的主幹道「閱兵大街」上擁有了三座別墅,在另一處叫做「檢疫站」的地方擁有四套公寓,在維爾德爾山上佔有一座官方官邸。
自己住得好好的,也不能忘了小夥伴們。在總理官邸的街對面有另一座殖民時代的豪宅,於是「新寳石運動」將其原來的主人趕走,然後讓畢曉普長期的夥伴和親密戰友伯納德・科爾德夫婦住了進去。
科爾德是何許人也?早在高中時期,畢曉普便與此人一起,成立過名為「格瑞那達青年追求真理大會」的青年團體,兩人確實是好夥伴、老搭檔了。因此,分享權力也就成了順理成章的事情了。
除了擔任「新寳石運動」的主席和「格瑞那達人民革命政府」的總理外,畢曉普還擔任全國武裝力量總司令和「國家安全委員會」主席。該委員會的成員除他之外還包括「民族解放軍」司令兼國防部長哈德森・奧斯汀少將,「新寳石運動」政治局成員艾瓦特・萊恩上校,他也是畢曉普曾派往蓋亞那的「十二使徒」之一。還有保安部長利安・詹姆斯。詹姆斯每天都要負責擬定應該逮捕的政治犯的名單,每天交給畢曉普簽字,不過有時科爾德也負責簽發逮捕令。
新生的格瑞那達人民革命政府不光是忙著霸佔財產和瓜分權力,他們也在發愁物資短缺和資金匱乏等各種問題。不過政變之後僅僅一個月,古巴領導人卡斯特羅就派來了貨輪「馬坦薩斯」號。其上滿載各種糧食、機械、醫藥、燃料等格瑞那達急缺的物資。面對這些援助,畢曉普不禁感激涕零,興沖沖地宣布:「對於兄弟的古巴人民,格瑞那達的大門始終是敞開的。」於是古巴和蘇聯專家顧問如潮水一般湧入了這個彈丸小國。
可是,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這些源源不斷的饋贈,每一件暗中都標好了價格。
後來公布的材料顯示了古巴人對格瑞那達的控制程度之深。從「新寳石運動」政治局和全國委員會到人民革命軍,從人民革命武裝力量部到農業部,從公共衛生部到體育文娛委員會,格瑞那達的所有政府部門中全都安插著古巴人,由古巴顧問制訂黨和政府的各項政策,並包攬了國防建設。
一個曾以「致力於真正的獨立」為宗旨的,獨立沒多久的國家,就這樣逐漸忘卻了「獨立」二字的涵義。
與此類似的,還有蒙古「民族英雄」蘇赫巴托爾。雖然此人號稱帶領蒙古從原宗主國中國獨立出去,但其實成立的不過是一個蘇俄領導之下的衛星傀儡國。籠罩在蘇聯陰影下的蒙古,所有政府部長的副職都是俄國人,國家元首和總理等國家領導人必須娶俄羅斯媳婦,蒙古官方推行使用經過俄羅斯人「改良」的新蒙文。所以,蘇赫巴托爾實際上只是蘇共的代理人,沒給蒙古國帶來獨立,而是幫助蘇聯統治蒙古國。畢曉普其實只是步其後塵。
當然,畢曉普政府可以說,因為存在著「帝國主義忘我之心不死」,還殘留著「陰謀復辟」的前政府,且還存在著「無所不在」的反革命力量,因此只能以不顧一切手段方式加強全國集權和暴力專政。在這樣的情況下,可以讓渡一部分「獨立主權」等等,但蓋里政府雖然貪腐無能,但畢竟沒出讓任何「國家主權」,更不曾「引狼入室」。
原先,蓋里時期的格瑞那達就像其他加勒比海島國家一樣,只有一支英式警察部隊,以及一支擁有小規模輕型武裝的防禦部隊。畢曉普政變後,外部援助源源不斷地輸入,格瑞那達人民革命軍的兵力從政變時的150多人迅速發展到1983年時的1500人,另外還擁有2000人左右的民兵,全部由蘇聯通過古巴援助的蘇制武器裝備起來。
格瑞那達當時與蘇聯、古巴、朝鮮簽署了多個秘密軍事援助協議,此外還與捷克、東德和保加利亞也簽署了類似文件。通過這些援助計畫,格瑞那達獲得了一萬支自動步槍,1150萬多發子彈,7000枚手雷,30門野戰炮和1.1萬發炮彈,還有大量的RPG、高射機槍、裝甲車、卡車,甚至包括4艘海岸巡邏艇,156套無線電臺、2萬多套軍服和可以容納5000人的軍用宿營帳篷。
後來被繳獲的部分古巴運來的軍火(網路圖片)
儘管這3500名軍人和精良裝備已經使得格瑞那達周邊的一些海島國家上象徵性的警察部隊相形見絀,但格瑞那達人民革命軍還是擬定了1983年到1985年的「三年發展計畫」,計畫繼續組建三個正規營和9個民兵營,計畫要建立總計18個營、7200人到10000人的軍隊。這個數字還不包括參謀部、警察部隊和其他輔助部隊的人員。如果這一計畫落實到位,那麼按照人口比例計算,格瑞那達將成為世界上擁有最龐大軍隊的國家之一。格瑞那達全國一共只有10萬人口,如果把一萬人變成軍隊之後,就相當於美國要建立起一支2300萬人的部隊(實際140萬人),或者中國要建立起一支1億4千萬人的部隊(實際350萬)。
很顯然,格瑞那達無力負擔這樣規模宏大的武裝力量。格瑞那達當時面臨的周邊局勢和國際環境對這樣一支軍隊也沒有實際的需求。佔總人口10%的一支窮兵黷武的軍隊,其用途不可能是保家衛國,而必然淪為替古巴和蘇聯充當侵略和顛覆其他加勒比海國家的另一個打手。
3000米長的跑道
1980年,也就是「新寳石運動」政變的第二年,格瑞那達向巴西銀行貸款420萬美元,購買了一架巴西產的雙引擎18座小飛機,用來開闢格瑞那達珍珠機場飛往巴貝多和特立尼達的航線,她的重要意義是在於從此格瑞那達有了夜間航班。
格瑞那達老機場稱為珍珠機場,只有1200米長的跑道,無法起降大型飛機。不過由於格瑞那達人口不多,更大的飛機顯得沒有必要。往返格瑞那達的客人往往從巴貝多或者特立尼達中轉。
1981年,格瑞那達人民革命政府經濟計畫部,批准了在本島的最南端薩林斯角修建新機場的建設工程,計畫修建一條長達9000英尺(2744米),加上滑行道延伸部分長達1萬英尺(3000米)的跑道,建設所用資金主要從古巴和蘇聯貸款。
這引起了美國的注意。
1983年3月23日美國的一次全國電視講話中,當時的美國總統里根不僅對美國公眾首次提出了「星球大戰計畫」這一嶄新概念(這一計畫沒過幾年就引起了世界格局的激烈變化,得以永載史冊),與此同時,里根總統還出示了一張由SR-71偵察飛機拍攝的薩林斯角機場的照片。
他說:「格瑞那達甚至連空軍也沒有,他們需要這麼長的跑道是針對誰的呢?加勒比海是我們重要的國際商業航道和軍事交通線,美國進口的石油一半以上要經過加勒比海。格瑞那達迅速增大的軍事力量與不足10萬的人口不成比例,與該國面臨的所有可以想像得到的威脅也不相關。簡單來說,蘇聯和古巴試圖將格瑞那達軍事化的行為只能視為在構築勢力範圍。」
修建中的薩林斯角機場(圖片來源:公有領域)
上世紀80年代初里根上臺之際,美國還在延續70年代的頹勢。在整個70年代,受越戰、捷克1968年革命(即布拉格之春)、中東石油危機的影響,西方世界在二戰結束後的「二十年繁榮」宣告結束,逐漸走向停滯。而同時期勃列日涅夫統治下的蘇聯由於獲得了巨額的石油出口收入,國力增強,逐漸擺出了咄咄逼人的全球性進攻態勢。
從1970年到1979年,蘇聯在全球的影響力逐步擴大,莫斯科的膽子也越來越大。蘇聯,古巴和「東方古巴」通過政變、代理人戰爭或直接軍事介入的方式,在格瑞那達、莫桑比克、安哥拉、貝南、南葉門、衣索比亞、尼加拉瓜、阿富汗、寮國、柬埔寨等國都建立了親蘇、親古巴、親越的新政權。此外在薩爾瓦多、哥倫比亞、秘魯、扎伊爾、阿曼、伊朗、北葉門等國扶植反政府武裝力量。
蘇聯的勢力不斷擴張,雖然引起了西方國家特別是美國越來越大的擔憂──事實上他們也從來沒停止過擔憂──但是當時政界的主流聲音卻是退讓和妥協──因為整個西方包括美國都在不同程度的停滯甚至衰退之中。
即使全美國都是這樣想的,羅納德・里根卻沒有這樣想。
里根雖然是演員出身,但卻不是一個平庸之輩。
他的國際政策,或者說與蘇聯抗衡的政策,簡單來說主要分為四個部分:
第一,意識形態層面,將蘇聯斥為「邪惡國家」。如前文所述,雖然美國在衰退中,但里根總統卻選擇了與邪惡鬥爭,首先就擺出了不妥協的姿態。
第二,在軍事層面,振興和強大美國武裝力量。經過越戰的泥淖,美國軍人的自信心和榮譽感都受到了摧殘。然而禍不單行,1980年4月,美軍派遣特種部隊試圖解救被伊朗扣押的美國人質遭遇慘敗,讓美國軍人的信心進一步大減。
但里根力主推行振興和強大美國武裝力量的政策,研發了包括B1-B戰略轟炸機在內的一大堆先進武器。並且,倘若你檢視一架美國空軍的F-16、F-15戰鬥機、KC-10空中加油機或者是B-1B轟炸機垂直尾翼上的編號,你很有可能會發現這些飛機的生產年份是20世紀80年代中的某一年。在羅納德・里根擔任總統的時期,充足的國防開支使美國空軍擁有了能贏得戰爭勝利的平臺。
第三,在技術層面,嚴格實施對蘇聯的技術封鎖。本來西方國家對蘇聯擁有決定性的技術優勢,但通過花錢買技術,蘇聯逐漸也擁有了一部分高質量產品的生產線,使得蘇聯擁有了一定的與西方產品相抗衡的能力。
但里根上臺後對蘇聯實施更加嚴厲的技術封鎖。這類封鎖本來可能需要很長一個時期才能見效。但恰逢當時國際油價下跌,由於技術封鎖使蘇聯精煉石油的能力大為下降,高級石油產品的輸出能力大大減弱,進一步減少了石油出口收入,增大了蘇聯的困難,並使其在1980年代後期進入了抑制不住的「雪崩」狀態,才導致戈爾巴喬夫考慮進行改革,以換取西方的一些政策緩和。
里根(右)和戈爾巴喬夫(網絡圖片)
第四,經濟上,里根主張大規模的減稅和促進技術創新。簡單來說,前者使長期停滯的美國經濟得到恢復和發展;後者使包括IT技術在內的一些產業出現突破性創新,其結果就是克林頓政府上臺後「信息高速公路計畫」的順利開展,並借由領先的IT技術特別是網際網路技術甩開了世界上所有除了美國以外的經濟方面的競爭者,包括歐洲和日本在內,重新樹立了美國在世界經濟上的主導性地位。
以上四點,也可以簡單地用一句話來加以總結:「以實力爭取和平」。這句話和「星球大戰計畫」、「羅納德里根總統」一樣,是足以載入史冊的經典話語。
所以,此時的里根不僅注意到了格瑞那達薩林斯角機場上的這一條在建設中的長達一萬英尺的跑道,他還決心以格瑞那達事件為契機,向蘇聯人發出一個盡可能強硬的信息,即當他們「武裝和資助恐怖份子並顛覆他國政府時」(《里根回憶錄》中文版第255頁),美國將再也不會袖手旁觀了。美國將以實力而不是一紙空文,去求得和平。
又一次政變
根據1979年頒布的《第八號人民法》,格瑞那達人民革命政府宣布自己有權對「反社會人士」進行「預防性拘留」,且拘留時既不用出示逮捕令,也不用進行審判。
格瑞那達的所有其他政黨都在1979年政變後遭取締,其領導人紛紛遭到通緝和逮捕。關押犯人的里士滿山監獄此時人滿為患,在此關押的政治犯達到579人。其中除了被取締的各黨派首領,還有蓋里時期的各部部長,當然也少不了普通的農場主、工人、農民、碼頭工人、漁夫,教師或其他職工,甚至還有數十名未成年人。
島上的民間報紙、結社自主也不復存在。1979年7月,政府使用軍隊驅散了全國性的一次群眾聚會,打死打傷18人,1982年又取締了所有反對派的報紙。
不過,「新寳石運動」自身在取得權力之後不久很快產生了某種分歧。簡單來說,畢曉普雖然親蘇,但畢竟在倫敦學習經濟學時曾經接受一些西方學者的思想,他主張在嚴厲的「革命」成功後逐步以人民自治來替代全國政府管理,比如恢復言論自由、全面選舉等。
但他的「親密戰友」兼「副手」科爾德卻是一位遠比畢曉普更為原教旨主義者的人。他主張在革命政變後更上一層樓,宣布「新寳石運動」為布爾什維克。畢曉普則認為自己的黨的定位只是「較為進步的政黨」,他認為無論是「新寳石運動」或是格瑞那達都還沒到某種高級階段,不能揠苗助長。
這種分歧在之前就曾以一些微妙的形式表現出來。比如,當科爾德用武力沒收了當地的可口可樂工廠,並查封了一些民間報紙後,畢曉普跑到特立尼達和聖露西亞修養了兩個月的時間,以含蓄地表示自己的抗議。
1979年底,在古巴政治顧問的「建議」下,畢曉普不得不派遣「十二使徒」之一的奧斯汀將軍前往蘇聯接受「政治培訓」。此後該將軍的足跡在蘇聯人的安排下遍佈越南、尼加拉瓜、朝鮮等地,每到一國均簽署接受軍援的秘密協議。
1983年9月5日奧斯汀剛在朝鮮簽完一項援助條約,就接到本國電報,要求他立即啟程回國。但由於轉機的麻煩,等他回到格瑞那達時,這次會議已經開完了。
在這次會議上,雖然奧斯汀缺席,但與會的「十二使徒」中的大多數成員做出了一個秘密決定:廢黜莫里斯・畢曉普。
廢黜畢曉普的直接原因是,畢曉普主張在國內政治方面實行更溫和的調整,並發展同歐洲共同體和加拿大的經濟合作關係。他還在1983年6月前往美國會見里根總統,試圖緩和與美國的緊張關係。在會晤中,雖然畢曉普的言辭還有些模棱兩可,但他答應加強與美國的合作。
畢曉普態度的軟化不僅源於他留學時接受的西方思想,還由於當時格瑞那達人對格瑞那達「人民革命政府」越來越強烈的不滿。當時「新寳石運動」所進行的國營農場的試驗失敗了,一項古巴專家幫助制訂的漁業計畫也宣告失敗。政府提高了電費,但停電越來越頻繁。首都的街頭巷尾開始出現竊竊私語,一張傳單表明了一些格瑞那達人的想法:
「我們想要回我們的國家……我們步行著前去推翻蓋里政府時,我們是為了奪回自己的權利和自由,是為了終結腐敗和肆意凌虐。我們當年參加戰鬥是為了一個團結的格瑞那達,這一切都是畢曉普許諾給我們的。」
「今天我們卻徹底失去了自由,肆意凌虐變本加厲,更不用說國家的建設和開發了。畢曉普,我們當年參加戰鬥不是為了讓你變得跟蓋里一樣。讓古巴人滾出我們的國家!我們參加戰鬥不是為了被賣給古巴人當豬仔!」
畢曉普這種試圖甩開蘇聯和古巴的手掌,跟西方國家靠攏的態度遭到了「新寳石運動」內部強硬派的反對,也引起了他的古巴和蘇聯主子的猜忌。在古巴和蘇聯「顧問」的指點下,副總理科爾德和人民革命軍司令奧斯汀嘗試蠶食畢曉普的權力,但遭到了畢曉普憤怒的拒絕,那麼,已經很清晰了,就只剩下廢掉畢曉普這一條路了。
1983年10月12日,格瑞那達全國委員會通過決議將畢曉普軟禁。過了兩天又將其開除出黨,罪名包括在使格瑞那達經濟「社會主義化」方面行動不夠迅速、沒有鞏固革命、運用專政手段對付黨內同志等。老賬新賬一起算,並把責任都推到了他的頭上。
但是,在很多格瑞那達人看來,畢曉普的路線畢竟較為溫和,上臺這幾年也為民眾辦過不少好事,比如修建公路、設立醫院等。所以,他在普通人民心目中依然得到同情。雖然人民反對過畢曉普的一些具體做法,然而這跟廢掉畢曉普不是一回事。
很快,10月19日上午,一群格瑞那達人在聖喬治街頭舉行集會示威,反對全國委員會發動的新政變,要求立即釋放畢曉普。這群人後來向著維爾德爾山上的總理官邸走去,並喊著「我們要莫里斯」的口號。沿途加入的群眾越來越多,最後竟達三四千人。
這群人驅散衛兵,順利闖入總理官邸,解救了多日以來一直被捆綁在床上的畢曉普。畢曉普雖然神情委頓,但對於自己恢復行動自如大為高興。他隨後帶領群眾和聞訊而來的一些支持者闖進了人民革命軍的總指揮室,但卻發現自己無法號令軍隊,顯然這是軍隊中的強硬派佔了上風的緣故,也不能排除古巴「顧問」從中作梗。
下午,人民革命軍的三輛裝甲車從另外一個兵營趕來,在接近總指揮室時向在場的群眾開槍開炮,多名群眾被打死。目睹這一切的畢曉普哭喊道:「上帝!他們居然向群眾開火」,隨後畢曉普和幾名主要追隨者被趕出指揮室,全部槍斃。畢曉普懷孕的情人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饒她腹中的胎兒一命,但依然被軍人們活活毆打致死。
除了這些人之外,在聖喬治街頭支持畢曉普的示威群眾當中也有100多人被當場打死,300多人受傷。
雖然畢曉普被殺的第二天,格瑞那達人民革命軍總政治部宣布其對反社會主義的「反革命」、「人民的叛徒」的鎮壓取得了「偉大勝利」,但不管從什麼意義上來說,畢曉普嘗試在格瑞那達建立一個獨立、團結和進步的新國家的努力,終究是歸於失敗了。
同一天,奧斯汀將軍宣布以16人組成的「革命軍事委員會」取代原先的「人民革命政府」,他本人擔任這個委員會的頭頭。他還宣布全國實行為期4天的緊急狀態,以及24小時全天宵禁。未經許可離開自己住處的人都可以被巡邏隊不加審訊予以立即槍決。
畢曉普及追隨者被槍殺地點,滄桑的牆壁好像在訴說著什麼。(網絡圖片)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