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tienne Oliveau/Getty Images)
【看中國2019年3月9日訊】我有位朋友,一家五口人,一桌吃飯,卻各自為政,有人吃麵條,有人吃米飯,有人吃饅頭,有人吃三明治漢堡包。朋友笑言這一頓飯其實是五頓。為何如此?因為一家人口味各異,體質與營養需求各不相同,所以索性各取所需,各吃各飯,倒也其樂融融。
朋友一家人的情況也許並不多見,但我們都有這樣的體驗,過年一大家子吃飯,同一道菜,有人說咸了,有人說淡了,有人說油多,有人說正好。一家人,吃頓飯都能吃出不同意見,更何況社會公共事務?因此,在公共事務的處理上,出現不同意見也是人之常情,而社會管理者,面臨反對與挑戰也再正常不過。
反對是人性,包容反對未必是人性。但包容反對於個人而言,卻是值得稱讚的胸懷與品質,於管理者而言,則是必備的胸懷與品質,即職業道德。君權時代,正直的史家會大書特書包容反對的必要,再三以史實來告誡歷代君王納諫、包容反對。而現代文明社會,則將人們的反對權寫入憲F與F律。反對,既是G民權利,也是G民責任。包容反對,是從政者的職業道德,也是職業規範。反對是否成為我們生活中習以為常天經地義的權利,就是社會政治文明與野蠻的分水嶺。
珍妮特·蘭金(Jeannette Pickering Rankin)是美國第一位女性國會議員。蘭金是女權政義者,也是和平政義者,她曾投票反對美國參加一戰,她也是珍珠港事件後唯一投票反對對日宣戰的議員。為此,她發表聲明說:「 我想站在我的國家一邊,但我不能投票支持戰爭,我投反對票。」
當時,投反對票的她遭到了民眾空前的抵制,憤怒的民眾甚至對她發出死亡威脅,美國政府不得不動用police保護她的人身安全,她的選民發電報告訴她「百分之百的蒙大拿人反對你」。這個反對票,成為她政治生涯的終結。其實蘭金在決定投反對票的時候,就知道會有什麼結果,她私下告訴友人,「我雖然失去了一切,但我還是我自己。」
這就是反對者蘭金,寧願被全世界拋棄,也不背叛自己。我在前文中多次提到,人活著第一要追求人的尊嚴,第二要追尋生命的意義。何謂生命的意義?就是做最好的自己。對和平政義者蘭金而言,最好的自己就是絕不背叛和平的信念。很多人也許會認為蘭金迂腐,但沒有了蘭金這樣堅持自己信念的反對者,美國就不會是美國,而如果她的反對權沒得到聲張與保護,美國也不會是美國。
美國,本就是一個在反對之中冉冉升起的國度。沒有反對英王宗教迫害的五月花號天路客們,就不會有北美十三州的繁盛。沒有反對英王苛捐雜稅的大陸議會代表們,就不會有北美十三州的獨立。沒有反對蓄奴制的林肯,沒有反對黑人給白人乘客讓座的羅莎·帕克斯,沒有反對種族歧視的馬丁·路德·金,美國就不會是現在的自由燈塔。而沒有自由為引擎,美利堅又怎能如此繁榮昌盛,又怎能誕生比爾·蓋茨、喬布斯、馬斯克們,一次次革新,引領人類在文明之路上高歌猛進?
反對讓美國人性,包容反對讓美國文明、讓美國不停進步。能夠反對讓美國人獲得人的尊嚴,讓美國人能夠追尋生命的意義。人,活著,就不可能永遠贊同,從不反對。只因人不是豬,給點吃食,就嗯嗯嗯一路贊成到屠宰場。
我看過一個大會表決視頻,主席台上,會議主持人問:「關於……,贊成的請舉手。」下面呼啦啦舉起一大片,但仍然可以看到有少數人沒舉手。主持人接著問:「反對的請舉手。」下面死一邊沉寂,剛才沒舉手同意的少數人依舊沒舉手。於是各代表團團長依次高喊:「沒有。」主持人乃高聲宣布沒有反對票。最後,主持人問:「棄權的請舉手。」弔詭的一幕出現了,下面依舊死一般沉寂,無人舉手。於是團長們再次高喊「沒有」。主持人乃高聲宣布,沒有棄權票,決議通過。
不贊成,無非意味著反對或棄權,但在這個大會上,卻偏偏出現了不贊成不反對也不棄權的代表。這邏輯無法成立的荒誕卻偏偏能在現實中出現,讓看視頻的我既想哈哈大笑,又不禁遍體生寒。
不贊成不反對也不棄權的荒誕,明明啪啪啪抽打著每個與會者的臉,但每個人都老著臉厚著臉皮假裝看不見這荒誕聽不見這打臉聲,而臉皮本該辣生生疼得無臉見人的主持人,卻偏偏能腆著臉睜著眼宣布「通過」。能上演這出荒誕劇,這幫人模狗樣端坐現場的,跟反對者蘭金們一比還能叫人嗎?分明就是一群豬,為了保住吃食的腦袋,為了槽裡的豬食,就能嗯嗯嗯嗯到底。
如此厚顏無恥的荒誕本不該發生在人世間,卻偏偏一幕幕重演。怎不叫人既笑出淚,又遍體生寒?一個討論公共事務的大會,竟然人人噤若寒蟬,發不出反對之聲,一切還能好嗎?
不作不死,不讓反對,就是作死,而作死者往往會為淫威之盛自鳴得意,不知死期將至。稍稍明瞭歷史規律,目睹這幕荒誕劇,本可坐倒看戲,笑到落幕為止。但人人坐倒看戲的社會,進步又怎會如期而至?無非是依照王朝更迭週期律,荒誕劇一幕接一幕,豬角們你方唱罷我登場。
我們的輿論場有句贏得滿堂彩的名言金句:社會的進步,不是靠一幫勇敢的人去觸碰勇氣的上限,而是靠普通人一起,一點點抬高勇氣的下限。
金句乍聽十分有道理,但仔細一琢磨,卻越來越不是味兒。沒有一幫勇敢的人去觸碰勇氣的上限,普通人又如何獲得激勵,一點點抬高勇氣的下限?沒有譚先生、秋女士,沒有黃花崗七十二義士,沒有這些覺醒者觸碰勇氣的上限,清廷如何肯退位,共和如何能實現?
連日來,面對時勢的凜冬,不斷有讀友好意提醒我要多保重。這拳拳愛心我領了,但許多時候,保重也就意味著苟活。平日滿口的嚮往文明,一到關鍵時刻就掉鏈子,這苟活來的保重又有什麼意義。所以,不管季節是暖是寒,我不會停止告訴世界:我反對。我反對不讓反對的專斷。我也許一時半會兒觸碰不了勇氣的上限,卻不會失去堅持下去的信念。(這是去年同期的文章,今天看來依然應景。)
—— 原載: 華夏文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