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川林昭」大學生馮元春在反右運動中慘死。(網絡圖片)
川大生物系女生馮元春,覺醒早於北大林昭,應是四川的光榮。由於留存下來的文字不多,故知者太少。
我見過她,那是1957年6月四川大學一次鳴放大會上。她大膽的言論,一針見血的揭露,至今深刻心㡳,沒齒難忘。
2005年棄商從文回歸書齋,憑追憶先後寫過兩文,這是後一文。我寫右派不是為名為利,更不是煽動仇恨,為讓這些慘痛血淚的歷史不要消逝與埋沒,讓我們活著的人吸取教訓,讓中共不要再走回頭路,定要以史為鑑治理國家,切勿再以言治罪,以言殺人了。
右友8O後老翁曾權生在轉發我文章中說:記憶自然不是為了煽動仇恨,而歷史寫作更非如此。記憶更多的是像一個民族的自我療救,而講述本身也成為一種不斷修復一個社會集體創傷的獨特形式。這一點,顯然戰後德國比日本做得好的多。——引自唐小兵《讓歷史記憶照亮未來》
這就是我冒著坐牢殺頭辦【往事微痕】的目的。這次因言判緩四年值!如在毛澤東時代腦袋早已搬家,說明社會在進步,他們也在修復錯誤。現在我留下的歲月已不多,仍會在休閑養生的歲月中,堅持把餘剩的記憶留下來。我手中還有三千餘萬字的往事,不能帶去天堂啊!
附:鐵流:最早揭露毛偽面目的女英雄馮元春
她就是四川大學生物系四年級女生馮元春。可惜她早已離開人世,在毛澤東血腥的「十年文革」開始,被殺於四川省第二監獄南充,死時不足三十歲,一個多麼年輕美麗活脫的生命。下令殺她的是中共中央政治局委員、四川省委第一書記,毛澤東豢養在四川的一條惡狼李井泉。
我和馮元春只有過一次照面,還是站在與她觀點相悖的參與批判者立場。我沒有見過林昭,只讀一些寫她的回憶文章。她們倆人都是大學生,一在北京一在四川,同是學生中的「大右派」,我似乎覺得馮元春的觀點更為激進,對毛澤東和中共的剖析更為深刻,簡直到了一針見血的地步,獨裁專橫的毛澤東必須要她的人頭。由於歷史的塵封和資訊的閉塞,直到今天還鮮為人知。我有責任把她介紹出來,讓更多瞭解和認識她的人去補充去完善,在中國爭取自由的思想史上,留下光輝的一頁。
大概是1957年6月2日(具體日子可能有誤),當時我在一家地方報社文藝組作編輯。頭頭兒告訴我:省委宣傳部要組織省市報刋一批有理論水平和有辯才的年輕編輯、記者,去參加四川大學學生馮元春的鳴放辯論會。我心裡好生奇怪,一個學生娃娃值得如此興師動眾嗎?我騎車去到川大,先在校園裡看大字報,一下被學生們直言無忌,敢說敢為,立場鮮明,觀點清新,用辭犀利的大字報所吸引。在那個大操場四面的繩索上,掛滿了學生們所寫的各式各樣的大字報,火力都集中在中共執政以來所發起的政治運動上,諸如「鎮反」、「肅反」、「三反」、「五反」,以及「統購統銷」、「農業合作化」、「中蘇友好」等敏感問題,提出不少置疑和質問。記得有張大字報上這樣寫著:「我們不能再容忍專橫無知的校黨委,繼續統治管理學校,還我川大傳統的民主聖地!我們要自由,要民主,要人權,大學生要有講話的權利,過問國家命運的權利,我們決不再盲從!我們有自已的頭腦,自已的思想,自已的愛憎,用不著強行要我們這樣和那樣。」我讀了這些大字報心裡有不祥的預感,總覺得前面有不可避免的雷電風暴。然後,我和同行的四川人民出版社文藝編輯吳若萍先生(後劃為右派),去大禮堂參加生物系四年級學生馮元春的鳴放辯論會。那天她鳴放的題目是:「毛澤東是偽馬列主義者,共產黨是最殘酷的集團」,這個題目真叫語驚四座,令人震聾發聵,當時我還不能接受,認為「太反動」。四十九年後的今天再回頭去看,她真是一個先知先覺者,所言皆為歷史所證實:「毛澤東就是個偽馬列主義者,中共就是個殘酷的剝削集團!」
聽身旁一位學友介紹:馮元春時年二十二歲,四川灌縣人,出身農民,讀書成績不錯,每年都有助學補助金。我注目望去,她人材一般,個兒中等,穿著樸實,口才不怎樣好。那天參加她鳴放的人特別多,校內校外至少有兩三千人。她不驚不嚇站在主席台上,身邊聚著一幫支持者和反對者,常常發生爭執。她旁若無人,面對廣大聽眾,以極其平靜的聲調說:「在馬克思的著作裡根本沒有『無產階級專政』這一詞,全是毛澤東的杜撰和引申。所謂無產階級專政就是用暴力奪取政權後的統治階級組成的政府,借用軍隊、警察、監獄去鎮壓老百姓,他們不給人民任何民主自由的權力,也不遵循法律去依法辦事,全國人民代表大會所制定通過的『憲法』僅是一紙空文,毛澤東要想怎麼幹就怎麼幹,想打倒誰就打倒誰,想關押誰就關押誰,這決不是馬列主義者,是徹頭徹尾的獨裁!」
她的發言引起一片嘩然和騷動,既有贊成的掌聲,也有反對的吼叫,會場亂成一團。我向身旁的吳若萍說:「這不是明目張膽的反革命言論嗎?我看公安局肯定會抓她。」吳若萍是南下服務團的大學生,見的世面比我多,現又在省人民出版社當編輯,信息渠道也比我廣闊,他想了想說:「鳴放是毛主席提出來的,他老人家說過,縱然說過了頭也不關事。『知無不言,言無不盡,言者無罪,聞者足戒』。我看抓倒不會抓,批判鬥爭是逃不過的。」
馮元春很鎮靜,按照事先準備好的講稿內容繼續往下說,她接著提出幾個不可辯駁的事實,使全場聽眾安靜了下來。第一個是「高饒事件」她說:「根據已發表的材料觀察,高饒的罪名是反對黨中央、反對毛主席。我們請問,黨中央和毛主席有缺點難道就不能反對嗎?這不是出於個人崇拜是什麼?高饒沒有反人民,他和暴力集團也沒有聯繫,而毛主席卻以暴力逮捕他,這是違反憲法的。報上公布高饒另一罪名是生活腐化、侮辱婦女,但為什麼被侮辱的婦女卻沒有提出控訴呢?因此,毛主席是犯了錯誤,是斯大林思想在作祟。」
對於胡風事件,也提出了自己的懷疑。她認為,毛提出逮捕胡風的根據是:1、反黨。2、上書三十萬言。3、組織反革命集團。
他說:「毛主席經常說:『言者無罪,聞者足戒』。為什麼胡風先生公開向共產黨中央上書三十萬言就成了罪人了呢?而且還把別人朋友之間的來信公布出來,說是反革命罪證。這不是毛澤東公然破壞法律,自己打自己的嘴巴?毛澤東主席的特權思想,和歷史上一切統治者的特權一模一樣,毛澤東是中國再次出現的劉邦。」
我聽得提心吊膽,心裡為馮元春捏了一把汗,又暗自佩服她的勇敢,擔心會場上突然跳出個公安把她抓走。據我知,自1955年毛澤東把胡風等人定成「反革命」後,廣大知識份子心中是不服氣的,但卻沒有人敢於公開提出來,只是背後私下嘀咕而已,而她卻敢挺身而出,面對數千聽眾講出自已觀點,不能不使人讚嘆!
她繼續說:「我們再來看看共產黨,這個集團對工人農民的剝削是巧妙的、殘酷是空前的。工人加班不給加班工資,美其名曰『奉獻』;農民辛辛苦苦種出的糧食自已不能支配,大部分被國家統購去再無存糧,今後要是發生一點災害便會餓死人。再看共產黨的各個單位都豢養了一大批不務正業,專門監視別人思想、言論、行動的政治工作人員,美其名曰改造別人思想,實際上是狗屁不通,只會扣帽子,或是說我是一個黨員,是馬列主義武裝起來的。他們就這樣靠吸取別人腦汁而生活,他們對待老教授是那樣橫蠻、無理,是最卑鄙的一種人。」
會場響起贊成的鼓掌,但也有反對者的搗亂,但掌聲很快席捲整個會場,掩去了那些反對的吼叫,顯然馮元春的鳴放征服了大多數人。似乎那有過的洶湧暗潮一下從地殼迸了出來,有點摧枯拉朽,不可阻擋之勢。掌聲平靜後,她接著說:「我們學校湯教授,為人忠誠,是個忠於客觀事實的自然科學家,就因為他愛提意見,在肅反中就認為是反革命分子,在大會上進行鬥爭,說他是美國派來的間諜。湯教授確是一個忠於事實的人,他曾經對我說,美國工人生活水平相當於我國的大學教授,一個月二、三百美元,每三個美國人就有一輛汽車,這些足以說明美國生產力高。而共產黨的宣傳機器卻歪曲事實,說美國有多少工人失業,經濟危機又多麼嚴重。湯教授忠於事實,卻受到迫害。我們黨和毛主席沒有一點民族氣節,瞎說蘇聯如何如何好,其實只希望從那裡多拿到幾個盧布而已。」
此時,有人跳上臺搶走了她手中的麥克風,使馮元春再難以講下去。這個學生會組織的鳴放辯論無疾而終,後來全國在《人民日報》社論《這是為什麼》的誘導下,在毛澤東的親自指揮領導下,發起了千古之罪的「反右鬥爭」,我也因一篇「干預生活」的小說《給團省委的一封信》成了全省大右派,很快投入長達二十三年的監獄折磨,1980年末「平反」歸來,曾打聽過馮元春的下落,不少朋友告對我說:「官方以現行反革罪判處她有期徒刑二十年,後送到南充監獄改造,長期不服,經常上訴,文革中呼口號:打倒獨裁暴君毛澤東!被處決。她死得比張志新還慘。」又聽一位朋友說:「中共四川省委有分內部文件,決定全省有二十七名右派不予改正,其中就有馮元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