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澤東對黃紹竤所提的意見答覆如下:「蔣已下野,第一點無須再商;白崇禧將軍如願望和平,可與劉伯承將軍直接談判。」(網絡圖片)
1949年
一月十三日
白崇禧在漢口,強迫中央銀行將運往廣州之銀元中途截回。
北平部隊空運青島計畫,於本日開始實施,但城外炮彈不斷向機場轟擊,阻礙甚大。正午,父親獨自研討津浦湧線以及長江北岸之佈防。此時平津投機份子李燭塵等為共黨所誘惑,竟在平醞釀一種地方性的先期妥協。同日復有華北七省市參議長在平洽議,促進和平運動。
若干外國記者每日總有動搖政局之消息發出,不斷報導父親下野及已離京之傳聞。此乃甘介侯等有計畫之造謠,欲通過外國記者作反宣傳,以達成其顛覆政府之陰謀也。
十四日
毛澤東於本日發表「時局聲明」,並於晚間公開廣播,提出所謂「八項條件」,作為「和平談淡判」的基礎。其條件:
(一)懲治戰犯;
(二〕廢除憲法;
(三)廢除中華民國法統;
(四)依「民主原則」改編政府軍隊;
(五)沒收「官僚資本」;
(六)改革土地制度;
(七)廢除「賣國條約」;
(八)召開「沒有反動分子參加的政治協商會議」,「成立民主聯合政府」,接收南京政府及其所屬政府的一切權力。
毛澤東所提出的這些條件,不但要壓迫我政府作城下之盟,無條件地向共黨投降,而且簡直是對於全體國民的愚弄和侮辱!
十五日
父親對於共黨所提出的「八項」狂妄條件,立即加以宣布,蓋使我全體軍民及國際人士瞭然於共黨談和,絕非誠意,以判明戰爭責任之所在也。復於本日下午召集會議,討論毛澤東的「條件」,大家僉認共黨絕無謀和誠意;但政府為求內部團結起見,決定暫不置答,同時並徵求各省黨政人員的意見。可是正在毛澤東傳播其和談條件之時,共軍已於今日早晨突然攻佔天津,進入市區矣。
十六日
父親約見俞鴻鈞、席德懋二先生,指示中央、中國兩銀行外匯處理要旨,蓋欲為國家保留一線生機也。
共黨已一面採用「和平」口號以摧毀我軍士氣,一面以軍事行動佔據我重要城市了。而我方的部分民意代表,本日還發表主張:「促請國共迅取和平,即日停戰,開始商談。」同時,所謂「華北人民和平促進會」亦電籲雙方停戰為之呼應。事之可悲,一至於此!
為著「和談」問題,父親於當日晚間邀約民、青兩黨代表及有關人員討論時局,並對毛澤東的廣播及政策交換意見。會中邵力子公然主張「無條件投降」,真是寡廉鮮恥,良心喪盡!
內外形勢至為紛亂,而黨政人員乃至民意代表,大部已深中了共黨「和平」的幻想,不易覺悟;要使他們徹底瞭解共方種種統戰之陰謀,怕只有在大錯鑄成,接受殘酷事實的教訓之後了。
今天是星期日,父親在中山陵檢閱首都附近軍警三萬八千人後,照常禮拜。午謁總理陵默禱。
十七日
父親接見張岳軍先生商談川局。本日中央政治會議,討論毛澤東廣播,會中曾有人對父親大加誹謗。同時,立法委員之要求政府派員迅向共黨求和者,有五十餘人之多。
近日各部公務員要求行政院加發遣散費等,包圍機關,甚至毆擊主管官員;社會上各種惡象,亦層出不窮。共黨間諜則乘機煽動,擴大事態,製造變亂,以打擊政府之威信。
十九日
行政院於本日舉行政務會議。就共黨所提八項和平條件鄭重討論,歷五小時之久。決議:「派代表飛赴延安與中共談判和平。」
我外交部通知各國使節遷往廣州。
杜聿明部隊自本月十日徐蚌會戰敗退後,只餘三萬人,自陳官莊西南方面突圍,亦被共軍消滅。自此黃河以南地區,國共兵力懸殊,勢難挽轉,父親對於杜部待援,已盡最大心力,自信問心無愧,認為於此時「引退」,可無遺憾。於是下最後之決心。
本日上午,約見李宗仁商談時局,表示「引退」之意。在李正以為「實獲我心」,態度突然和善,並表示一切以父親之意旨為意旨,其接任時間,亦由父親自行決定。
二十日
我政府由外交部舉行記者招待會,發表聲明,謂「四強已先後答覆我方本月八日所發出之照會。咸稱:『甚願中國早日恢復和平;但在目前情況下,礙難出任媒介。』我政府對於『和談』問題,在外交上亦表示了最高度之誠意與最大的努力。」
二十一日
今天是父親「引退」的一天,也就是中華民族數千年歷史又遭逢了一次厄運,幾乎斷送國脈的一天,而在我個人亦鑄下永世不能磨滅的深刻記憶的一天。父親今日凌晨即起,擬定本日工作及各種準備程序。去京前,仍不忘北方局勢,曾親筆寫一長函致傅作義,請徐次辰先生攜飛北平,予以勸勉,並告以「余雖下野,政治情勢與中央並無甚變易,希屬各將領照常工作,勿變初衷。……」
午前,父親赴基督凱歌堂默禱告辭。
父親於正午約宴中樞五院院長。下午二時,在黃埔路官邸又約本黨中央常務委員敘談,即席報告決心「引退」,並出示同李副總統之聯名宣言,全文略謂:
「中正畢生從事國民革命,服膺三民主義,自十五年由廣州北伐,以至完成統一,無時不以保衛民族,實行民主為職志。
「先後二十餘年,只有對日之戰,堅持到底;此外對內雖有時不得已而用兵,均不惜個人犧牲,一切忍讓,為國從事,斑斑世所共見。
「戰事仍然未止,和平之目的不能達到。決定身先『引退』,出冀彌戰銷兵,解人民倒懸於萬一。」
時在座同志莫不感情激動,甚至有聲淚俱下者。其中堅貞同志,對「引退」事力持異議,終為父親婉言勸止,最後,對宣言略加修正,即宣告散會。亦有不少高級軍事幹部,聞訊痛哭失聲。父親個人的進退出處,光明磊落,其感人之深有如此者。
父親於下午四時零十分乘機離開首都南京,飛往杭州,駐節筧橋空軍學校;晚間同我們在樓外樓吃飯。回校後,張岳軍先生由南京來電話,說李宗仁認為宣言中以中常會改正之點,未明出處,須加修正,並將父親手擬訂之「既不能貫徹戡亂政策,以奠定永久和平」數語,亦一併刪去。李宗仁等並謂:如不照此改正,則將不簽名聯合宣言,以此相脅;李之態度,轉眼判若兩人,其盛氣凌人,與缺乏政治風度,殊屬可笑。
夜宿空軍學校的天健北樓,我亦隨侍左右。入睡前,父親告訴我說:「這樣重的擔子放下來了,心中輕鬆得多了。」我恭聆之下,無限感慨!
李宗仁於今日發表文告,宣布就代總統職。同時,共黨對行政院所提和平意見,由其發言人表示拒絕,並主張「先談條件,然後停戰」。
二十二日
悠然度過了那多年來未曾有過的寧靜的一夜。上午十時,全家隨伴父親乘機離杭,於十時三十五分抵達櫟社機場。回到家鄉的奉化溪口,突然又體味到十分溫暖的鄉情,而且盡量享受了天倫的樂趣。這是父親第三次引退的一段簡單經過。
父親於「引退」後,對於這回革命失敗的原因,曾在「日記」中作如下的檢討:「此次失敗之最大原因,乃在於新制度未能成熟與確立;而舊制度先已放棄崩潰。在此新舊交接緊要危急之一刻,而所恃以建國救民之基本條件,完全失去,是無異失去其靈魂,焉得不為之失敗?」
父親對於本黨改造方案,特加研討。自謂:「當政二十年,對其社會改造與民眾福利,毫未著手,而黨政軍事教育人員,只重做官,而未注意三民主義之實行。今後對於一切教育,皆應以民生為基礎。亡羊補牢,未始為晚。」同時,認為:
「黨應為政治之神經中樞與軍隊之靈魂,但過去對於軍政幹部無思想領導,馴至幹部本身無思想,而在形式上,黨政軍三種幹部互相衝突,黨與軍政分立,使黨立於軍政之外,乃至黨的幹部自相分化。幹部無政治教育,不能使全黨黨員理解中央之政策,而且對於幹部亦未能有集體的、配合的、系統的領導與運用。於是,領導之方向不明,而無力貫徹政策之執行;使每一個幹部只感覺受其拘束,無權力;於是心存怨望,且諉卸責任。要改正上述缺點,應擬定具體綱要實施才行。」
並應「一切以組織為主,紀律為輔。故組織應在紀律之先。組織的對象:第一為人,第二為事與物(包括經費在內)。至於幹部訓練與重建之方針:必須陶冶舊幹部,訓練新幹部。其基本原則:(一)以思想為結合;(二)以工作為訓練,(三)以成績為黜陟」。
這是失敗基因的深刻檢討,亦是重整革命的正確方針;我們必需隨時隨地、至誠至謹加以領略,服膺與力行。
今日北平方面傳來不利的消息:「傅作義與共軍已建立休戰條件,準備在城內與共軍成立聯合辦事處,所有我方軍隊,除極少數維持秩序者外,皆開出郊外整編。」傅作義的變節,如此突兀,殊出意料之外。
傅逆投降後,偽裝民主黨派的李濟深等五十五人,即發表時局聲明,響應共黨三十六年五月一日所提出的召開「新政協」,解決國是之主張。這種傀儡戲,誰都知道,是共黨在幕後策動的!
李宗仁亦於本日電邀李濟深、章伯鈞、張東蓀等共同策進「和平運動」。另由行政院會議決定:派邵力子、張治中、黃紹竤、彭昭賢、鍾天心等為代表,並指定邵力子為首席,等候共黨代表,於雙方同意之地點進行「和談」。
駐在石家莊之毛澤東對黃紹竤所提的意見答覆如下:「蔣已下野,第一點無須再商;白崇禧將軍如願望和平,可與劉伯承將軍直接談判。」
二十三日
上午,天氣晴明,侍父遊藏山公園,山水幽麗,心曠神恰。復至樂亭舊址,佇立武嶺潭畔,白鷺不驚,深得忘機之樂。下午遊白岩,順道往顯靈廟,則已成兵柵矣。傍晚回家,余助家人製年糕,父親頗為欣賞,食芋頭亦津津有味,每含笑視孫兒,蓋父親一生最喜過平淡的生活也。
(未完待續)
来源:《危急存亡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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