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愛的中國人不是閱兵式上複製粘貼的機器人。(Getty Images)
【看中國2019年10月9日訊】在過去的幾年中漸漸遠離中文寫作,但是我很清楚我永遠無法和英文世界的「中國」和解。因為對他們來說,中國是一個極權的符號,一個觀察的對象,一個危險的對手。對我來說,中國是我的家,是我回不去的故鄉和到達不了的遠方,那裡有我最愛的人們。
他們是農民,打工者,人民教師,公務員,解放軍。他們不是閱兵式上複製粘貼的機器人,國際媒體眼中「暴力」與「威脅」的象徵。他們是我的表哥,堂哥,叔叔,窮苦人家的孩子唸書念不出來,只有打工或當兵兩條出路。我小時候去給他們送行,看著一車一車剃了板寸頭的男孩子哭著和父母告別,駛向未知。
十年前在北京念碩士的時候,我們在課上看《八九點鐘的太陽》和《天安門》。我的碩士論文寫了文革初期的集體暴力,在北京的檔案館看了很多批鬥儀式的照片。秦暉在講座裡說中國城市裡既沒有自由也沒有平等;潘維宣傳著他法治大於民主的理論;社會學系的盧暉臨老師說,農民工在經歷未完成、或永遠無法完成的無產階級化。更早的時候,十幾年前在上海念大學,政治學理論的老師將阿倫特介紹給我們,那些年月是我知識的起點。
這個博客開始於2004年,它的前身先後存在於blogcn、blogbus、還有「soho小報」。那個時候還可以用谷歌,有審查但沒有無處不在,我還可以在中國的博客網站上寫Tank Man.
這些網站現在都已經不存在了,我也離開中國已久。當然,我絕不想美化十年前或者二十年前的中國,那時與現時一樣,維權者無處伸張正義,受辱者無處發聲,更有無數因為人禍在天災中逝去的生命。但是曾經有更多批評的空間,有對變革的期待。媒體曾經有機會關注黑暗,曾經可以說「讓無力者有力,讓悲觀者前行」,而不是一味歌頌盛世。尚沒有那麼一致那麼激昂的歌唱聲,那歌聲如此震耳欲聾,以至於再聽不到任何說話聲。
「七十華誕」的祖國,只看得到鑼鼓喧天,紅旗飄蕩。看得到誠意的喜悅,發自內心的激動與驕傲,和愛。看不到因為信仰失去自由的人,在深圳消失的學生,在香港中槍的青年。所有被侮辱和被損害的,從盛世的景觀中消失。
2019年,我們是沒有祖國的人,生活在一種陌生的語言中。
蕭紅生於冰天雪地的呼蘭河,30歲病逝於香港。她沒有見到過「人民共和國」,她和我,不曾生活在同一個國。
她去世前半年,1940年的九一八,給弟弟寫了一封信,是為絕筆。這封信我讀了又讀,許多段落都熟記於心。最近總是想起這一段:
「恰巧在抗戰不久,我也到山西去,有人告訴我你在洪洞的前線,離著我很近,我轉給你一封信,我想沒有兩天就可看到你了。那時我心裏可開心極了,因為我看到不少和你那樣年輕的孩子們,他們快樂而活撥,他們跑著跑著,當工作的時候嘴裡唱著歌。這一群快樂的小戰士,勝利一定屬於你們的,你們也拿槍,你們也擔水,中國有你們,中國是不會亡的。因為我的心裏充滿了微笑。雖然我給你的信,你沒有收到,我也沒能看見你,但我不知為什麼竟很放心,就像見到了你的一樣。因為你也是他們之中的一個,於是我就把你忘了」。
中國有你們,中國是不會亡的。
因為你也是他們之中的一個,於是我就把你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