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主人公鄒麗位於曼哈頓中城的女裝公司佩爾的展示廳。(鄒麗提供)
女強人的心事
鄒麗走出朱迪的地方,感覺到這次白來了一趟,一點收穫都沒有。那夢明明那麼可怕,可她卻說是好事。其實鄒麗對那個夢有自己的解釋,她感覺那是對她和丈夫關係的預示,暗示他們的感情要破裂。
丈夫東尼2002年開始在大陸開工廠,這幾年常住在大陸,他們聚少離多,每年只有一兩個月在一起。
第一次是東尼去中國不久,家裡的保姆就給鄒麗吹風:「哪有一年就這麼幾天在家住的?是不是外面有人了?現在大陸的女人……」每當這個時候,鄒麗總是自信地說:「不可能,我們從小青梅竹馬在一起長大,我們怎麼能發生那樣的事情?」
鄒麗的祖父早年在上海開醫院,外祖父開紗廠,她的父母都是歐洲留學生。文革之前,他們家住在錦江飯店後面的一座大洋樓裡。她是家中獨女,家中有司機、園丁、管家和家庭教師,是個地道的上海豪門大小姐。
東尼的家是名門之後,祖父母結婚的時候還是宋美齡來當的儐相。兩家門當戶對,知根知底。婆婆從小就把她當兒媳婦培養。他和丈夫兩小無猜,到美國之後一直相濡以沫,怎麼會發生婚外戀呢?
主人公在新澤西的舊宅。(鄒麗提供)
那天下班後,鄒麗開上她的黑色保時捷卡宴,駛向新澤西的家。他們的家住在新澤西州最富有的一個村子,那裡的學區是全美最好之一。2002、03年的時候,她和東尼花了1年多的時間在那裡蓋了一座占地一英畝的花園別墅。她每年會在房子裡舉辦多次派對,朋友們都喜歡她做的美食,稱讚她的派對簡直是頂級的。
可是,自從東尼回大陸做生意之後,鄒麗就不太喜歡辦派對了。因為每次開派對之前,她都求東尼回來。每次都被他用各種藉口推掉,她只好在朋友面前說東尼的生意太忙,脫不開身。
車子開進花園甬道的時候,月亮已經升起來了。四周靜悄悄的,深秋的月光像水一樣撒在灰色的房檐和門前的灌木叢上,讓一切沐浴在清冷之中。鄒麗心中響起了貝多芬的《月光曲》,那是她在鋼琴上最願意彈奏的曲子。以前,經常是在皎潔的月色中,她讓那舒緩的樂曲從她手中流出,那是東尼深情凝望她的時刻。有時候他們的兩個女兒也加入進來,母女三人合奏鋼琴,東尼就會說,她們是他的三個女兒……如今,這個爸爸已經成了這裡的過客。
即將破碎的家
鄒麗是個家庭觀念極重的人,因為她嘗過沒有人管的滋味。文革的時候,父母被抓走,他們家成了紅衛兵的指揮部。在好幾個月的時間裡,不到10歲的鄒麗靠鄰居們接濟過活,飯菜餿了洗了再吃,因為不知道下一頓什麼時候再有;她每天去學校時,都有人欺負她,這些人知道她的父母都關進牛棚了,沒有人保護她。就對她拳打腳踢。那時鄒麗最大的願望就是沒有人向她吐口水、沒人抓她的頭髮。每當想起文革時那段可怕的日子,鄒麗都感到不寒而慄。
來美國之後,無論她工作再忙,每週末都會騰出一天,給丈夫和孩子做好吃的。一大早,她會先起床為丈夫和孩子們做他們最喜歡吃的雞蛋煎餅,裡面裹上奶酪;有的時候做法國吐司,加意大利香腸。然後,她就會搖搖鈴,丈夫就和孩子們穿著睡袍走下樓來吃早點。
這個家來之不易。八十年代初剛來美國的時候,兩人手裡都沒有錢,經常是看著手裡的六毛五分錢,在「坐地鐵」和「吃晚餐」之間做選擇;有時候學費不夠,她就讓東尼先去讀書,在她心裡「男人是最要緊的」;有了孩子之後,想帶孩子出去玩,又坐不起飛機,他們就開車帶孩子到美國各地跑;為了培養孩子的藝術修養,從小就帶她們去看百老匯,但是一下子不能買一家子的票,就這次媽媽帶著去,下次爸爸帶著去。
如今,夫妻倆在事業上都頗有成就,再也不用為錢而煩惱了,可是兩人卻要為別的原因分開了。到底為了什麼呢?鄒麗想不明白。有一次,她下決心挽留她的婚姻,決定放棄她在美國公司優厚的待遇,回國去和丈夫生活。她為此特意去了趟上海西郊,找到那裡唯一的一家美國學校,想隨丈夫回國後把小女兒送那裡去讀書。
對於鄒麗要回國的想法,東尼首先反對,他說:「上海的學校怎麼能和美國的一流學校比?再說,你回來住上海,我要住工廠,我們還是不能在一起。」
大女兒也反對:「媽咪要和爹地一起回去也可以,但是把妹妹留給我。」她說。然後,就像是什麼都明白似的看著她說:「你在你丈夫和女兒之間選擇吧。」
主人公舊宅內景。(鄒麗提供)
鄒麗選擇了孩子。就這樣,回國的事泡湯了。但是那次,她得知了一個女人和東尼的事情。鄒麗震驚半晌後馬上冷靜下來,她決定,為了幼小的小女兒,她要裝做什麼都不知道,留住東尼。為此,鄒麗以女兒的名義為全家安排了一次迪尼斯樂園的旅遊。在一家人準備住宿的時候,東尼要求和小女兒住一室。一種不詳的預感襲向了鄒麗,她感覺,儘管她不願意承認,可是自己的男人就像那越飛越遠的風箏一樣抓不住了。尷尬的旅遊之後,東尼又回國了。
一天半夜醒來,鄒麗發現小女兒自己坐在床上,一邊搖晃著身子,一邊嘟囔「爹地為什麼還不回來?」保姆告訴鄒麗,她在小女兒的床墊子下面發現了一行字,寫著:「爹地,請你別離開我和這個家!」鄒麗的眼淚一下子湧了出來,心中升起對東尼的怨恨。可是,每當鄒麗質問東尼有沒有第三者時,東尼總是矢口否認:「沒有!我怎麼是那種人呢?」可是,鄒麗已經再也不像以前那樣相信他了。
鄒麗很害怕,沒有男人的大房子讓她感到恐懼和無助。有一次,房子的警報器半夜裡無緣無故地響起來,她怕孩子聽到影響第二天早上上學,就手忙腳亂地找來一把大鏟子,楞把警報器從牆上砍了下來。然後她就打電話找東尼哭訴,可是講到一半,對方卻把電話掛掉了。
有一天,她正在二樓的落地窗前看著外面發呆,忽然看到游泳池的上空白霧繚繞,她不明就裡,跑下去一看,原來整個一個曲折蜿蜒的大游泳池裡的水正在沸騰。她猜想肯定是加熱器壞了,但不知怎麼才能停止加熱,就到處找電源,最後拔掉了總開關才了事。
主人公舊宅內景。(鄒麗提供)
鄒麗回到空曠的落地窗前,蜷縮在地上哭泣。只有在這時她才意識到,雖然她天資聰穎又爭強好勝,在外人面前是個叱吒風雲的商界女強人,可實際上,在她內心裡,她還是個嬌滴滴的大小姐,還是一個依賴丈夫的小媳婦。
一天,當鄒麗再一次被絕望和恐懼吞沒之後,她來到窗前,手無意識地撫摸著眼前的玻璃,盯著游泳池中的水,忽然想走進那水裡,永遠不出來了,一切痛苦都會在那裡結束。以前東尼喜歡在池邊喝啤酒,看著她和孩子們玩耍,給她們拍照片。他要是看到她躺在游泳池裡,會是什麼表情呢?想到這兒,鄒麗突然有一種快感。
忽然,她聽到了一個聲響。是女兒醒了嗎?下一刻,鄒麗彷彿變成了女兒,來到女兒的臥室窗戶前,從窗子裡看到了游泳池中的自己。「啊,不!我的孩子!我的女兒!」鄒麗突然驚醒過來,「她已經失去了爸爸,我不能再讓她失去媽媽了!」她向身後退了一步,離開落地窗,轉身踉踉蹌蹌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待續)
(此篇文章中當事人和她的公司均用化名代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