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宋龍泉窯，青瓷葵口碗。
《紅樓夢》第四十一回中，妙玉在招待賈母和劉姥姥一行吃茶時，給賈母用的是成窯五彩小蓋鍾，其他人一色用的是官窯脫胎填白蓋碗。原來筆者對這種蓋碗也沒甚在意，近日看了馬未都先生的一期脫口秀，豁然發現「官窯脫胎填白蓋碗」這八個字裡蘊藏着大奧妙，不愧是出自孤潔怪癖的「檻外人」妙玉之手！
蓋碗、填白、脫胎、官窯四個詞合在一起，就像一組神奇的密鑰，解開了《紅樓夢》的創作年代。
使用蓋碗喝茶始於清代康熙年間。馬未都先生在脫口秀《觀復嘟嘟》第三十四期中講到蓋碗，並展示了一個清乾隆粉彩花卉蓋碗。馬未都先生認為喝茶的蓋碗是清代康熙年間發明的，明代沒有喝茶的蓋碗，到雍正乾隆時期蓋碗就非常普及了。蓋碗很早就有，但清代之前的蓋碗不是喝茶的，而是盛東西的大碗。明代小說普遍習慣使用「茶盞」。而在清代的小說中「蓋碗」就較常見了，在清初的《儒林外史》中就可見到。《紅樓夢》前八十回中有五次提到蓋碗，兩次分別是用來盛放酥酪和建蓮紅棗兒湯的蓋碗，三次是喝茶的蓋碗。可以想像裝酥酪和湯的蓋碗都會略大些，不同於喝茶的蓋碗。另外因功用不一樣，蓋碗的蓋子也不盡相同，馬未都先生在脫口秀中演示了喝蓋碗的正確姿勢，喝茶的蓋碗蓋子可以深入碗內，相當於篦子把茶葉擋住。
據清史料記載，在雍正皇帝繼位後，雍正二年、四年對琉球國王的賞賜中，就有青花白地龍鳳蓋碗，這說明蓋碗在雍正初年可以列入賞賜藩王的珍品中。而在雍正四年的賞賜中還多出霽紅蓋碗，這又說明在雍正初年蓋碗的釉色在不斷創新。
明成化鬥彩雞缸杯，西元1465-1487。
賈母用的成窯鬥彩小蓋鍾價值非常高，2014年成化鬥彩雞缸杯在香港蘇富比拍出2.8億天價。其實在明清時期成化鬥彩瓷就非常昂貴，遠勝永樂填白瓷器，但是從發展的順序來說填白卻是在鬥彩之前。「填白」就是「甜白」，因為瓷器釉色白而瑩潤猶如白糖，故被後人稱為「甜白」。沒有永樂甜白便不會有成化鬥彩，鬥彩的素胎就是甜白。
康熙時期填白釉瓷器主要仿永樂、宣德、成化、弘治年間製品，其中多仿脫胎瓷器，且技術成熟。瓷器的胎有厚薄之分，越薄的製作難度越高。脫胎瓷是形容瓷器的胎薄如蟬翼，胎體厚度大多在1毫米以內，恍如脫掉胎骨一般。人云：薄似蟬翼，亮如玻璃，輕若浮雲。
當妙玉托出官窯脫胎填白蓋碗之際，其實也揭開了《紅樓夢》的成書年代。（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脫胎、官窯
填白脫胎瓷創燒於明代景德鎮官窯，明代脫胎產品主要有青花和甜白兩種，因胎薄易碎難以保存，傳世品極少。一個現代的手工脫胎蓋碗也價值不菲。在一流的國際拍賣場上，一件永樂甜白瓷器的估價超百萬甚至千萬。
清初脫胎技術不斷發展創新，脫胎瓷色彩也逐漸豐富。粉彩是在康熙晚期開始燒制，至雍正、乾隆時期已臻完善，脫胎瓷再也不是色調簡單的填白或青花。五彩、鬥彩、琺瑯彩和粉彩加琺瑯等相繼出現，底釉除了白釉，也出現黃釉。在雍正十年對琉球國王的賞賜清單中已見不到蓋碗，取而代之的是五彩套盃、五彩酒鍾等。這也說明至雍正十年蓋碗各類釉色已經非常豐富，甚至民間都廣泛使用，已經夠不上賞賜藩王的檔次。
如果在雍正後期，一個已經在民間隨處可見，不夠格成為藩王賞賜之物的茶碗，妙玉怎麼會把它和成化鬥彩放在一起來招待賈府的公子小姐呢？
其實妙玉能將脫胎填白蓋碗和成化鬥彩蓋鍾一盤托出，已能說明它的珍貴程度。既遜色於成化鬥彩以體現賈母的尊貴，又只會略遜一籌而不失禮於幾位公子小姐。再者茶具和茶的搭配也極恰當，賈母喝的「老君眉」是紅茶，通過熬煮以後，蓋鍾裏面只盛茶湯而無茶沫。其他人喝的六安茶是綠茶，直接在蓋碗內沖泡，用蓋碗可以濾過茶葉，飲茶的姿勢更加優雅。
妙玉和黛釵二人喝體己茶時用的「瓟斝」與「點犀䀉」，姑且不說這兩個物件的隱喻，卻能體現出妙玉超凡脫俗的表象。昂貴的成化鬥彩妙玉擱置不用，而且髒了就嫌棄不要，還說如果是她自己喝過的，寧可砸碎也不送人，這做派也完美符合她的人設。
清代同治年間的粉彩萬壽無疆花蝶蓋碗。（以上圖片來源皆為國立故宮博物院）
器物揭露時代
這番喝茶的場景向我們展示了康熙初年的一種流行風尚。即康熙初年蓋碗茶悄然興起，因使用它喝茶的姿勢優雅，很快風靡於權貴之間。同時景德鎮官窯仿製的明代甜白脫胎瓷技術成熟，正好將此技術應用在生產蓋碗上，因此就有了價值不菲的官窯脫胎填白蓋碗。此時在脫胎瓷上還沒能研製出粉彩等技術，所以官窯產的脫胎填白蓋碗就是當時蓋碗中最高端的品種，妙玉這樣一個對茶具要求極高的「檻外人」才會收藏，並拿出來招待賈府的一干公子小姐。
到這裏可以說，妙玉托出官窯脫胎填白蓋碗其實也揭開了《紅樓夢》的成書年代。原因其實很明了，只有在康熙年間，蓋碗裏面官窯脫胎填白款才是最珍貴的，當時雍正、乾隆兩朝更高端的粉彩、鬥彩等蓋碗還沒有出現。所以作者只能讓妙玉端出官窯脫胎填白蓋碗。這恰符合某學者一直強調的「前一代人寫不出後一代特有的事物、語言和觀念」。
有人不禁要反對，為什麼不能是粉彩蓋碗出現以後作者故意不寫的呢？其實道理也很簡單，因作者明言「無朝代年紀可考」，故要展現賈府的福貴景象，所用器物必是時人心中顯而易見的貴重物品，絕不會用個違和的爛大街器物代替。這就像現在最新的手機都出來了，你要形容一個人土豪，還描述說他用的是過時的手機，這絕對是會成為讓人難以理解的敗筆。
責任編輯:輕描淡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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