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工作人員在社區周圍進行封鎖(圖片來源: Getty Images)
我們知道他們在演戲,他們也知道他們在演戲,他們知道我們知道他們在演戲,我們也知道他們知道我們知道他們在演戲,但是他們依然在演戲。
今天是上海正式封城的第七七四十九天,市府宣布全市防控取得階段性成效,從今天起分三階段恢復正常生產生活秩序,6月1日至6月中下旬,也就是封城九九八十一天的時候,全面恢復全市正常生產生活秩序階段。真理與謬誤,真實與荒誕,真相與謊言,一體兩面,卻是天淵之別。
4月29日,上海發布官宣實現首次社會面清零,雖如此,民眾心目中的社會面特別是中心城區幾近無人。社會面實則是指保供單位和允許營業的黨政機關、公安司法、各級醫院,還有持通行證上路的公職人員、醫護人員、保供物流人員、快遞外賣小哥等。社會面清零和城區大面積解封完全不是一回事,只是萬里長征路上的一個小目標。
3月27日,上海市府發布關於做好全域新一輪核酸篩查工作的通告,深陷疫情的上海從3月28日沿黃浦江劃江而治劃江而戰,浦東浦西城區各自完全封控5天,以江為界,各封半城,亡羊補牢,未為遲晚。彼時承諾最終解封的那天正值清明節,惟願到了那一天,氣清景明,疫情消散,浦東浦西牛郎織女再相見,爭奈疫情凶猛,請君入瓮,一封再封,不覺已逾一月,有好事者於濱江秦皇島路碼頭附近傳回照片,一個月未養護的外灘竟然荒草雜生,民眾嘩然,正可謂「外灘生春草,浦江變鳴禽。」
自1843年上海開埠179年來,上海一直商賈雲集市井喧囂,而這些天來整個上海城區一派前所未有的肅靜景象,無人清掃的落葉堆滿了每條街道。4月7日在回家的路上,於虹橋路偶遇孫總的一行車隊,浩浩蕩蕩,徐徐正從西郊賓館魚貫駛出,前面警車開道,車隊尾部警車護航。
3月1日,上海始發疫情,3月6日,上海出租車行業開始施行疫情補貼。先是精準防控動態清零,後來升級為地毯式篩查網格化清零,繼而壓茬推進以快制快,猶記得1990年海灣戰爭讓民眾大開眼界,第一次領教了「地毯式轟炸」為何物,雖如此,這春必病瘟的風邪(新冠病毒奧密克戎BA.2亞系變異株)不知究竟有何奧秘,如蔓延的野火一傳十十傳百勢不可當地席捲了整個上海,伴隨著全員聚眾核酸反覆檢測引發交叉感染,全民恐慌搶菜社區團建團購推波助瀾,上海不得不於3月28日徹底停擺,廣泛開展波瀾壯闊的整風運動,四應四盡,應感染盡感染,每一天攻堅克難,每一天決戰決勝,每一天成功地將民眾關在了籠子裡。
小區封了之後,大白們拖進來一個專用的移動廁所,每次他們上完廁所,會聽到破空而來的極高分貝的沖水的聲音,移動廁所正好位於南房間的右前方,除了遠處馬路上轟然傳來的噴霧消毒聲,夜深人靜聽起來尤為刺耳。多日拘禁在家,足不出戶,小區成了小動物的天堂,松鼠大搖大擺在靠近北陽臺的香椿樹枝上追逐竄躍,流浪貓無人投餵,半夜三更淒慘的叫聲撕心裂肺此起彼伏,聽說還有些地段野狗縱橫,出門不幸被咬一時都無處求醫。
4月13日,電光閃動,平空響起一聲悶雷。出門看到整個城區的街景,猶如世界末日,城市不像河流山川有自淨功能,逾兩週來滿街堆積的垃圾和落葉根本無人清掃,風雨滂沱,馬路上積水很深,蹚著水深一腳淺一腳前行,雨水像小河一樣流淌。時代的洪流滾滾向前,個體的悲歡只會被淹沒在這浩蕩的水流聲中,少有人會聽聞。眾帆沉沒,而上海是暴風雨中的孤島,羅曼蒂克正在靜默中消亡。上海是一座英雄的城市,而苦難屬於人民。我熱愛這座城市,不是因為它的繁華,而是因為它是我的家鄉,是我出生、成長、離別、歸來、求學、成家、安居、樂業的地方。
疫情封控逾月,次生災難和負面報導層出不窮,無時無刻不在刷新民眾的認知底線,此處省略千萬言,不信謠,不傳謠,不闢謠。一切的罪惡都是以愛之名。公元二零二二年,我們這些未亡人仍在踉蹌著艱難前行,而有些人永遠留在了逝去的這個春天。人類文明史究其本質也是一部人類野蠻史,隨便翻開一頁看,莫不都是斑斑血痕。歷史並不是課本中宣揚的波浪式前進螺旋式上升,歷史只是致命的自負的人類不會吸取任何教訓的倒行逆施循環往復。
四月圍城,四月之聲,不覺間上海在封控中接連度過了驚蟄、春分、清明、穀雨、立夏五個節氣。5月4日,小區終於光榮降級為防範區,評為一星「無疫小區」,對於過去一個月來深陷疫情的小區居民來講,不時因發現一例陽性動輒喜提14天,著實是漫漫抗疫征途上的一大里程碑。曾記否,明代大儒王陽明到達贛州之後為剿滅為害地方多年的宿盜,對「保甲法」進行創造性改革,推行「十家牌」法。在這十戶人家中,每天挨家挨戶進行偵聽核對查驗,一旦發現有可疑人員,就要立即上報官府,如有隱匿不報,一旦發覺,十家連同坐罪。上海疫情爆發至今,堅持「動態清零」總方針不猶豫不動搖,小區不論少則數百人,還是多則成千甚至超大規模上萬人,一人查實陽性,小區全體連坐,解封遙遙無期,最大程度保障了人民群眾的生命健康安全,想必王文成公若穿越到現代,定會嘆為觀止。不作為是最大的罪惡,胡作非為更是罪上加罪,惡上加惡。
四月至今,上海人民社區團建守望互助,在快遞悉數關停和強行切斷物流主動脈的不利局面下,在各小區團長的領導下,民眾廣泛開展轟轟烈烈的團購自救活動,資本給扼住了力量的咽喉,市場經濟看不見的手無所遁形被牢牢捆住,計畫經濟配給制王者復古歸來,權力尋租上下其手風起雲湧,賑災物資變質過期白白爛掉倒買倒賣良莠不齊如開盲盒,團菜接龍不看品質莫議價高只有套餐大禮包,平日觸手可及的鮮奶和雞蛋居然成了奢品,保供成了一紙空文,勞軍聯歡晚會因民情鼎沸被迫推遲,假冒偽劣三無產品重出江湖,魑魅魍魎牛鬼蛇神又現人間,人性之惡在制度的缺位下被迅速放大,又經各大小自媒體視頻音頻文字圖片病毒式傳播。疫情最艱難的時候,可樂在小區成了硬通貨能易萬物,不得已上午喝紅茶鎮攝心神,下午喝綠茶和玫瑰花蕾茶排毒舒肝,計畫解封后買一箱可口可樂,平時只是放著,何以解憂,唯有可樂,日後新常態封控用來照顧心情,再買一個現代牌喇叭,以小博大四兩撥千斤用來控制輿情上達天聽。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沒有身受,何來感同。我們之所以痛苦,是因為生活,熱愛我們。
從地段醫院出來,沒有選擇原路返回,而是特意饒了一個大圈,沿著解放路人民路一路青桔騎行,商店超市菜場無一開張,空蕩蕩不見行人,沿途只有大白和零星幾個快遞小哥,騎行路過一個個居民小區,聽到小區裡面大白正用喇叭高聲喊話催促居民下樓做核酸,有幾個小區門口還有出艙人員拖著拉桿箱左右徘徊,孤獨的人是可恥的,被新冠感染是可恥的。疫情爆發至今,上海民眾提起方艙談之色變,不怕染疫只怕被拉去方艙,不分青紅皂白不論老弱病殘孕一視同仁,方艙裡人員混雜極易引起交叉感染陰性轉陽性無症狀轉輕症,徹夜燈火通明亦難以保證良好的休息,更有甚者,各行政區方艙建成之初,頗有些人被強行拉到集中隔離點露天野營,著實令人髮指,古有苛政猛於虎,今有防疫猛於疫。上海封城逾月,2500萬市民禁足禁言刪言刪帖,每天除了搶菜團菜發愁溫飽忍飢挨餓,還遭遇了平生僅見的醫療資源擠兌,全市各大醫院統一關停,各級單位以所屬街鎮為作戰半徑各自為戰,全體醫護人員化整為零分散到近76,000個小區參與核酸採樣,完美詮釋了好鋼用在刀刃上;過去的一個多月,正常的配藥就醫通道受阻,病人和家屬備受煎熬,每一次被逼得走投無路,每一次絕地逢生各種方法無所不用其極,120救護車、閃送、餓了麼送藥、美團買藥、美團跑腿、醫院掛號配藥,網際網路醫院線下取藥,3種精神類藥品、2種前列腺藥品、2種白內障眼藥水,今天終於第一次實現了藥品自由。
前方是開闊的林蔭大道,一個多月來草木無人養護只是瘋長,滿眼只此青綠,初夏明媚的陽光透過細密的樹葉間的縫隙灑落了一地,鳥兒在枝頭清亮地啼叫,耳旁是自由的風,偶而一兩片枯黃的樹葉簌簌而下,這一刻,不受訓誡,不受禁足,心流激盪,得大自在,頓悟人生如白駒過隙,此心降伏,即是安處,人生不為逃離,方能到達彼岸。世界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就是看清生活的真相之後依然熱愛生活。
陰冷的天氣好不容易一天一天熱起來,一度癱瘓的快遞外賣也在一天一天艱難地恢復,封城逾月終於開始收到一個月前在京東上訂購的東西,剛才下去拿快遞,在小區裡偶遇那只疫情前被租客遺棄的暹羅貓,發現它竟然瘦得不成貓形,這持續過月的極端封控對於原本依賴人類生存的小動物們亦不啻於一種煎熬。小區劃為防範區後,終於有機會下樓在小區內有限有序活動,靜默逾月的小區恢復了一線生機,即便如此,小區仍會動態調整時刻提級管理,封控區閉門思過足不出戶,管控區不出小區嚴禁聚集,防範區強化管控小區行走,從封控區升級到防範區需要兩個7天的週期,需要所有小區居民的日夜努力,而從防範區打回到封控區,只需要小區出現一例陽性感染者,甲方乙方解封標準並不對等,然而話語權解釋權盡在官家,草民嗚呼哀嘆為之奈何。日月麗天,群陰懾服;百靈來朝,雙羽四足。世界正經歷百年未有之大變局,戰爭、瘟疫、人禍、危機,2022年也終將載入史冊,開啟又一個失落的十年,全國統一大市場,全國封控一盤大棋,自此後,不復有北上廣深杭一二三四五線城市之分,四方異域,天下一家,全國社會基本面只有封控區、管控區、防範區三區劃定,本人成份再好也只不過是個防範,每隔48小時還會動態調整。在世界各國與病毒共存逆行陸續開放回歸正常生活的今天,我們政治挂帥,獨孤求敗,掉頭而去,另闢蹊徑,一騎絕塵,別開一片天地,通過捅治實現統治,通過強制隔離實現極權壓制,一切以防疫的名義,一切為了人民。
五月過半,疫情當下的上海,繁花早已落盡,勝利仍在路上,市府號召廣大市民堅決打贏大上海保衛戰,向這隱匿無所不在邪惡無孔不入的病毒吹響衝鋒號,從5月16日起,分階段推進復商復市,而全面的復工復產乃至浦江兩岸通勤通航要到6月,希望屆時不再是兒童節的童話。疫情封控兩個月來一直居家辦公,線上交流工作的時候,大家一致優選但聞其聲,一開視頻,蓬頭垢面,彼此覺得面目可憎,會議進行中時有人告假下樓做核酸,實現一天中僅有的戶外行走自由,曾記得最後一個封建王朝大清帝國有「軍機處行走」、「上書房行走」這樣的官職,一時興起查了源起,才知道清朝人喜歡用「行走」這詞兒,大約就是供驅使的意思。
疫情終將過去,黎明終將到來,而黎明前也最為黑暗,除了通過黑夜的道路,人們不能到達黎明。自1927年以降,時隔近百年後白色恐怖與時俱進以一種全新的生態重返上海灘,「一人得陽,全樓拉走,甚至全小區強制轉運」,「強制入室消殺,完全罔顧科學和事實,殺滅的是僅存的信任和希望,其殘暴程度堪比文革的抄家滅門,殺人誅心,莫過於此」,這些不僅擊穿了公民最後的尊嚴的底線,還以法之名凌駕於法律之上,肆意踐踏民主與法制,進而侵蝕民有民治民享的立國根基,盛世危言,不可不察!不在靜默中爆發,就在靜默中滅亡!
我們生活在漫漫寒夜,人生好似長途旅行,仰望天空尋找方向,天際卻無引路的明星。飛機轟隆隆從頭頂飛過,車水馬龍的城市,燈紅酒綠人影搖曳,我們笑著說再見,卻深知再見遙遙無期,那一刻,我淚流滿面。
以太陽的名義
黑暗公開地掠奪
沉默依然是東方的故事
人民在古老的壁畫上
默默地永生
默默地死去
2022年5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