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歸就業難(圖片來源:Adobe Stock)
【看中國2022年6月10日訊】隨著就業形勢變化,高學歷人才開始向下流動,碩博生爭奪基層崗位編製的新聞層出不窮,許多留學生也開始闖蕩縣城。
根據教育部數據顯示,2021年國內高校畢業生人數達909萬,較2020年的874萬畢業生增加了35萬人,與此同時,2021年海歸人數創歷史新高,希望回國就業的留學生相比2020年增加48%,高達80萬人。或主動,或被動,下沉到縣城,正在成為這80萬留學生中,一部分人的新選擇。
破除海歸光環,適應縣城的工作和生活,是他們眼下要面對的難題。有落差,有危機,也有慶幸,很難說這個選擇究竟算不算偏離留學時的初衷。
一位剛剛在縣城私企入職的留學生說:「說不定以後我們縣城的公司,也不是說進就進了。」
1、下沉
文靜下班時,天還是大亮的,陽光灑在周圍的莊稼地,顯現出一片金黃。下午六點左右,廠區裡已經鮮有人走動,隨處可見停著的大貨車。她一邊走路,一邊對著手機訴說第一天上班的感受:累,然後是荒涼。
2021年12月份,文靜從昆士蘭大學畢業,澳大利亞八大名校之一,金融系碩士。求職了半年,她最終落腳在山東老家的縣城。那是一家上千人規模的農業公司,生產飼料,也賣鴨子。作為管培生,領導安排她從基礎做起,先把財務、出納、銷售內勤全熟悉一遍,最後再定崗。
回到公寓,20平米的開間裡只擺著兩張床,一張用來睡覺,一張放化妝鏡之類的雜物,地上還有一件沒拆封的礦泉水。怎麼看都像個臨時住所。文靜把路上買的飯包套在碗上,就著劇吃。
視頻日誌的最後,她不忘吐槽一句:「世界上就沒什麼有意義的工作,也沒什麼有意義的人生。」
李明的本碩都在韓國完成,三年前,他收到一家韓國企業的offer,年薪近20萬元人民幣。但從小就在體制大院長大的李明放棄了這次機會,毅然回國考公。這也是包括父母在內所有親戚的建議。2019年底,他報考了老家山東地級市的工商管理局。
那年,整個山東省的國考報名人數是5.09萬人,最高競爭比為1141:1。認真備考幾個月,李明還是以第七名的成績落榜了。隨之,他又將目標轉向事業編,進了周邊縣城的一家國企。
阿青是今年選擇湧進縣城的留學生之一。早上七點多,她騎上新買的電動滑板車,聽著風吹衣角的「嘩嘩」聲上班了。不忙的時候,她每天的工作內容是「推一推流程,寫一寫推文」。中午休息兩小時,下午五點半準時下班。
偶爾,阿青會約上同事一起去附近的市場買買菜,心情好時,也去遠點的花店買幾支鬱金香。「在這個地方,人的社交和生活都是很自然的,不用刻意去定時間。」
阿青自認為自己是個有點理想主義的女生。無論是武漢大學的本科,還是英國愛丁堡大學的碩士,都選了熱愛的文學專業。面臨就業時,才發覺這個專業雖然應用範圍很廣,但技術性太弱,應聘同一個崗位競爭也變得更大了。
面試網際網路大廠失敗後,阿青經一位北大的學長建議,進了一家世界五百強企業旗下的子公司,主要業務是負責集團教育項目的餐飲。位置就在浙江省一個叫做諸暨的縣城。
在公司裡,阿青的職位是品牌宣傳,婦女節那天,她策劃了一個「最美食堂阿姨」活動,專門請化妝師給阿姨們化妝,然後拍照,寫推文。「平時很少和一線員工,聊完之後才知道,她們太辛苦了,每天5點就到食堂,包手工包子。」
有位阿姨一開始扭扭捏捏,不好意思化妝,化到一半時,她突然哽咽起來,她告訴阿青,算上結婚,這是自己第二次化妝。
這些樸實的細節讓阿青感到動容。她說,下沉到縣城,進入實業,首先要破除海歸、名校的光環,腳踏實地,關注人的需求比什麼都重要。同時,她也享受這座縣城的節奏和風景,「這裡有所有宋詞裡描寫的景色。」
2、求職
曾燕記得,2010年從紐約州立大學奧爾巴尼分校畢業那會兒,留學生在國內還是很金貴的,回國就業的同學裡,基本都去搞科研了,不是分住房,封「長江學者」稱號,就是給幾百萬科研資金。根本不用去企業找工作。
而她,是選擇留在美國的那個。十年過去,曾燕早已有了自己的家庭,歲月靜好。直到一次變故,讓她有了舉家回國的念頭。2020年1月30號,曾燕的父親去世了。
那時,國內疫情剛剛爆發,中美航班關閉。等待回國期間,曾燕給母親發了這樣一條微信:媽,我又想了想,我想我還是回去吧。
人生短短几十年,我也沒啥大的追求,就想做點自己喜歡的事,多嘗試多體驗一下人生,成長、成熟,好好陪伴我的家人,這就是我當下對待人生的態度,你為了我辛苦了一輩子,我想回去陪著你。
回國前,她跟國內的獵頭聯繫,希望能找一份差不多的工作。根據她的學歷和經驗,獵頭給出最優的建議是,去醫藥企業的外包數據分析公司。月薪一萬出頭,幾乎沒休息日,隨時有活隨時干。對方很誠懇地告訴她:「他們看不上碩士,都想要博士。」
當時,曾燕是美國一家醫療科技公司的數據統計師,年薪十萬美金,折合人民幣約65萬元,每月將近5.5萬。眼看留學生的價值已今非昔比,她想,倒不如直接回老家,接手父母一手創建的香腸廠。
文靜也感到回國就業的艱難。規劃未來時,她篤定自己一定會去大城市,進網際網路大廠,或者不錯的金融公司,前途一片光明。「想法是很美好的。」
畢業半年後,她的要求變成了「能找到一份工作就行」。
2021年春招,文靜信誓旦旦在校招網投遞簡歷,每申請一個職位,就要做一遍「行測題」,頂著這個成本,她相繼投了十多家公司。接下來,她便陷入漫長的等待時期。直到12月份,畢業典禮結束,同學開始收拾行李,她一份面試通知也沒接到。「整個人都懵了。」
2014年,文靜從山東一所普通本科大學畢業。五年來,她一直窩在老家周邊的縣城,在父母打工的金屬加工廠干文員,經常加班。
有天夜跑,她突然覺得自己的人生不應該就這樣混下去,下定決心出國留學。一是提升學歷,尋求更好的發展,二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那段時間,她一邊上班一邊申請學校,等offer發下來,才把這件事告訴父母。
父親的態度是反對的,「還是得進體制,沒必要出國。」但最後,這個工薪階層家庭,還是為女兒的夢想支付了70萬的學費和生活費。
學成歸來,文靜剛好三十歲,就業的焦慮開始蔓延。「年齡卡到28」,「本科是不是985、211」,「有沒有名企實習經驗」,關於留學生內卷的傳聞不斷從腦海閃過。她曾在社交軟體上看到不少留學生晒簡歷,本科985、211,碩士國外名校,除了履歷都很優秀之外,他們都有個共同特點,那就是找不到工作。
一位小公司hr告訴文靜:「這幾年收到的簡歷質量一年比一年高了。」
被隔離的兩個月,文靜整天在家上網課,學習財會和證券知識,試圖通過提升技能給自己增加就業機會。三月份,她迎來了第一個面試通知,來自上海一家小公司,提供的崗位是,客服。對方一聽文靜還在隔離,沒法到上海進行線下面試,果斷拒絕了。
而後,文靜又嘗試去考事業編,即便在山東濱州的縣城,事業編的最低學歷要求也卡到了研究生,同一個崗位四十多人競爭。她沒擠進複試。
無奈之下,文靜直接跑到大街上去看招工信息。有家金屬加工廠常年招會計,她想去試試。填好簡歷,等了一週,沒有任何消息。她給招工的負責人打電話問原因,對方說:「你學歷太高了,沒有合適你的崗位。」
上面夠不著,下面不敢要,成了留學生最大的困境。
3、適應
阿青是主動下沉到縣城的。
大三時期,阿青曾在某網際網路大廠的手游團隊短暫實習過。鑒於這段經歷,在英國讀完研,她又將求職目光投向遊戲行業。對象依然都是大廠。
本科985、211,碩士世界前20的學歷背景,並沒有讓她在初篩階段淘汰。到了二面,面試官問起有關行業的專業性知識,阿青沒答上來,最後,得到的反饋是「多玩點國產手游」。遊戲庫裡躺著一百多款遊戲的阿青覺得委屈,她知道面試官想聽什麼,「無非是如何讓用戶氪金,快速變現。」
回想在杭州實習的日子,每天通勤要花三個小時,頻繁的加班幾乎擠掉了所有個人時間,阿青不禁猶豫:「大城市的生活真的是我想要的嗎?」
畢業回國,不斷傳來網際網路大廠裁員的消息,社會有增加了多少靈活就業人員。一位北大的學長給阿青建議,網際網路大勢已去,不如關注實業。他說,有不少北大的同學都去了一家世界五百強企業,領域涵蓋有色金屬、農業、教育、餐飲。待遇不錯。
阿青發現,這個集團剛剛成立了一個子公司,急需人才,立刻投了簡歷。公司負責人在電話裡對阿青說,如果感興趣,可以先過來看看。接著,她就從河南商丘跑到了浙江諸暨。
這個只有2311平方公里,120多萬人口的縣城,在2021年全國百強縣裡排名14,經濟總量高達1362億元。星巴克、麥當勞、量販KTV、私廚,一應具全。最吸引阿青的,還屬典型南方小鎮式的環境,11月份,這裡的山坡依舊綠意盎然,空氣是濕潤的,偶有野貓在草叢穿梭。
阿青順利通過了行政總監的面試。今年1月份,她正式入職,品牌宣傳崗,月薪8000元。雖然跟大城市比,薪資差了一大截,但公司提供的免費公寓,還有寒暑假,都是加分項。
對阿青來說,去適應縣城的生活和工作,幾乎不需要成本。平時下班,她喜歡宅在家裡,看看電影,打打遊戲,沒有太多社交和娛樂需求。在人口密度較低的縣城,反而清淨了不少。「不用為了刻意維繫關係去約酒約飯。」
2021年7月,曾燕租出美國奧爾巴尼的房子,一家徹底回國。因為孩子中文太差,上不了公立學校,她只好把他們送進上海的國際學校,由老公在那邊全職帶娃。
而她則回了東北老家,撐起家裡的香腸廠。
曾燕6歲那年,正值改開熱蓬勃發展時期,父親扔下中學教師的鐵飯碗,一個轉身,迎著春風辦起了廠。從買設備,租車間,到建自己的廠房,做品牌,至今已經經營32個年頭。高中之前,曾燕一家就吃住在廠裡,「我是跟這個廠子一塊長起來的。」
從美國都市回到東北農村,曾燕面臨的形勢格外嚴峻。黑龍江省齊齊哈爾市的紅光村,除了大片莊稼地和一片人工湖,隨處可見荒廢多年破敗的工廠。
她走進一家曾經在當地小有名氣的肉製品加工廠,發現裡面的設備早已搬空,保險櫃也被撬了,只留滿地碎紙,拼上一看,原來是這家廠子的組織架構圖。牆上的塗鴉沒有一點西海岸風格,寫的是「XXX大騙子,欠工資不還」。
曾燕家的香腸廠是村裡為數不多外貌整潔,且還在正常運行的企業。只是,她接手時候,廠子已經在疫情下處於連續虧損狀態,資金鏈撐不到三個月。
她必須在三個月內,讓廠子扭虧為盈。
女兒回國後,母親把所有希望都寄託在了曾燕身上,甚至還動過讓她變賣美國房產,給工廠續命的想法。「如果廠子倒了,她會覺得愧對我爸。」壓力瞬間襲來。
在美國留學、生活了十幾年,猛然回國,眼前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她不懂東北的人情世故,更不瞭解廠子的內部情況。有一對夫妻工人,剛入職一天就說要走,不說什麼原因,問就是「家裡有事」,面對這種情況,曾燕舉手無措。自己專業和學歷完全失去了它們的功能。
作為一名公司白領,曾燕習慣了只負責好分內工作,其餘的事從不操心。「一切都很簡化」。她以為,當老闆就是每天坐辦公室裡,看看報表,見見客戶。但同樣辦廠的閨蜜告訴她,在這邊,最重要的就是接地氣。
曾燕這才明白,為啥花高薪聘請的資深廠長,沒事就請底下的工人吃飯。後來,她學會了給工人發大米,發衛生紙。就算在開源節流的情況下,也不耽誤給員工發福利。
廠房佔地5400平米,一百多個員工,加上燃氣水電,每月就要消耗6萬多。沒有大客戶,根本覆蓋不了這個成本。為了應酬客戶,本來戒酒一年的曾燕,又開始適應起中國的酒桌文化。「雖然銷售經理能替我喝,但有時遇到大訂單,還是得自己上。」尤其是在東北。
有次,因為經營分歧,曾燕和母親在辦公室大吵一架,高跟鞋也踢壞了,光著腳在地上走。那段時間,她一度陷入焦躁狀態,經常一個人躲在房間痛哭。母親一看這樣不行,硬是讓她去青島散散心。
飛機上,窗外白雲緩慢向後移動著,曾燕不知自己能將廠子帶向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