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靠跡象,以直覺感悟而通曉天下之事,便是「先知」神奇的地方了。(圖片來源:公用领域 维基百科)
沈括是北宋罕見的通才,他的許多成就都早於西方科學的發現,學者傅大為認為「古人對天地自然的理解方式,推導出與後世西方科學一樣的東西」,這是一件十分有趣的事情。
今日要跟大家聊聊沈括,《宋史》說他「博學善文,於天文、方志、律歷、音樂、醫藥、卜算無所不能。」近代人則稱其為「中國科學史上的里程碑」;從他所撰的《夢溪筆談》(以下簡稱夢溪)來看,便知此言並無誇大。
他的經歷和他的書
沈括(西1032─1096),字存中,北宋錢塘人,其父沈周是一名循吏,經常外遷,沈括自幼跟隨父親宦遊,大開眼界,對所見所聞都感覺新鮮。本身亦勤奮好學,十四歲讀盡家中藏書,後來因為父親「不樂事利權」,貶知明州(今浙江寧波),沈括便借宿到舅舅家。
舅舅許洞是宋真宗咸平三年(西1000)進士,文武全才,精於兵學,所撰《虎鈐經》是繼《孫子兵法》及《太白陰經》之後的另一部軍事著作。但是沈括去寄住時,許洞已經去世,沈母許氏深得許洞的學術思想,便將他的軍事理論傳給沈括兄弟。日後沈括能帶兵征戰、以寡擊眾,便是受惠於此。
除了《夢溪》一書外,沈括的仕途履歷也展現了他博學的特性。最初是承襲父蔭就任海州沭陽縣主簿(西1054),後來擔任安徽甯國縣令,主持蕪湖萬春圩工程,使萬頃沼澤之地變為良田。宋仁宗嘉祐八年(西1063)考中進士,三年後進入昭文館(皇家圖書館)編校書籍。
在宋神宗時期參與王安石變法,以分層築堰法治理汴河有功,被提拔為集賢校理,隔年奉命視察兩浙水利情況。熙寧五年(西1072)提舉司天監事,改造渾儀、窺管(瞭望筒)和浮漏(計時器),並大膽啟用布衣盲人衛朴制定新曆法《奉元歷》。
熙寧八年(西1075),沈括出使遼國交涉國界事宜,舌戰遼臣,使遼國放棄索取土地的無理要求。次年出任三司使,掌管全國財政。之後調任西北邊防,展現軍事才能,率軍擊退西夏偷襲,並先後收復六個要塞,因軍功晉升為龍圖閣直學士,官從三品。
元豐五年(西1082),沈括遷就徐禧的軍事構想,後來徐禧兵敗永樂城,「宋軍二十多萬士卒役伕陣亡」,神宗得知後於群臣面前痛哭失聲,沈括因此被貶至隨州,過著沒有自由的日子。直至宋哲宗元祐三年(西1088),沈括獻上歷時十二年繪製成的《天下郡縣圖》,才解除軟禁,移居潤州,住進夢溪園。
在夢溪園的六年之間,《夢溪筆談》出世,這是一本筆記類的巨作,總共二十六卷,分為十七個門類,內容涵蓋天文、曆法、樂律、氣象、數學、地理、物理、化學、生物、醫藥、史學、文學、藝術、占卜等方方面面,令人嘆為觀止!
獨特的思維脈絡
對於《夢溪》一書,近代人大多聚焦在沈括的科學技術方面,比如說他提出的純陽曆「十二氣曆」,對農業極為有利,其原理與十九世紀英國氣象局採用的「蕭伯納歷」是相通的。還有他解的「棋局都數」,計算出圍棋總共有幾種終局,不自覺的使用後世的「指數律」。又或者他獨創的「隙積術」和「會圓術」,前者是一種高階等差級數的求和公式,後者是求扇形弧長的近似公式,皆超越當時世界的水平;但是沈括是如何推算出來的?後人卻不甚清楚。
「不甚清楚」,讓臺灣教授傅大為覺得這是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原因在於如果你用西方的數學概念去尋找古代的數學答案,通通不行,因為這是兩套完全不同的思維模式。他覺得「古人對天地自然的理解方式,推導出與後世西方科學一樣的東西」,令人感到十分的有趣。
多數近代人只挑選《夢溪》中涉及自然科學的內容研究(不足40%),而視其他內容為無足輕重或是迷信,然後說中國數學領先西方幾百年;這種「肢解」式的閱讀與研究方式,理解不了沈括所代表的古代思維脈絡。學者劉君燦認為《夢溪》中「貌似零散的諸多條目之間,貫穿著一條思想主線,就是對中國傳統的『術』的全面闡釋。」
「術」是中國傳統文化中一個重要的思想範疇,劉君燦先生認為它是一種直觀體驗的產物,必須在實踐中細細體察,靠「心」來把握,並以「人」為中心展開,才可以得到其中只可意會、不可言傳的內容。就像沈括說過,「醫之為術,苟非得之于心,而恃書以為用者,未見能臻其妙。」治病的技術假如不是「得之于心」,只是依賴書本,看不見其中的奧妙。
同樣的,沈括在研究刻漏(計時器)時,並未沿襲前人的足跡,而是靠著自己十餘年的觀察與驗證,最後得出了比前人更真實的資料。他也在觀察太陽運行規律時有所感悟,但凡物體都有明確的形狀,每一種形狀有其對應的數值。比如方、圓、正、斜,用乘除等方法計算,不附加其他的東西,「形」與「數」泯合無別,這就是它們相應的數值;「其術可以心得,不可以言喻」。沈括獨創的「隙積術」和「會圓術」也都是「心有所得」而來,有別於西方科學的邏輯推理方式。
劉君燦先生說道:「隨著人們對『術』的體會的加深和把握的成熟,可以逐漸達到『天人合一』、『物我合一』的境界,即忘卻一切言語文字表述的法則、指令,將『術』的操作變成一種無意識過程,這是直觀體驗的高深層次。」沈括於《夢溪》中介紹的盲人衛朴就是近乎這種境界的奇人,當然沈括本人也趨近於這種層次,在諸多領域擁有高深的「術」,成為一個橫跨算術、技術、藝術、醫術、方術等方方面面的稀有「通才」。
無所不包的智慧
近代人因為受西方科學的影響,將象數、卜筮視為欺誕、迷信的文化,但是沈括對這些文化基本上是肯定的。如果因為沈括在「科學部分」的成就而被歸為「科學人」,那麼他與今日的科學人很大的區別便在於此。
沈括於《夢溪》中的〈象數門〉寫道,世人談論「數」(天命),只得到它粗略的跡象,但是「數」有其深奧隱妙之處,非依仗星象曆法所能知道,何況這只是粗略的跡象而已。至於不靠跡象,以直覺感悟而通曉天下之事,便是「先知」神奇的地方了。
又寫道占卜者皆用古書,用得巧妙還是拙劣,全看使用的人,只有「寂然不動」的人,才能「感而遂通天下之故」。但是人類很難達到「無心」的境界,為了彌補這個缺點,就會透過「無心之物」來占卜,比如用燒灼的龜甲或破裂的瓦片上的裂紋來彰顯兆示,告人吉凶。
唐人呂才認為卜宅、祿命、卜葬之說都沒有效果,所以這些方術不可恃信,確實如此;但是沈括認為他不知道其中的寓意。能不能明白玄妙高深的道理,在於各人的領會,所以一術二人用之,會占卜出不同的結果。人的心本來就很神奇,因其不能無所罣礙,而寄託於無心之物占之,以神明專注不貳之人言之,此「術」精妙幽深,很難與俗人討論啊!
「心有所得」、「不可言喻」是沈括潛心於各門學術時很常有的感觸,筆者認為這與占卜者所到達的「感而遂通」的心境沒有甚麼不同,可能是因為他們都有一個共通的宇宙觀──「天人合一」。只是今人深受於西方科學的教育,再加上時代的快速變遷,對於中國古老的傳統文化早就「不識廬山真面目」了,真是令人感到十分惋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