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第130期《良友》雜誌上的鄭蘋如。(圖片來源:公有領域)
「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英雄美人,亙古演繹著動人的故事。有這樣一對戀人,王漢勳和鄭蘋如,兩人郎才女貌,本應成就一段美好的姻緣。誰知烽烟驟起,戰火延燒,兩人在大時代中分離,又先後在戰爭中雙雙犧牲,書寫了一段「盡忠書節」的愛情故事,憶來讓人覺得蕩氣迴腸。
鄭家有女初長成 中日合璧姿娉婷
鄭蘋如1914年出生在日本名古屋,父親鄭鉞是中國人,母親木村華君是日本人。鄭鉞是留日學生,讀大學時加入孫中山先生領導的中國同盟會,同于右任等人結為好友。學成歸國後,先在上海復旦大學法律系執教。1919年任于右任陝西靖國軍總司令部一等秘書、秘書長兼軍法處長,鄭鉞後任山西、福建、江蘇、上海等地的高等法院分院院長及首席檢察官等職。
鄭蘋如童年在日本度過,11歲時隨母親回到上海。小蘋如漂亮、聰穎、大方,時常跟著父親進出同盟會老朋友于右任、陳果夫和陳立夫等政要的家,父親朋友都很喜歡小蘋如。
鄭蘋如喜歡柔道和演話劇,她演出時的劇照曾被刊登1931年的《國畫時報》上,由此成了老師和同學眼中的校園明星。鄭蘋如也確實有過明星夢,但其父傳統觀念很重,斷然否決了鄭蘋如當演員的要求。當不成演員,正值花季的鄭蘋如迷上了拍明星照,時常到上海南京路上的著名的王開照相館拍照,她的照片被陳列在照相館的大櫥窗內,更被1937年第130期《良友》雜誌選中,刊登在封面上。
江山代有英雄出 精忠報國志勿忘
王漢勳
王漢勳比鄭蘋如大兩歲,1912年出生,曾就讀於上海大同大學理工科。大同大學是民國時代上海著名的綜合性私立大學,設立於1912年,校長是民國教育家胡敦復,校名「大同」取義《禮記》中「天下為公,是為大同」之意。大同大學以理工科著稱,時有「北南開,南大同」美譽。中共建政後,大同大學於1952年院系調整中被撤校,胡敦復曾試圖在臺灣重建大同大學,但未能成功。
1931年九一八事變後,王漢勳放棄了出國留學的計畫,改報中央航校,經過嚴格的體檢和各項考核,如願成為中央航校第2期學員。
中央航校是應時而生。1929年中央軍校航空班成立,1930年,蔣委員長擇址杭州筧橋,在原中央軍校航空班的基礎上擴建成中央航空學校。航校內最著名的銘文寫著:「以我們的身體、飛機和炸彈,當與敵人兵艦、陣地同歸於盡。」隨著一架架戰機的隕落,航校的衆多畢業生踐行了這一誓言,為保衛民族家國壯烈犧牲。
在航校期間,王漢勳刻苦學習,成績優異,1934年畢業後被國民政府送往意大利學習低空攻擊,後又赴美國繼續深造,成為了一名掌握全面飛行技術的飛行員。
回國後,他成了為數不多的全天候飛行員之一。憑藉過硬的飛行技術、作戰能力和優秀的管理能力,他升至中校三級,歷任空軍部隊訓練處教官,空軍第11大隊大隊長,驅逐總隊副總隊長,空運隊隊長等職務。王漢勳深蒙蔣委員長與蔣夫人的信任和器重,宋美齡歷次赴美購買戰機,總要挑選他當隨員。
前排左二為王漢勳。
亂世兒女也情長 烽烟驟起道別離
説起王漢勳與鄭蘋如的相識,他的母校大同大學算是月老紅娘。一次同學聚會,王漢勳應校長胡敦復女兒的邀請赴宴,在聚會上認識了校長女兒的閨蜜鄭蘋如。兩人一見鍾情,漂亮開朗、聰敏大方的鄭蘋如令王漢勳怦然心動;英俊魁梧、沉穩理性的王漢勳令鄭蘋如心生愛慕。兩人此後互贈照片,王漢勳在贈給鄭蘋如的照片上寫下「送給我最最親愛的人,蘋如你。」鄭蘋贈給王漢勳照片上寫著「最最親愛的漢勳——你的蘋如」。
兩人的戀情發展順利,1937年春,23歲的鄭蘋如於上海法政學院春季班畢業,秋天,她就要與未婚夫王漢勳到香港旅行結婚了。
天有不測風雲,還沒等到秋天,1937年7月7日盧溝橋事變爆發,8月13日,戰火延燒到上海,淞滬會戰打響。身在航空作戰大隊的王漢勳緊急投入戰鬥,中國軍隊的表現讓世界耳目一新。和普通上海市民一樣,鄭蘋如積極支持抗戰,捐錢捐物,除此,她還以國軍將士未婚妻的身份,帶上禮品,一戶一戶探望慰問與敵機作戰中犧牲的航空戰士家屬。
11月,航空作戰大隊接到西撤的緊急命令,戰火中的別離常常是永別,撤退前,王漢勳特意趕來與鄭蘋如道別。當時正伏案編寫抗日話劇劇本的鄭蘋如忽然聽外面一個熟悉的聲音呼喚她的名字,打開門來,是她的未婚夫王漢勳。他緊緊擁抱鄭蘋如,又從衣袋裡掏出了新拍的照片,背面寫著:「親愛的蘋如,留念!永遠愛你的漢勳。」兩人約定,等抗戰勝利再結婚,本應成為佳偶的兩人就此道別。
天各一方展身手 不退日寇不為家
分別後,兩人天各一方,王漢勳作為空軍飛行員抗擊敵軍、保家衛國當仁不讓。在1938年6月到10月的武漢會戰中,王漢勳屢立戰功。8月3日,日軍派出18架96式轟炸機轟炸武漢,王漢勳和戰友駕機與日軍在天空進行了激烈纏鬥。憑藉優秀的飛行和攻擊技術,王漢勳成功擊落一架日機。等到戰鬥結束返回地面時,他的機翼上留下了多處彈痕,經檢查,有99個洞。王漢勳摘下帽子,上面竟也一個洞,王漢勳沒有後怕,風趣地說:「這樣就有100個洞了。」
與此同時,她的未婚妻鄭蘋如在上海也已經開始了抗日救亡運動。上海淪陷後,日軍一邊捕殺抗日志士,一邊蒐羅日偽漢奸。這時日本的女婿、國民黨高官鄭鉞成了日軍積極拉攏的對象,日本使館書記官清水董三曾拜訪鄭鉞,邀他擔任偽司法部部長,但鄭鉞以患病為由委婉拒絕。
另一方面,有一半日本血統,生長在日本、日語流利、年輕優雅,家中與日本高層人物有往來的鄭蘋如也成了國民政府情報人物的優秀人選。鄭鉞的老友、時任國民黨中央組織部長的陳果夫與其商量讓鄭蘋如成為特工之事後,曾極力反對女兒當明星的鄭鉞毅然同意,聰穎的鄭蘋如很快掌握了特工的專業技能。
本來兩人相約抗戰勝利後結婚,後來中日戰爭轉為戰略相持,戰事結束似乎遙遙無期。1939年春,王漢勳兩次寫信給鄭蘋如,約她到香港完婚。但一心一意投身除奸大業的鄭蘋如回信「等抗戰勝利後再談結婚的事」,兩人相約抗戰勝利後再步入婚禮殿堂。
軍統特工鄭蘋如。
周旋奸寇漠短長 家族蒙羞無悔傷
從小生長在日本的鄭蘋如讓日本人倍感親切,她結交了超過百名日本軍官、文官及高層人物。很快鄭蘋如就可以自由進出日本駐滬軍事部門等機構,比如日本海軍情報的負責人小野寺信邀請鄭蘋如做翻譯,翻譯工作甚至涉及一些絕密資料;日本軍事報導部新聞檢閱室聘請鄭蘋如做日軍新聞電臺的播音員。
其間,鄭蘋如做了兩件極為重要的事。一是成功秘密綁架了日本首相近衛文麿的兒子近衛文隆,在綁架了近衛文隆後,政府認為近衛文麿是日本「溫和派」,綁架其子未必能達到逼日本退兵的目的,又擔心把他逼急會轉向強硬派,引起日軍在上海大範圍的搜捕和屠殺,於是下令釋放近衛文隆。
二是成功發出汪精衛即將叛變的情報消息。1939年8月底,日本在滬政軍界要人舉辦的一個小範圍、高規格舞會上,早水親重向鄭蘋如吐露了一件機密:國民黨「二號」表示願意同日本人合作。翌日,鄭蘋如將汪精衛即將叛變的情報密報重慶。12月初,鄭蘋如再次發出絕密急電:汪精衛已同日本談妥事宜,即將準備離開重慶變節投敵。鄭蘋如的密電發出幾天後,汪精衛突然失蹤,12月29日,汪在越南河內發出「艷電」,重慶方面才確認鄭蘋如的情報果然屬實。
臺灣軍情局曾出版《情報典範人物》,書中收錄的女特工僅鄭蘋如一人,評曰:「為順利執行情搜任務,鎮日周旋於日寇高官之間,委身寇讎,曲意求歡,犧牲個人美色換取國家情資,不僅毫無名利,也因與日寇漢奸往來,致家庭遭鄉里唾棄輕視,家族蒙羞,門楣無光,惟鄭蘋如無所悔恨,漠視蜚短流長,此等情操,絕非世俗人所能做到。」
鄭蘋如和母親木村華君。
抗戰鋤奸明大義 紅顔歸去忠流芳
抗戰時期,日本在中國推行「以華制華」政策,曾任軍統第三處處長的丁默邨和原中統幹事李士群,在日軍及日本大本營特務部長土肥原賢二的全力支持下,成立了特務工作機構,組成了一支位於極司菲爾路76號的漢奸隊伍。1939年5月,汪精衛來到上海,承認丁、李的特務組織為汪偽政府的秘密警察,任命丁默邨和李士群為汪偽政府內政部長、江蘇省主席,丁、李特務組織更始全面暗殺抗戰志士,剷除丁、李成為當務之急。
這時,鄭蘋如接到除掉丁默邨的命令,深感責任重大。1939年5月末的一天下午,日本駐滬總領事館舉辦了一次高級別的中日聯歡會,鄭蘋如被安排在貴賓包房,立即吸引了丁默邨的目光,聯歡結束,丁默邨提出送鄭蘋如回家。
在路上,丁默邨把鄭蘋如帶到了一家咖啡館,交談中,丁默邨得知鄭蘋如曾是民光中學學生,而丁默邨那時是該校的校長,這段過往無疑拉近了兩人的關係,丁默邨於是隔三差五約鄭蘋如跳舞、喝咖啡、吃大餐。然而,丁默邨帶鄭蘋如去的地方都是保安十分嚴密的場所,加上丁默邨的職業習慣,行刺他非常困難。
漢奸丁默邨。
思來想去,鄭蘋如等除奸人員決定,在鄭蘋如家門口行刺丁默邨。8月14日晚,丁默邨的黑色轎車送鄭蘋如回家,鄭蘋如下車後對丁默邨說希望他送她到家裡,丁打算下車時,忽然透過車窗看到有幾個黑影朝汽車走來,馬上命令司機開車,快速離去,逃過一劫。
12月22日,丁默邨約鄭蘋如去一個朋友家聚餐,餐後,鄭蘋如要丁陪自己到西比利亞皮貨行買衣服作為聖誕禮物。丁默邨剛進商店,馬上轉身對鄭蘋如說:「你自己挑選吧!」便將一疊錢往鄭蘋如手裡一塞,匆忙奔出商店坐上轎車。一陣槍響,子彈打在防彈車窗上,這次刺殺行動的失敗,引起了丁默邨對鄭蘋如的懷疑。
12月25日聖誕節,鄭蘋如準備單槍匹馬執行刺殺丁默邨的任務。晚上,丁默邨接鄭蘋如到滬西舞廳跳舞,與往日不同,舞廳內面孔陌生的服務員特別多,他們不為客人服務,只是在舞廳內走動,看到這些,鄭蘋如感到丁默邨早有布置。在嚴密的監控下,鄭蘋如屢次尋找機會,卻始終難以下手,她深知在今天除掉丁默邨幾乎沒有可能,便在廁所將手槍包在手絹裡扔到窗外。
這一晚,鄭蘋如沒有回到家,往日送她回家的轎車把她送入和平軍第四路軍司令部,幾天後,她被送入了76號。1940年2月的一天晚上,鄭蘋如被押往刑場,夜空下,她美麗平靜。沉悶的槍聲劃破了夜空,時年26歲的鄭蘋如在那個寒冷之夜香消玉殞。
鄭蘋如就義後,蔣委員長為其母親題匾額「教忠有方」,後入祀臺北忠烈祠。
蔣委員長為鄭蘋如母親木村華君題匾額「教忠有方」。
殘軍喋血守衡陽 急飛救援隕青巒
鄭蘋如逝世後,王漢勳周圍的好友沒人敢把這個消息告訴他。兩年後,王漢勳才得知鄭蘋如犧牲的消息,一時悲痛欲絕。後來,他沒有再找女朋友,當時空運隊每週有兩次和成都華西壩大學區女生的聯歡PARTY,他很少參加。
1944年春,日軍在太平洋戰場失利,海上交通補給線接近癱瘓,急於打通一條大陸交通線,衡陽保衛戰由此爆發。這是中國抗戰史上作戰時間最長、雙方傷亡士兵最多、最為慘烈的城市爭奪戰。
1944年8月日軍轟炸湖南衡陽時航拍湘江,耒水。
6月22日,戰役爆發,25日夜,日軍組織敢死隊突襲攻占衡陽機場,給國軍空軍支援陸軍以及補給造成困難。26日起,空軍第五大隊、中美混合空軍、空軍第四大隊先後出動戰機與日機作戰,敵我雙方皆損傷嚴重。
在歷經了整個7月夏日的苦戰後,8月,衡陽淪陷前夕,苦守衡陽的第十軍幾近彈盡糧絕,將士們渴盼著空軍能空投糧草彈藥,與日軍最後一搏。
國軍空運大隊當仁不讓的承擔起這項任務,大隊長王漢勳親自率機出征。王漢勳駕駛的C47在當時是較先進的機型,安全係數較高,完全可以勝任夜航。試航之前,王漢勳進行了充分準備,收集了氣象預報和沿線氣象資料,機組成員陣容強大,技術過硬,他自己擔任機長,副隊長唐元良任副駕駛,通信長吳之驊為主通信員。
王漢勳(左二)駕駛著滿載物資的「崑崙號」從雲南沾益機場起飛。(以上皆為網絡圖片)
8月6日夜,王漢勳駕駛著滿載物資的「崑崙號」從雲南沾益機場起飛,這位參加過淞滬會戰、武漢會戰、開闢駝峰航綫的功臣,沉穩駕機,趕赴衡陽。就在即將飛抵目的地時,在湖南芷江縣上空,「崑崙號」突然遭遇雷鳴電閃、傾盆暴雨,強烈的靜電干擾致使無線電羅盤失效,「崑崙號」不幸迷航失事,墜落在崇山峻嶺中,6名機組人員全部遇難。
8月8日拂曉,歷經47天苦戰的衡陽近成焦土,宣告陷落。
在兵荒馬亂的當時,政府無法去尋找王漢勳和其他幾名空軍戰士的遺體,便在成都磨盤山空軍烈士墓為他們樹立了墓碑,抗戰勝利後,移到南京紫金山空軍烈士墓。王漢勳的名字鐫上了抗日航空烈士紀念碑,和衆多殉國的空軍將士一樣,他們的精神閃耀人間。王漢勳和戰友們的身體則永遠留在了青山綠水之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