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公元前685年的夏天,历经劫波的公子小白,在血火喷发之后终于回到了久违的故都临淄,当上了齐国的国君,是为齐桓公。桓公即位,鲍叔牙为第一功臣,而辅佐公子纠且箭射小白的管仲,却幽囚于鲁,生死未卜,前景一片渺茫。后来,管仲得以不死,继而任政于齐,这种命运的戏剧性变化,全靠好友鲍叔牙所起的决定性作用。
据史载:桓公自莒返齐,使鲍叔牙为相,鲍叔牙自谦不能,并举荐管仲以自代。为了说服桓公,鲍叔牙从五个方面进行比较,认为自己的才能不如管仲。他对桓公说:“我有五个方面不如管夷吾:宽惠爱民,我不如他;治国不失权柄,我不如他;忠信以交好诸侯,我不如他;制定礼仪以示范于四方,我不如他;披甲击鼓,立于军门,使百姓勇气倍增,我不如他。管仲好比人民的父母,将欲治理儿子,就不可不用他们的父母。”在此,鲍叔牙对管仲治国平天下的才能的推崇是毋庸置疑的,但桓公还有解不开的疙瘩,那就是一箭之仇。他说: “管夷吾射中了我的带钩,几乎要了我的性命,现在竟要起用他,可以吗?”鲍叔牙说:“他也是为了自己的君主才这样做的。您只要赦罪让他回国,他将同样为您效力。”在鲍叔牙看来,各为其主,正是忠之表现。管仲既然能忠于为傅,也必将忠于为臣。正是在鲍叔牙的力荐下,豁达大度的齐桓公遂弃一箭之仇,擢管仲于缧绁之中,委以相任,尊为仲父,结果成就了一番轰轰烈烈的霸业。鲍叔牙真可谓管仲之恩人也。后来,子贡问大臣,孔子曰:“齐有鲍叔牙,郑有子皮”。子贡复问孔子曰:“然则荐贤,贤于贤?”孔子曰:“知贤,智也;推贤,仁也;引贤,义也。有此三者,又何加焉?”孔子之推许鲍叔牙也如此!司马迁赞叹道:“鲍叔牙既进管仲,以身下之……天下不多管仲之贤而多鲍叔牙能知人也!”多者,赞美也。
鲍叔牙让相后,退而不隐,依然全力支持管仲的事业。据《管子 ·大匡》载:桓公三年,桓公因不听管仲规谏而举兵伐宋,结果败北而归,于是要管仲在国内加强军备。管仲说:“不行,这样齐国就危险了!”鲍叔牙亦谏曰:“公必用夷吾之言!”在关键时刻,鲍叔牙支持了管仲。桓公五年,宋伐杞,桓公欲举兵救杞伐宋,管仲不同意这样做,说:“依我之见,不如派人以重礼去宋国交涉。交涉不成,您就收留杞君加以封赐。”当桓公征求鲍叔牙意见时,他毫不含糊地说:“君行夷吾之言!”鲍叔牙再次支持了管仲。管鲍总是息息相通,心心相印,在人生的旅途上,携手而行。
鲍叔牙之所以力荐管仲为相,对他信赖有加,是因为二人由相交到相知。对此,《史记·管晏列传》引管仲语讲得再明白不过了。管仲说:“当我穷困的时候,曾经和鲍叔牙合伙做生意,每当分钱之时,自己总是多取一些,鲍叔牙并不认为我贪图便宜,因为他知道我很穷。我曾经替鲍叔牙谋事,反而使他更加困窘,鲍叔牙并不认为我愚笨无能,因为他知道时机有利与不利。我曾经三次做官,三次被君主罢斥,鲍叔牙并不认为我没有才能,因为他知道我时运不济。我曾经三次带兵打仗,三次战败逃跑,鲍叔牙并不认为我胆怯,因为他知道我家中有年迈的母亲。公子纠与小白争夺君位而失败,召忽自杀,我忍辱被囚,鲍叔牙并不认为我无耻,因为他知道我不羞小节,而以功名不显扬于天下为耻辱。生养我的人是父母,了解我的人却是鲍叔牙先生啊!”
读管仲,方使我始信“人生得一知己足矣”的人生体验!然而人海茫茫,人心难测,得一知己又谈何容易!
就个人而言,我是殷切地希望结交几个朋友的。这一渴求不是发轫于“嘤其鸣矣,求其友声”的古诗,更不是开启于“结交新朋友,不忘老朋友,朋友多了路好走”的新词。因为早在我尚未读到这些古诗新词的孩提时代,就常听故乡老人们频频地说着“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的俗语。尽管当时的我还不能理解其中的奥义,然而人生在世,需要朋友的说法却深深地印在我的心中了。暑往寒来,我慢慢地长大了。蓦然回首,于不知不觉中竟然度过了数十个春秋。其间虽然结识了不少形形色色的人物,然而大浪淘沙,到头来能够成为真正朋友的并不多。有些人,初交时山盟海誓,说什么“为朋友可以两胁插刀”啦,“不能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愿同年同月同日死”啦,真是侠肝义胆,日月作证!可是一旦到了危难关头,需要朋友扶持一把,哪怕是一句热心话,足以温暖三冬的时候,这些所谓的朋友却不知躲到何处去了!更有甚者,冷嘲热讽者有之,卖友求荣者有之,落井下石者亦有之……
其实交错朋友的事情,自古不鲜。君不见孙膑交庞涓而刖足,韩非交李斯而囚秦吗?!同是交友,管仲是幸运的,因为朋友成就了他的功业;孙膑是侥幸的,因为他终报庞涓刖足之仇;韩非是不幸的,因为他遭李斯谗言,客死他乡!仅就交友而言,管仲当歌,孙膑当叹,韩非当哭,吾辈当鉴!
《光明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