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次悲凉的才访,耳闻目睹了每个中国人都不愿看到的事实:中国科技队伍出现断层。
我奔走于中国中观村的大街小巷,为的是完成对中科院系统以及几所高校科学家生存壮态,乃至中国科技队伍现状的采访。中科院物理所研究员王龙先生痛心地说:“我们这里留不住人啊!每年的研究生一毕业,所里和我们都想尽力留住他们,可没办法,这里的条件差些。
按惯例我们的设备应该是每5年更新一次,可现有的这套设备已用了整整十年,还得继续用。经费是年年缺,而且常常是用了今年的经费,明年的经费能否有,有多少,心里没底。至于待遇,我们这里还算好,在读的博士每月能拿600元,硕士拿500元,在中关村这一带科研所中据说还排第二位,毕业留下来每人还能涨200元。但总的来说,这样的收入放到社会上去比都太低了,所以学生一毕业都想走。也不能怪他们,因为留得住人,留不住心啊。这不,我这当导师的,还不得不给这些想出国的学生写介绍信。”据他介绍,十几年来他陪养的十给个博士,硕士几乎都全出了国,且出去后一般都改了行,去搞计算机或电子研究。在物理研究所等离子体研究室不到30人的研究人员中除了一位不到35岁的博士,其余大部份副研究员,正研究员都已五六十岁了。断层?断层?断层。。。我跑到物理所,植物所,地质所,力学所,“断层”这不祥的声音几乎时刻在耳边轰鸣。据首都高校师资管理研究会1996对北京11所高校统计,1689名博士生导师和硕士生导师中,年龄在56岁以上者分别占88%和46%。北京大学425名博士生导师的平均年龄已达62岁,29位中科院院士的平均年龄已达70岁。这项调查的结论说:在许多高校,高水平的学术带头人和骨干教师相当紧缺,有陪养前途的优秀青年教师太少,全面“街班”的问题十分严峻。
* 中国的名牌大学在为谁陪养人才?国有资产的最大流失是人才。。中国科技队伍出现断层,首先要归于“文革”少陪养了一代人。“文革”结束后,中国奋起直追,陪养了一大批年轻的科技人才。眼看断层就要弥合,谁料人才流失的狂潮,又一次扩大了断层。谈及此事,中科院院士,北大物理系主任甘子钊感慨不已。北大物理系向来是全国最优秀学生最向往的地方,单科成绩最高的考生一般都上北大物理系。遗憾的是,自“文革”恢复高考以来培养出来的学生,物理系按成绩排列前三分之一都出了国,仅在美国就有500余人。近几年流到外资企业的更是数不胜数。 甘先生说:“所以我们有时戏称北大是在为国外办大学,是为别人办的。现在大家都在说国有资产流失,要我说人才流失才是国有资产的最大流失!目前就北大物理系而言,无论是科研还是教学,主要都是靠50岁以上的人撑着。按理说像北大物理系这样的地方,我们要人应该是百里挑一,可现在每年学生一毕业,极少主动要求留校的。”
堂堂的北大物理系尚是如此,那么推而广之,整个北大,整个北京乃至全国,这些年陪养的科技人才到底流失了多少?据1997年一月国家教委公布的数字:80年代以来,中国出国留学人员累计突破27万,然而,27万人员中只有9万余人学成归国。人才流失触目惊心。出国的多数是留在国外了。而没有出国的,也正以各种渠道流向在华的外资企业,因为那里有着高薪的诱惑。除了一毕业直奔外企的学生,其它在国内各单位服务的人才,不多久也都经不住外企的诱惑。出国的已经出去了,而种种现象表明:在中国的外资企业,争先恐后地到中国高校抢高材生,成了高校长鸣不止的警报。 据不完全统计,在清华的近百种奖学金中,外企公司设立的占了一半,且数额相当高,所有这些外企奖学金的数目的目的很明确,那就是采取“欲先取之,必先予之”的策略,让优秀毕业生毕业后到自己的企业来。所以有人戏称:外企在中国名牌高校搞起了“希望工程”!不言而喻,外企的“希望工程”无疑使中国的科技队伍雪上加霜!假若中国最优秀的大学毕业生都出国或进外企了,中国未来的科学事业谁来继承?
* 两为年轻博士生的叹息,为断层现象做了一只注脚。人,只有雄心是不够的。
甘子钊先生忧心忡忡地谈到人才流失问题:“待遇过低是主要原因一。以我系为例,1950年以后出生的33位教师中22位有博士学位。这些中青年在教学科研中起着重要得作用。但是,他们平均每月从国家和学校领到的工资收入仅为516.8元,低于北京市职工的平均收入。前不久,从法国回来的俞大鹏教授因生活所迫不得不外出打工。他这一走,原来进行的两项很有意义并可能在近期出成果的项目只能停,俞大鹏走的时候,心里很难过。。。” 在北大现代物理中心的实验室里,郭卫和我相对而坐。他1957年出生,1088年在美国获博士学位,先后在美国和加拿大从事研究和教学。1995年回国在北大物理系任副教授。郭卫24岁出国,在海外生活了14年。原本他可以留在那儿的因为拿到博士头衔后,他拥有相对稳定的工作和收入。35岁那年,他回国结婚,把一位漂亮的电影演员带到了美国。当他吐露出回国的心愿,妻子便和他发生了争执。两人不得不离了婚。
郭卫递给我一张工资条-- 编号:57233,姓名:郭卫,性别:男,国档:275.00,加津:325.00,补贴:48.50,上月余:3.28,房租:59.50,水电:10.00,离退保:6.50,会费:1.38,天线:13.00,房基金:25.00,本月存:6.40,补房基:25.00,应发数:376.78,实发数230.00。郭卫说,这实发数就是他每月领到的工资。此外,系里通过科技开发,科研提成,有偿服务等等多方筹款,每人每月不到200元的津贴;但要在年中,年终各发1000元。所以,每月他得靠这工资条上实发的230元生活。郭卫伤心的说:“这点钱我没法生活,回国后只能靠国外的亲友接济。说实在的我现在完全凭着对专业的执着在这里支撑着。北大物理系的大旗一定不能倒。这就像核研究一样,因为世界还存在各种威胁,所以他必需存在才能消弥外来威胁。北大与圆明园近在chi尺,我们不要忘了,八国联军为何要焚烧圆明园?”
一样感到烦恼和尴尬的是比郭卫小一岁,同在北大物理系当副教授的成泽。成泽是武汉人,1958年生,1978年考入上海交通大学直至在该校获得博士学位,毕业后在武汉华中理工大学任教。1993年去以色列工作,1995年底到北大任教。在以色列短短两年时间,这为中国博士竟连续在世界物理最高杂志,美国的“物理评论快报”和“物理评论”上发表十篇论文。他的杰出才能令外国同行飙目相看,他的导师极力挽留他,英国,意大利的同行也诚邀他前去做博士后,可他都婉言谢绝了但回国后成泽感到很不适应。由于科研经费不足,他回来后难有条件继续他在以色列时正劲的风头,难以不断写出并发表高水平的学术论文。一年的时间里他只写了两篇半论文。
在以色列时他的年薪是3万美元,而在北大每月的工资实收入是300元。说起他的事业,成泽很激愤:“我算看透了,现在做学问花不来,收入低不说,还损身体,短命。科研的竞争太激烈了,想出成果,谁都得拿生命去拼博。你没看中关村地区高级知识分子的平均寿命才57岁?我来北大也就一年多时间,可在校园里已看到过几则四五十岁的副教授,教授英年早逝的布告。我何必拿自己生命去当赌注?我现在变得实惠了,是环境改变了我。在国外我的学术是一流的,外国同行见到我都要主动打招呼。可现在谁理你?要老婆没老婆要钱没钱,这日子没法过了!”
* 投入固然不够,但是中国科技难出人才,难留人才,岂一个“钱”
字了得?每逢人大政协开会,科学家们和各界有识之士都不断呼吁增大科研投入。的确,投入不足,使科技人员的工作和生活中陷入困境,制约了中国科技水平的提高。然而,使年老和年轻的科学家们一再叹息的,仅仅是一个"钱"字吗? 由于历史原因,中国科技界基本延袭了前苏联的科技体制,形成了独力研究所和高校两大基本队伍科研基构规模庞大,高校与科研院所之间存在着多头管理,协调不灵等弊端。机构的重复建设,研究方向,任务的雷同,造成了科研课题重复,分散,有限的科技投入被瓜分切片,面面俱到,人人有份。入矿产资源勘探,地矿部有16个研究所,治金,有色金属,煤炭,石油等部委也有10多个同类的研究所。而在海洋科学研究领域,仅山东沿海就集中了从中央到省市研究海洋的研究所达27个之多。在人员结构方面,中国科研院所的在职人员中,科研,工程师仅占50%,大量的行政,服务人员被国家的皇粮养着,使有限的科研投入不是用到科研上而是用于"养人"上。按中国人口的绝对数看,中国科技人员是奇缺的。可是从具体的科研单位,尤其是一些大院大所来看,科技单位人浮于事的现像又相当普遍。问题还不止于此,由于体制的原因,就像全国众多的科研单位一样,每个科研单位内部的科室或课题组也各自形成了“小而全”的封闭体系,条快分割使得各自的实验室,实验设备出现了从复购置从而造成了科研经费的另一种浪费。由于科研经费的紧缺,科研人员工资收入偏低,使得科研部门都在无奈中不得不想方设法创收。但说到创收,科学家们都持有异议。尤其是基础研究和应用基础研究,其特殊性决定了它难以在以效益为标准的市场中寻找创收的途径。异议归异议,创收还得进行,因为你不创收,就只能受穷。于是,在许多科研单位,规定科学家每年必需向所在单位缴钠一定的款项(俗称人头费,约相当于本人全年工资,奖金,津贴,补贴的总合)才能上岗从事研究工作。按现行的科研机制运行和管理体制,即使国家增大了投入,也很难收到预期的效果。甘子钊先生说:"照此体制运行下去,10年后北大物理系的科研水平没有了,安乐死!"
采访半年后,我才完成此文,收笔之际,内心不由惦记起采访过的那些科学家,想看看半年来他们的生活状况是否有所改善,有所变化,于是便打了几个电话。甘子钊仍旧健谈。郭卫的心以趋于平和,他说他的月收入以增加了150元,是学校给教师增加的补贴。物理所的王龙仍宦裢缝犊蒲邢钅俊V皇钦也坏匠稍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