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唐、宋、元、明、清,也说不明白在哪一朝哪一代,某州某郡有一座城隍庙,庙中供奉一尊城隍神,香客信士有口皆碑,说这城隍庙中的城隍神十分灵验。城隍神的圣诞虽时值炎夏,但方圆数百里之内的人均奔走呼唤,前来朝拜以邀福。
这城隍庙并非宽广盛大的道场,而仅如里社一类的祠庙。但神诞之日,祈福禳灾者,偿愿慕神者,参杂而来,一时间香烟缭绕,宝炬蝉联。前面参拜的香烛刚插上炉鼎,随即就被后来者拔起丢于一旁。跪叩礼拜者常有被人流推搡得踩到肩膀,踢到额头。于是乎男子只可作长揖,妇女敛衽为礼,拥塞不能到神前者只能望着神座稽首作揖而已。而庙外陈百货叫卖的,演杂剧悦神的,使得人流更加拥塞,人们都无法站正自己的身体。六月炎夏,人们气唬如云,挥汗致雨。
再说该郡近郊,有一位老翁开一间小酒店,并供应客人茶水。每当郡中城隍庙会之期,该小酒店都有一位器宇轩昂、衣装洁净、形象俊美、举止文雅的儒士,前来独酌慢饮。然后要一壶茶欣赏品茗,竟日盘桓于此而不去。第二日复至如前。如此者经旬,直至庙会将尽,这位儒士才在这家小酒店失去踪迹。每年都是这样,决不会提前或者推迟。
酒店的老翁早就留心这位奇怪的客人,他在好奇的心理促使下,就主动去请教他的姓氏,客人告诉他姓“唐”。
既然相互间语言上有了交往,两人也就经常交谈起来,逐渐两人熟悉亲近起来。这位客人与老翁谈起古今典籍和当今时事,均贯通熟识,了如指掌,真正是位读万卷书且有管天下事才干的儒士。
老翁少年时也读书业儒,且一生乐于行善。因此与这位儒士客人交谈起来,娓娓不休,真正是相见恨晚。
一天酒店中没有什么客人光顾,老翁打壶老酒自己独饮起来。渐有醉态时,这位奇怪的儒士客人又来了。老翁对他早有奇怪想不通的心思,碍于礼仪,不便过多了解打听客人的底细。但今天不同,他已喝了许多酒,乘着酒兴竟抑制不住早存心中的许多奇怪问题,便试探地对儒士说:“视君状貌,自然是城市中的人,一定读了许多书吧?”他见客人微笑着并不回答,继续问道:“连日来城隍爷圣诞,郡中大举祀神大会,珠绣眩目,笙乐聒耳。儒士们莫不争先恐后,奔赴前往,观年看热闹,而你反而来郊外游玩,沽饮村酒素菜,并且过了郡中神诞庙会这几日,你又将与我一别经年, 疑惑此中原因,你能告诉我吗?”
儒士听到老翁的问话,长长地叹息一声道:“我们的俗缘就止于今日了,这真是天数早定。”然后以极平静的口吻说:“我并非人啊,而就是那郡中城隍庙中的城隍神。这数日郊外之行并非仿效古代平原君“十日之钦”的雅趣,实在是不耐烦那尘嚣喧闹的气氛,而来此避开这段时间的庙会啊!”
老翁听他如是说,怀疑他是在开玩笑戏弄自己,诘问道:“人以神之灵验,趋啮殿庭,耗散物力,以为神寿。但神乃弃之出游,难道办香而来之人,均没有诚意吗?人与神虽然不同,但不越于理,所以你不要开这样的玩笑来哄我这样的老人。”
神听了老翁之言,笑一笑说:“我怎么会哄骗你呢?人与神之所以相感应,是在一片诚心啊!而并不是用那草根木皮,杂以檀权之末的馨香来敬献就能表达的。“他又望着老翁满意的地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你这位老翁敬神就出于虔诚。每值庙会神诞,你并没有大操大办,去做什么特殊的表示,而仅是在无人之处,跪在泥地里叩三个头,又何尝见你挤到城隍庙的坛庭里去过呢?但是每年我都降临到你的酒店啊!这些话你可相信吗?”
老翁听了这些,惊得目瞪口呆。因为老翁这酒店缺人手,丢下活去拜神也失拜神本意;他每年丰衣足食,富康有余,都觉得是城隍神保佑之结果。因此其他人是不可知道的,但这儒士却了如指掌,所谓神目无欺,他不是神是谁?老翁忙趋前就要跪拜。
城隍神止住说:“不要如此吧!老人家,我要告诉你啊,我之所以遁迹在你这所小酒店中,实在是不能忍耐城隍庙这几日的环境啊!来的人是这么多,企求的目的不同,愿望不一,真诚假意,冥冥之中早已洞鉴。而这种嘈杂扰攘的环境,既无男女之妨,又易造成混乱,并且许多人废公私之务而来朝拜,使我见了心中很是不忍。何况炎署之日,汗出如蒸,衣湿似淋,即使熏以香水,也要使人掩鼻而去的。凡人尚且不能忍耐,神明又怎能受氤氤而来的俗气叱?所以我是真的受不了那种环境的气体的。”
老翁说:“你讲的这些都是实际,但人们也是诚恳而来的啊。”
城隍神说:“神者,正直之精灵,不正焉能为神?人如不行善事,而凭神诞之日即跪拜叩头就能邀福,那么作恶者也能效之,神的正直之威灵又如何能体现呢?因而作恶之徒见我烧香叩头无点益,行善积德者见我不拜又何妨!”
城隍神一脸正气地讲叙着,忽然间停顿下来,口气和缓地对老翁说:“你要宣播我刚才的讲的这番话的精神,如人们理解这番话的念义,使城隍庙的环境从此安宁下来,那么凡有神灵的庙堂也都会受到这种好风气的影响的。那真是我们受赐于你了,反过来神明也会降福护佑你的!” 说完掏出白银一锭说:“以此偿连日的酒钱。”
这老翁因听了了迷,一时回不过神来。当他突然醒悟过来时,城隍神早已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