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万分惊骇:这不就是吃人肉吗?而且最可怖最不可思议的是这吃人肉既非发生在蛮荒时代,也不是一些文字记载中曾提到过的饥荒年间发生的同类相食,而是当世界已经进入21世纪时在我们这个号称五千年文明史的国度中已经发生和正在发生着的吃人肉,是那些抱有长生不老贪念的人(天知道这种人是不是就只限于台商)凭借金钱把即将出母体的婴儿当药膳主料。这些食婴者甚至没有丝毫的不安,像但丁在《地狱篇》中以最惊心动魄的文字描述过,罗丹以自己的无双雕刀再现过的暴君比萨公爵在饥饿煎熬中欲吞食亲子尸体时进行的内心惨烈搏斗,在食婴者身上是找不到的,有的只是延年益寿的病态贪念和对“婴儿汤”功效的陶醉。然而,更令人惊骇的是,如此伤天害理的勾当竟牵涉许多环节:除了“婴儿汤”的饮用者,有餐厅、厨师、收购女婴者,特别令人心里发堵的是还有女婴的父母,这些父母并不只是因为贫穷而卖婴,而是因为没有如愿怀上男婴。
纵然世界之大,这等丧尽天良的食婴者或者为生男婴而把女婴卖作别人杯中羹的父母不是不可能出现一两个。可据有关“婴儿汤”的报道,此间的食婴勾当已经成了某些餐厅经常性生意,这生意不仅因涉及收购、烹饪等一系列环节而必须有许多人参与,而且经常“供不应求”,欲享用者之多,如果用“要排队等候”来形容也并不为过。能有如此规模,就决不是个别人的伤天害理了。对这个报道,实在不敢信其真,不愿信其真,但理智告诉我,恐怕不得不信。不得不信,倒不是因为报道言之凿凿,内容、过程、各方当事人(包括他们的姓氏年龄)都十分详细,也不是因为文中提到彩页上附有死婴躺在砧板上和捏在厨师手中的那两幅照片。报道内容我可以怀疑是编造,照片我也可以否认--现在不是已有很高超的电脑合成技术了吗?然而使这种事得以发生的种种因素就存在于我们置身其间的环境中甚至就构成我们环境的要素,对此,我没法否认。
我国“食文化”的残酷举世皆知。这里没有什么是不能吃的。为了满足口腹之欲可以不惜吃断大自然的生物链,可以暴殄天物,管它是优雅的天鹅、濒危的中华鲟,还是兽中之王狮子、老虎,甚至包括人类近亲,统统敢吃。久闻广州盛行的吃猴脑其吃法是敲开活猴的头盖骨直接从中吸食。能够发明出对人类近亲如此残酷吃法的民族在吃的问题上还有什么不能逾越的界线吗?更不幸的是这里不仅有残酷的食文化,而且自古就有着为了衰朽的、行将就木的去牺牲和残害新生的传统,无论这衰朽和行将就木者抱有的是延年益寿的贪念还是延续万世江山的梦想。这些患妄想症的人从来就不缺少为之效劳的一帮。在为此效劳中讨生活的一帮人有的现实地参与残害新生的活动,有的则粉饰吃人,粉饰为衰朽和行将就木者牺牲新生的传统,把它道德化,正因为如此,诸如“郭巨埋儿”这种为老母而活埋亲子的残酷行为在历史上可以当成道德上的孝之典范,代代传扬。如今,为衰朽的和行将就木的去残害新生的传统表面沉寂,但并没有死去,它就活在许多人的观念和行为中,也潜藏在一些堂皇的大字眼下,特别是当它借着堂皇的大字眼而张开血盆大口时,可以一下子吞食掉千百个年轻的生命。由残酷的食文化和为衰朽的牺牲、残害年轻的传统折射的是缺乏对生命的尊重。这种文化基因上固有的致命缺陷致使国人道德畸形,人性贫弱;而晚近这半个世纪在以狭隘和仇恨为道德灌输基调的同时,以意识形态划线而一俊遮百丑的道德评判,更使相当多的人原本畸形的道德愈加扭曲,原本贫弱的人性濒于灭绝,相当多的人狭隘到极点,漠视生命到极点,以至可以在恐怖主义者制造的使各国遇害者达数千人的人类悲剧面前幸灾乐祸、狂欢、叫好。想想这刚发生不久的幸灾乐祸,“婴儿汤”事件在丧失人性的程度上与之相比,其实难分伯仲。至于为获取蝇头小利或者暴利置人的生命于不顾在这里更是常见的行为方式。岂不见,这片国土上到处因豆腐渣工程导致桥塌人亡、楼垮人亡的惨剧,而且这类惨剧源源不绝、没完没了;一些利欲熏心的矿主可以为降低成本而对含有大量剧毒的废料不加任何处理,任其露天堆放,渗进河流和地下水,为害无数村民......。这些人们经常要遭遇的伤天害理之事中其实已经孕育着“婴儿汤”这种更伤天害理的事件的发生。
凡此种种之外,使我不得不信“婴儿汤”事件真实性的还有另一个原因。这就是:在这里,一些挑战基本道义原则的事经常光天化日之下发生。这类事不仅考验人的精神忍耐力,还嘲弄人的判断力。不久前报上有消息说,北京在驱赶和遣返外地人时把三证不齐的送到附近某镇强制性挖沙。他们得以一天两元人民币的工钱自己挣足自己被遣返的路费。说实话,这么离谱的事我没法相信--这不就是变相的现代劳工营吗?不幸,很快就从当事人的亲友那里得到证明:我的判断错了--没法相信的事事实上已经发生了。所以我担心“婴儿汤”事件同样如此。
我们这个民族要想不再以诸如为大批生命的毁灭而欢呼、为病态贪念而食婴以及用不讲理的“理由”把在自己国家里合法谋生的低层百姓弄去强制性劳动之类丑闻去震撼人的神经,而是学会以值得尊敬的方式让世界吃惊,需要反省的地方实在不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