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若指成克杰为贪官污吏的标本,似乎不太象。虽说成副委员长财色兼贪,大小通吃,但他之相格却酷似两袖清风、亲民勤政的焦裕禄式好干部。因为贪官的固定形象为脑满肠肥,家藏金山银山,桌陈山珍海味,更兼房中采补有术,不长得健硕一点,是没有道理的。《宰相刘罗锅》里的清官刘墉,怎也养不出一身好肉来,于是穿起蟒袍也不似宰相,在朝堂上备受同僚的讪笑与白眼。反观人家和申(左
王右申)肥得润泽可人,踱起方步来,那身嫩肉颤巍巍的直如优质凉粉。以肥瘦去鉴别贪廉,虽失之粗疏,却也大致可行,否则何来“硕鼠”二字?偏偏成克杰是一个异数,此公长相清瞿瘦削,比刘罗锅少了几分猥琐,比和申(左王右申)多了几分儒雅,他怎会灭顶于腐败粪坑?
原来,成克杰的相格与清廉勤政无涉,全赖先天遗传和后天水土的陶冶。成氏为壮族血统,古代“百越民族”栖息于两广与越南,广西壮族、京族、海南黎族和越南人,他们的直系祖先都分属百越民族的不同部落。试问你能否在一百个越南人中数出十个以上的胖子?笔者在海南五指山中住过好些年,竟无法在黎族人里头寻出一个富态福相的。足见成克杰之瘦,实系天赋。自然还要加上广西的亚热带气候
,这一方水土盛产“瘦骨仙”,如摘下首枚奥运举重金牌的广西健儿吴数德,霸王举鼎,力拔山河,可你要把他打杀了煮吃,浑身却熬不出一星半点脂肪来,除了两广人氏,你还能到哪里找得到这样的大将之材!成克杰若是多长点肥肉出来,那倒好了,便成了“南人北相”,也未必会栽跟斗了。可惜他系典型的南人南相,十足凡夫俗子,即便官至封侯拜相,也无福消受,最终落得个琅铛下狱,身首异处。
由此可见,一个人事业之兴废成败,与其立足的水土地脉是戚戚相关的。广西一省,人杰而地不灵,由李宗仁、白崇禧、韦国清到成克杰,党国大人物倒不缺,唯地脉有些阻滞,以前广西竟无出海口,六十年代初才将北海市由广东划归广西,而这个港口迄今仍不甚兴旺;加之与广西接壤的越南,为恶邻兼穷邻,如今化干戈为玉帛,靠肩挑手提的边境贸易,油水有限,实在未足以发家致富。然而广西固穷,却还未至于衰微到与西北穷省为伍。就这么一块比上不足,比下有余的南疆热土,近十年却忽而“物产丰饶”,那就是遍地贪官墨吏,他们如同一树黄灿灿的沙田柚子,本是同根生,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广西县处级的贪官已多如牛毛,上面还有一群市银行行长(玉林市梁用浩,死刑)、自治区交通厅党委书记(楮之田,受审中)、副市长(贵港市李乘龙,死刑)、市委副书记(钦州俞芳林,受审中)、自治区副主席(徐炳松,无期徒刑),真是一部“新官场现形记”。直至人大副委员长成克杰,那更是地地道道的“窃国者侯”了!
是否“贫”与“贪”字形相近,就有命定的关联?倒也未必,富庶如广东者,贪官也不少。只不过,富省贪官固然令人鄙夷,贫省贪官却更招人痛恨。因为百姓尚未温饱,地方尚未脱贫,为官者却搜刮民脂,大秤分金,夜夜笙歌,醉入花丛,天理何在?细想之下,贫与贪果然是有内在联系的。某地既穷,国家自然有扶贫专项拨款,又或者有计划指令性的开发投资(如最近的西部大开发),此类“天上掉
馅饼”的资金,可钻的空子最大,明修栈道,暗渡陈仓,这种上下其手的伎俩为中国传统“贪渎文化”的基本招式,任谁玩起来都如有天授,无师自通。譬如三峡工程,投资达千亿之巨,拔其一毛便能受用不尽,于是酆都县区区一个国土局长,就私吞了一千两百万公款,万县主管三峡库区移民的芝麻绿豆官,亦敢在麻将桌上豪赌上百万元,并统统输光……现在三峡工程资金才刚刚开始审核,查出违法用资
(侵吞、挪用)十个亿,实际“黑洞”有多大?天晓得!故此,类乎广西之贪官群落并非桂省独有,人说“越穷越见鬼”,而今语义翻新,应为“穷乡多巨贪”。
其实,身在穷乡僻壤不论做官做百姓都是一桩哀心事,急欲脱贫致富,可谓人同此心。好在广西这块热土绝非只产贪官,亦出产猛士与豪客,跟洪秀全打江山的左右诸王,几乎都是广西人;刘永福的黑旗军多系广西士卒。不过,昔日的“镇南关”改为“睦南关”,后更改为“友谊关”,虽则两边一度友谊尽失,毕竟现时又一团和气起来。打打杀杀,免提也罢,要当好汉,人是英雄钱是胆,那就得先发家。广西奇侠陈少雄正是这样一个时代英雄,他非官,所以不贪,他无权,所以不渎,他只是农民出身,他初出江湖是靠沿街兜售录音带,积累了一些血汗钱,后投资贵港市房地产,又小赚了一笔。如今他突发奇想,要当称霸全球的“鹅肝大王”。陈少雄押下全副身家加高额借贷,在合浦建造一个世界最大的肥鹅肝生产基地。
肥鹅肝为法国宫廷名菜,楚王好细腰,上流社会自然趋之若鹜,久而久之它便成了法国饮食文化的招牌之一。法国原产的“肥鹅肝”,其实多是鸭肝。倒是出品过经典电影《牧鹅少年》的匈牙利是最大鹅肝生产国,只不过匈牙利人未能窥知烹调秘技,故此法式肥鹅肝的制作与出口,八成仍由原创者法国所垄断。高胆固醇的肥鹅肝是否健康食品,其实颇值得怀疑。但近年不知怎的忽而风靡欧美,连一向讳忌禽畜内脏下水的美国人也赶起时髦来,于是世界肥鹅肝市场一时供不应求。陈少雄瞄准这一肥缺下注,堪称眼光独到。中国本土的家鹅良种,都在粤桂,两广人爱吃烧鹅、白灼鹅肠,却从未打过鹅肝的主意,而今杀鹅取肝,犹为未晚。何况陈少雄早年曾在乡间养过鹅,这是命定的缘分。他的“鹅肝基地”一旦投产,世界鹅肝供应量将立时飙升三分之一,陈跺跺脚,地球就要抖三抖,那种气派威仪,就算国际寡头也不过如是。
陈少雄的宏伟计划先占了天时与地利,广西合浦为“合浦还珠”典故的出处,本来养珍珠比产鹅肝来得净洁而且高贵,但合浦珍珠业式微已有数百年,还君明珠双泪垂,老蚌实在不能生珠矣。不过合浦离北海港口极近,方便一箱箱的急冻鹅肝乘风破浪而去。唯一的顾虑是国际动物保护组织会不会吹毛求疵,暴起发难。因为法式鹅肝比普通家禽的肝脏大十倍,那是通过强行灌食来催肥,这有点象北京烤鸭
,亦系有违“畜道”的喂养结果。只是鹅比鸭智商高不少,要其强迫进食,难度更大,手段必然更为残忍。幸而这罪孽是法国人先种下的,又怨得了谁?万一国际绿色和平组织横加干涉,陈记鹅肝仍有销路,那就是国内饮食文化的崇洋媚外之风有增无已,连麦当劳、比萨饼等“垃圾食品”都大行其道,中国人怎会独拒法式肥鹅肝?
其实那些都不是大问题,陈少雄已得天时地利,便只剩下“人和”二字尚未掐算清楚。广西贪官太多,创业乡土,谈何容易。以往多宗贪贿大案,均不离钱权交易,官商勾结的套路。广西玉林商界的“十大王”与自治区副主席徐炳松的瓜葛,最为典型。就算陈少雄无心行贿,偏偏实施创业大计时须多重审批,他能抵御得了蝗虫一般的贪官污吏的层层索贿?一旦堕入钱权交易的覆辙,陈少雄如何自处?这可谓笼罩在“鹅肝基地”之上的宿命阴影。
哀哉广西,哀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