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媒体上看到过一系列“保卫十六大”的消息,什么公安武警的誓师大会呀,什么加强治安的整治行动呀,什么强化舆论的诸多禁令呀……昨天(10月7日)去北京医院,坐车横贯长安街,从西边的公主坟到东边的建国门,十里长街军警林立,红袖标满眼。每个公共汽车站,每个地铁口,都有军警和联防队员巡视。代表们入住的京西宾馆和正在开会的人民大会堂的路口,除了十六大专用车外,其他车辆一律不准右转。成排的武警守卫着空空荡荡的天安门广场,看上去两个武警之间的间隔只有一米,一排面向广场内侧,一排面向广场外侧。在某一地段,看见一个警察正在翻查一个民工模样的行人的背包;在某一路口,居然看见一位戴着红袖标的治安员坐在小马扎上监视行人,走近一看,原来是位老人。好奇地问一句:“大爷,这么大岁数还干这个?”老人回答:“来壮壮声势。”
是呀,十六大,一次极少数人的权力分赃,偏偏要办成全社会总动员的政治化妆舞会。它需要众多的演员,除了歌功颂德的庞大阵容之外,还要有同样庞大的戒备力量。在世界人口最多的独裁大国,居然还要让上岁数的老人扮演一个小角色,实在令人哭笑不得。据说,北京为确保十六大安全,除了正规的军警之外,还出动了数十万名联防人员。这位坐在小马扎上警戒的老人,是否也在这数十万人的名单之内?四川的好友廖亦武来电话说:这两天的成都还算平和,毕竟那里不开盛会,但是营造小康时代的升平盛世的功课还是要做,点缀的风景之一,就是多了些老年人的莺歌燕舞。看来,离退休的老人在这场化装舞会中,还真的扮演着重要的角色,电视中也常见这样风景。那位戴红袖标的老人是“老有所为”,那些莺歌燕舞的老人是“老有所乐”和“老有所养”。
回到家,打开电视,满眼是姹紫嫣红和花团锦簇,颂歌和赞美诗如雷贯耳,各电视台的主持人和新闻播音员,满面笑容地字正腔圆地背诵着十三年的伟大成就和三个代表的伟大意义,由毛泽东时代延续至今的党八股腔调丝毫未变。他们从来不会有话好好说,一定要把嗓音阉割成装腔作势,才有那种君临天下的布道者威严。可也是,他们是独裁者的喉舌,自己根本就无话可说,怎么能指望好好说呢?只是在这几十年不变的党八股腔调中,革命的火药味淡了,而金币的嘈杂声响成一片。所有接受采访的人在表示欣喜之情时,几乎都说:十六大以后的中国将更加富裕,个人致富的前途也更加光明。一句话,只要让人更有钱,就是前所未有的伟大盛会。
人们说:互联网是个虚拟世界。而从长安街回到电视机前的我,感觉中国的电视屏幕才是真正的太虚幻境。如此不容染指和戒备森严的权力分赃,已经让恐怖气氛无所不在,却被主流媒体称之为“全国人民共同盼望的盛会”,岂不是把监狱式的窒息当作社会呼吸的象征!把虚情假意的举杯当成定终身的交杯酒!十几亿百姓,甚至包括六千万党员,完全被排除在政治参与之外还不算,还要制造无所不在的恐怖逼迫他们谨言慎行,还要利诱他们充当掀起雷鸣般掌声的木偶观众。那一张张喜气洋洋的笑脸,那一副副矫情甜美的嗓音,勾勒出一个活脱脱的太监民族。只是在此刻,没有人高喊“奴才该死”,而是大家齐声朗诵“圣上英明”和“谢主龙恩”。
独裁政治有两大特征,一神秘,二恐怖。这两个特征与现代民主政治的公开性和安全性恰好相反。神秘制造恐怖,恐怖强化神秘。每一次高层权力交替都将愈发凸现这两个特征。黑箱里的权谋争斗越深越烈,权力分赃游戏就越发神秘,它所释放出的权力痉挛也就越发令人恐惧。尽管当代独裁和传统独裁皆摆脱不了权力恐惧,但是二者之间还是有着由文明的进步所造成的巨大落差。在帝制时代的中国,权力恐惧主要由残酷的宫廷内斗引发,没有道义合法性缺失的忧虑。平民造反所引起的恐惧至多是害怕改朝换代,被逼上梁山的造反者成功了,并不会改变独裁皇权本身。
而冷战结束后的世界,政治文明已经进步到使独裁政权失去道义合法性的程度,独裁者陷于越来越孤立的境地,在独裁集团内部的残酷权争之外,合法性危机便成为其权力恐惧的主要原因。独裁寡头们,既害怕在内部权争中失败,丧失个人权力和既得利益,甚至成为权力斗争的牺牲品,更害怕被民主潮流淹没,丧失整个政权并被推上历史的被告席。所以,无论是十三年来一直把“政权稳定”作为首要的政治目标,还是十六大期间制造的超强恐怖气氛,皆是一党独裁制度日益脆弱的表现。歌舞升平和信心百倍,只是刻意制造的的政权假面;遍布北京街头的军警和红袖标,才是这个制度的真相。当恐怖政治失去了道义合法性的支撑,握有全部的政治权力和镇压机器的政权之手,无时无刻不在瑟瑟发抖。
今天的独裁政治,其神秘,让我感到民主政治公开性的巨大力量;其恐怖,让我对和平演变充满信心。固守奴役制度的独裁者,尽管表面强大,但内在虚弱,因为就连他们自己也清楚:中国的未来不在他们手中;追求自由制度的异见者,尽管孤立弱小,但具有内在坚强,因为人心所向和大势所趋的未来中国,一定是自由战胜奴役--公开代替神秘,安全代替恐惧。
2002年11月8日于北京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