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内外舆论界普遍认为,这种言论开放的征兆,似乎预示着政治改革的启动,也为“胡温新政”提供了有力的支持和证据。我也就此写过《李锐公开论证:民间压力的象征》一文。在此文中,对李锐老人的“言论有了点自由的信号”的乐观展望,我宁可抱着保留态度:“然而,谁也不敢断定,李锐老人的善意期待,能否在未来变成高层决策的现实。在中国,信号带来的希望,常常仅止于信号,以及随之而来的一次次失望。因为,中共承诺的无信誉是制度性的,特别是新官上任的三把火,在达到最初的巩固权力的作用之后,大都是渐燃渐息,最后变成死灰,沦为对民意的玩弄和亵渎。”此文写于3月2日,没想到,仅仅过了十天,发表“李锐独家专访”的《21世纪环球报道》就被勒令停刊。据路透社的报道:
第一, 该报被停刊,主要因为发表了对“团派”和朝核危机的评论。前者触及了中国政治的最大禁忌──高层的派系分布及其权争──自然会引起高层派系的紧张:在对江泽民留任军头普遍不满的情况下,“江派”肯定不喜欢媒体公开挺胡,就更忌讳力挺“团派”的公开舆论,因为这等于对“江派”的变相贬低。而“胡派”,尽管喜欢媒体的支持,但决不能做得太扎眼,在中国政治中,锋芒毕露的结果常常是不得善终。胡锦涛之所以能够在十六大崛起,很重要的策略是“韬光养晦”。所以,在 “江派”势力仍然强大之时,刚坐进党魁交椅的胡锦涛及亲信,也不希望咄咄逼人,造成政治对手的紧张。
第二, 真是很反讽,在胡温体制及其新政被炒得沸沸扬扬之时,也在频频传出新常委有关新闻改革的讲话之时,一份力挺“胡温体制”并以实际业绩来见证新闻改革之征兆的报纸,却在两会还没有结束时就被封杀。而3月14日的新华社还发出这样的两会新闻“代表们谈新闻监督:让‘假丑恶’在阳光下现行”。那么,对于封杀报刊的丑恶行为,正在高谈阔论的代表们就不能让它在“阳光下现行”。
也许,下此狠手的并非“胡派”,或是“胡派”在“江派”的强大压力之下,“挥泪斩马谡”的无奈之举。然而,无论封杀该报的权争背景多么复杂,皆改变不了这一封杀的邪恶性质:从“胡温新政”的角度讲,是制度性的食言;从普世道义的角度讲,是对新闻自由的野蛮扼杀。
前不久,无疆界记者组织发表了一份全球新闻自由排名表,在总括139个国家和地区的排名表上,改革开放已经有20多年历史的中国,居然和至今仍然固守极权制度的朝鲜为伍,分别列于第138和139位。此次封杀也许,下此狠手的并非“胡派”,或是“胡派”在“江派”的强大压力之下,“挥泪斩马谡”的无奈之举。然而,无论封杀该报的权争背景多么复杂,皆改变不了这一封杀的邪恶性质:从“胡温新政”的角度讲,是制度性的食言;从普世道义的角度讲,是对新闻自由的野蛮扼杀。无疑又为这一可耻的记录平添了新的例证。
第二,该报对于被停刊早有思想准备,因为该报同属于南方报业集团,其主管人员来自被数次整肃的《南方周末》,对于中共的言论管制深有体会,大都练就了“顶风上”的勇气和“阳奉阴违”的功夫。也许,有人会指责说:该报太不讲策略,不知到适可而止,与其说是新闻良知的表现,不如说是“政治上不成熟”的卤莽。而我认为,这样的指责,听起来很有点苦口婆心,但无论从媒体的职业道义的角度,还是从媒体的生存策略的角度,这类指责,不仅是在道义上亵渎了新闻媒体的职业精神,也是对国人追求新闻自由的渐进努力的不尊重。
从现实的角度讲,中国媒体在90年代的逐步开放,与媒体从业者们的职业良知密不可分──那种不怕失败和不甘失败的职业精神,那种一厘米一厘米地扩展言论空间的执着──正是中国新闻自由事业的最大财富。特别是广东报刊的一系列尝试,对于测试官方的管制底线和拓展民间的言论空间,做出了开拓性的贡献。他们也因此而屡次被官方整肃,并付出过个人代价,然而,他们并没有因此而止步,而是尽力与管制相周旋。进入新世纪之后,随着《21世纪经济报道》和《21世纪环球报道》的问世,形成以三报一刊为主的广东纸媒体群,这一媒体群在全国传媒行业,起到了引领言论开放的先锋作用。
这种对言论自由的“虽九死而犹未悔”的执着,理应得到强有力的民间支持;因这种执着而付出被整肃的代价,更应该得到民间的由衷尊重。只有媒体从业者坚持这样的执着,也只有民间对这种执着的全力支持和由衷尊重,才是推动中国的言论自由事业的真正动力。因为,凡是在独裁制度下争取言论自由的事业,其最终成功皆是由民间的执着追求及其代价的累积而成。世上从来没有免费的午餐,在独裁制度下就更不会有免费的自由。
在《21世纪环球报道》遭遇独裁黑手的扼杀之时,该报的三位年轻记者还远在伊拉克进行采访,这对于中国的新闻从业者来说,确实是难得的机会,真不知道他们能否还会在全球注目的伊拉克呆下去,直到那里已经不再是新闻热点。
仅以此文,向该报同仁致敬!也向中共的封杀表示强烈抗议。
2003年3月15日凌晨北京家中
--原载《观察》 http://www.observechina.ne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