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人们不能相信的医院
7日晚的一场大雨,使得海城市骤然降温。从宾馆出来,一路上很凉。记者来到海城市中心医院时已经是将近上午9点了。刚刚爬上三楼,就能看见穿梭不停的家长领着孩子在走廊里面走来走去,孩子愁眉苦脸,家长垂头丧气。
沿着病房向走廊里面走,可以经过很多病房和几间医生办公室,一个感觉,很挤。医生办公室里面挤满了医生、护士、看病的孩子以及等待的家属。病房里面,病床上躺着一些中毒严重的孩子,地上面跑着一些刚刚可能还在抽搐,暂时忘了痛苦的孩子,父母或坐或站在旁边护理、安慰,但更多的还是在暗自流泪。孩子的哭叫、呻吟,父母的安慰、呵斥,各种不同的声音不停地向记者耳朵里面钻。不知道为什么,仿佛一刹那医院所有人都知道记者来了。
在一间病房里面,对头的两张床上面分别躺着来自不同学校的两名学生。记者进入病房不到三分钟,其中一名七岁的小女孩便开始全身抽搐。浑浊粗重的呼吸,腹部剧烈起伏,牙齿将嘴唇咬得泛出血色,这一切对于记者来说来得很突然。看着病床上面浑身抽搐的小生灵,记者心头忽然很痛。这痛是因为病房内所有的人,包括孩子父母在内都只有两个反应,父母不停得用双手抚摸孩子的身体,含着眼泪告诉孩子一定要坚持。而其他人则是边叹息边摇头,“这孩子,又开始抽了。”
几秒钟后记者大喊了一句:“快找医生。”父亲无力地摇了摇头,“没有用,他们来过了,不会再来了。”看着父亲绝望的面容,记者陪同他来到儿科主任室。当父亲说明女儿情况后,儿科主任王福山并没有马上到病房进行诊治,相反却是慢条斯理地询问主治医生是谁,为什么不找主治医生,坐在办公室里面询问孩子的病情,直到记者表明身份之后才很不情愿地走出自己的办公室。短短一段20米不到的路,却仿佛像抽了一支烟那么长。
看过病情后,王主任表示自己也没有办法,只是吩咐护士给孩子打一些氧气,或者也可以打一些镇定剂。孩子一直在抽搐,王主任却已经走出了病房。
5分钟后,同室的另一个男孩剧烈抽搐,蜷曲的四肢,撕心裂肺的哭喊,这一切在医院只是博得了同情的目光。很长时间,男孩得到了和女孩差不多的“待遇”,只是多了一项输液。而点滴的成分则“没有人能说得清楚”。
记者听到了这样一段孩子家长和王福山主任的对话,很经典。
“大夫,我求你了,你给孩子治一治吧。”
“我怎么治,我治不了。不是告诉你去鞍山医院了吗?”
“那里不收我们,我们只有回来,求你给治吧。”
“我治不了。这么多人我们能治得过来吗?现在只能维持。”
“孩子们用的什么药?到底是什么原因会这样?”
“我哪知道什么药,谁知道什么原因,你去问市长吧。”
家属只能哭泣。“大医院不让去,这里又这么个治法,那些领导咱们又看不着,谁来管一管孩子呀?”哭泣很快便成为哭喊。哭和笑同样具有传染力,只是表现的场合不一样,很快病房里面哭声一片。
“没有人盯梢吧”
4月7日晚,据这位家长说,学生豆奶中毒事件发生后,大多数学生都住在中心医院。
来到三楼,远远地就能听到一个病房里传来几个孩子的嬉闹声,循声而去,只见四个十来岁的小学生正在一位30多岁阿姨的陪伴下,在病床边上玩耍。见有陌生人进来,他们的眼里立刻闪过一丝疑惑,刚刚还挂在嘴边的笑容顷刻间也消失得无影无踪。几个孩子害怕地直往阿姨的身后躲,目光中满是惊恐。“你们是干什么的?”那位阿姨从床上跳下来打量着记者。“我们是来看中毒学生的!”“噢,这四个孩子都是喝豆奶中毒的,刚输过液,精神好了点儿,有了点笑模样。隔壁那屋有个孩子挺严重,现在还在输液呢!”这位阿姨说完,向旁边的屋门指了指。
记者随即来到隔壁的房间。一个男孩正躺在床上输液,满脸的痛苦,床边斜靠着一位面容憔悴的中年妇女。看见记者,中年妇女有气无力地说:“你也是来看孩子的吗?我这孩儿下午刚从中国医大检查回来,情况不太稳定,刚才又抽过去了,刚刚又输了液。”说着眼圈有些发红。屋里的一位男同志告诉记者,这位妇女就是孩子的母亲,自从孩子喝豆奶中毒后,20余天都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一直守在孩子的床边。
记者问起病床上孩子的姓名,这位母亲只告诉是苏家小学的,其余就不肯说了。在与这位母亲交谈的过程中,记者始终发现她总是一副欲说还休的表情,就连和记者说话的时候,眼睛也不时警惕地瞥向病房门口,仿佛担忧会有什么人闯进来。
“作为学生家长,你现在最担忧的是什么?”见这位母亲神色紧张,记者赶忙换了一个话题。“当然是孩儿的健康和安全了,从中毒到现在已经快20天了,政府那边总说要给我们家长个说法,可到了现在也没给,就连孩子究竟因为什么中毒都不知道。现在孩子的病情时好时坏,真让人担心,前两天,又有一个女学生死了,你说……”话未说完,这位母亲的声音已经有些哽咽,几滴眼泪从她的眼眶流出,滑过脸颊。
就在记者安慰这位哭泣的母亲时,一位自称是苏家小学教师的男青年闯了进来,伸手拦住正在拍照的摄影记者,嘴里不停地说着:“你们是哪里的?想干什么?是不是记者?把证件给我拿出来!
这时,床边那位母亲一边擦着眼泪,一边把记者拉到一旁,小声说:“我看出来了,你们是记者,其实我有好多话要对你们说,可我不敢说呀!说了怕被……前几天,来了几个记者拍照,走后不久,几个人就把我们好几个家长带走了。”也许这句话引起了周围人的共鸣,旁边的一个大爷也气愤地说:“太过分了,孩子都这情况了,他们不想办法给治病,还千方百计地拦着我们出海城,前几天说是请来个省里的专家来看病,结果什么也没看出来。最后,听人说,那个专家根本不是省里来的,就是鞍山市某医院的,挺多人都见过他。”老人越说越激动。
“你们快走吧!外面好像有人在报信呢,再不走,你们记者也得被……”病房外突然闯进一位大娘,气喘吁吁地说。记者一惊,怕连累这几位家长,便和摄影记者连忙“逃”出了病房。
出来时,发现给我们带路的那两位学生家长早已不知去向。问了问我们的司机才知道,那两位家长害怕被别人认出来,日后遭打击报复,先打车回家了。
晚上10时40分,当记者再次找到这两位学生家长时,其中一位家长的腿仍在颤抖,嘴里不停地说着,“没有人盯梢吧?”当得到记者的确认后,方才放下心来。
人们不能接受的就诊办法
发生中毒事件的八所小学的校长几乎在同一时间接到了一个通知--《关于服用学生豆奶患者的就诊办法》,通知上面的日期是2003年4月6日,发通知单位为“三·一九”领导小组办公室。4月8日下午3时42分,通知就摆在记者面前,而记者此时正坐在海城市兴海管理区西尚村一户村民家里的炕上,简单的摆设、陈旧的家具、过时的饰物装点着并不大的房间。银海小学中毒学生小毛(化名)此时就躺在记者的身边,由于中毒,小毛已经几天没有正常吃东西了,在炕上翻来覆去,想睡觉睡不着,每天只是恶心和头昏。
看着这份通知,记者不明白,为什么海城政府专门为学生豆奶中毒事件成立的“三·一九”领导小组办公室此时发下这个通知:
《服用学生豆奶患者的就诊办法》
为了使服用学生豆奶的患者得到更好的治疗,特制定服用学生豆奶患者就诊办法。
1、凡是“3·19”饮用学生豆奶的患者,自2003年4月6日起到指定的市中心医院、中医院、广济医院就诊,其费用暂由上述三家医院垫付。
2、饮用学生豆奶的患者,因病情确实需要转诊的,经市中心医院会诊同意后,方可转上级医院。
3、未经市中心医院同意擅自去外地医院就诊者,后果自负。
“三·一九”领导小组办公室
“后果自负,你看看这是什么话。医院治不了,又不让去外地治。我不明白,他们到底让我们怎么办。孩子喝奶喝成这样了,还后果自负呢。”指着通知上面的“后果自负”四个字,小毛的母亲终于忍不住了。
后果自负!当学生豆奶中毒后有人死亡的消息传开后,不知道幸存的学生和学生家属还将要承担什么样的后果,又要自负些什么呢?
“学校会开除我”
4月8日下午,记者见到了分别来自铁西小学五年二班、银海小学四年一班和银海小学四年二班的三名同学。他们对记者说起了三·一九豆奶中毒后的一些事情。
同样,银海小学的两名同学说:“老师对我们说,没有什么大事,不能告诉妈妈和爸爸,如果我们告诉了,学校会开除我。”“我们不想被开除,所以开始肚子痛时都不敢说,直到后来坚持不住的时候才告诉的妈妈。”两个孩子争先恐后地想将自己隐瞒父母的秘密告诉记者,只是天真的笑容掩盖不住孩子脸上的病容。“其实,家长知道孩子中毒之后到学校时,也有老师告诉我们不要乱说话。”一名家长也开始了说话。
不让去北京就医
4月6日晚上,五六十名焦急的孩子家长等待不到结果,无奈之下包乘一辆大客车,决定带孩子到北京大医院去看病。5点左右车从西尚村出发,没到半个小时,便有三辆车“风驰电掣”般冲到了西尚村,一位家长这样形容当时的速度:“到了村子之后,听说人已经走了,他们马上便开车追了上去。”
据一位知情人士讲,当时有人看见车向村子开,就知道有人来拦他们,不让去北京。“多亏当时我的一个电话,大客车绕开了西柳,从台安直接街上了高速公路,没有被抓到,否则根本就不能去北京看病。”他还告诉记者,“后来听说当时在西柳有很多人在等着拦车,真的很悬。”
4月6日,海城火车站
“听说有人要去北京看病之后,他们将火车站也控制了起来。”一位家长这样形容当时海城火车站的情景。
据了解,4月6日晚6点以后,铁西小学金校长、银海小学温校长、东尚大队鲁村长,以及“一些其他不知道是什么人的人”都站在月台上,看见领孩子去北京的人就拉住,“不让去北京”。
当记者询问为什么不让去北京时,一位家长气愤地告诉记者,“还不是怕别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