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近在网上拜读过于吾升先生的大作 《酷刑之都的报告--朱胜文冤狱二,三事》。于吾升在文中引述的朱胜文申诉书中的酷逼供描写可能会让多少读者不寒而栗,难以置信。然而我曾在狱中探望过朱胜文,亲耳听他讲述过自己遭受酷刑的详情,以及他对现行司法制度的彻底绝望。我后来曾帮助把他写的万言申诉书向朝廷转送, 不过历来石沉大海。我现在要说的是,朱胜文揭露酷刑逼供冤案的文字材料不仅仅是那份传播海内外的申诉书,而且还有同样值得一读的狱中诗笺。
大约在两年前,我到狱中探望胜文,并为这位书法家带去两本名家书法。胜文见到我的礼物,欣喜不已。作为回报,他将在狱中填的一首词手书送我留念:
水调歌头
-- 赠友人
如梦逢知己,悲喜竟无言,欲吐辛酸满腹,抵足夜难眠。抚慰惊魂滴血,顿觉豪气凭添,一宵胜百年,胆热春愁尽,岂惧五更寒,怅人生,论古今,有诗篇。骑鲸涛越万顷,慷慨付笑谈。岳王名流千古,秦丑后世无颜,功罪有人传,不追陶县令,潇洒傲人寰。
这首词的写作日期为1997年3月19日,正值专案组对他加紧严酷刑逼供之时。我想,不需要注释,读者都会从字里行间体会到他恶境之中的不屈不挠。笔者不才, 但觉得这是一首佳句频出,仰天长啸,壮怀激烈的传世之作。
圈内的朋友都知道,胜文是才子,对书画艺术功夫很深。他的书法,在高中时代便小有名气。后来胜文当了官,求墨宝的人络绎不绝。但他往往谢绝,并常言:这些人索的是名人字,而不是真正的书法。胜文曾告诉我,他小时候大字不识一个的父亲责令他天天描红一页,如不能完成,便打手板子,就这样练成了毛笔字。我还知道,胜文对绘西洋绘画艺术造诣业颇深,案头曾摆满英文名画典籍。朱胜文每次去欧美国家出差,总是公事一完,便一头扎进博物馆,画廊看个没完。不过我却是头一次读到他写的古诗词,每每吟诵,都让我热血沸腾。索求之下,胜文又把狱中创作的其他几篇诗作转抄于我。其中最令我感慨不已的是下面这首:
念奴娇
读《窦娥冤》
千古烈女,娇窦娥,含冤血溅白练,负屈押指苦千般,只恐阿婆受难。卢医歹毒,张驴刁钻,狗官心更偏,浑沌世界,可怜有口难言。
唏嘘同命相怜,我祈天公,六月雪飞旋。纵然屈死化做雨,不使江城罹旱。恩仇有缘,一世无憾,唯将妻女念。朗朗乾坤,何时无冤无怨?
此词也填于1997年。纵然屈死化做雨,不使江城罹旱。这是何等的胸襟!胜文不会想到,仅仅七年之后,他在争取自由和正义的道路上倒了下去,永远也看不到六月雪消融的日子了。他挺身揭露骇人听闻的冤狱和惨无人道的酷刑逼供而付出了生命的代价。在痛惜之余,我对他不屈不挠的精神只有永恒的敬意。当今中国,冤狱比比皆是,像胜文这样站出来呐喊的人,又有几人?不鸣则不平,但愿胜文的呐喊能够唤醒沉睡之中的正义和良知。
最后,我要把朱胜文揭露酷刑折磨的最直接证据抄录在此。这就是他写的《北安监狱纪实》一首打油讽刺诗。为了便于读者更好地理解这首诗,让我来介绍一下当时的背景。在1997年7月11日,专案组在半夜将他秘密押解到远离哈尔滨的北安监狱。朱胜文在《申诉书》样描写他在狱中遭遇:
“入狱后,直接将我押到一个不足两平米的地下室小号里。一只手被锁在地环上。外面三伏天,室内却阴冷,潮湿,满墙流水。我没有任何行李,晚上半卧在地上几块木板上。我只穿了一个短袖衫,冷得无法入睡,只好蜷做一团,熬到天亮。锁在手上的铐子螺纹锋利很快就长到肉里,几天手脖子就溃烂一圈,昼夜疼痛。每天两个小窝窝头,饿得头昏眼花。我从第二天便开始发烧,拉肚子。大小便都在马桶里,五天一倒,室内终日酸臭无比。大便没有手纸,只好用手指头揩屁股,然后往墙上抹。”(《我的申诉》原文26页)
胜文是这样用打油诗记录了北安的那段铁窗生涯:
《北安监狱纪实》
六号总统间,设备不一般,吃喝拉撒睡,室内全办完。 潮湿浸肌肤,阴冷刺骨寒,恶臭气难喘,爬虫绕身转。 独居不寂寞,蚊蝇伴我眠,无须撒香水,马桶味道全。 无发不梳头,无水不洗脸,出恭无寸纸,手指免其难。 左手锁地环,右手掌大权,不看西洋表,窗影断时间。 木板当被褥,饭盒作枕眠,锁手难反侧,夜寒把身蜷。 肠饥吞唾液,饼酸入口粘,汤少如盐水,盼饭眼发蓝。 病痛乱按穴,愁长自裁剪,头晕权作醉,捉虱趣味添。 炼狱当能忍,思亲苦难言,借解亲情暖,茹苦渡难关。
我读过《王若飞在狱中》,也参观过渣滓洞,吟诵过:任你把皮鞭举得高高,任你把镣铐锁得牢牢。比起胜文的狱中诗来,略输文采。比起共产党整共产党来说,过于仁慈。您不信?请下九泉问问叛徒刘少奇,问问军阀彭德怀,问问反革命张志新,问问贪官朱胜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