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嗨,你是日本人吗?”
哼,不一定。这人可能是中国人或韩国人;要是他更黑更瘦些,又可能是马来人;要是他把双手当胸合十,像要祈祷--那么你是遇见泰国人啦。
要把东方人搞清楚可没这么简单,还是让我先说个听来简单的人种判别法吧。
据说,如果你看到三个东方人,其中有钱的那个是日本人,漂亮的那个是韩国人,聪明的那个呢,就是咱们中国人啦!
另外,还有个故事,你也不妨听听!
假若全世界都毁灭了,只剩下两个人,而这两个人如果是拉美人,他们就找到一把吉他一张鼓弄个小乐队;如果他们是德国人,他们就合开一家工厂;如果是美国人,他们就组织一个“美援委员会”;如果他们是英国人--什么都没发生,他们正在等人来给他们正式介绍;而如果他们是中国人,他们将合开一家餐馆。
你认识的中国人是怎么样的呢?
我的一个朋友,身高180厘米,体重77公斤,到伊利诺斯去念书,碰到个美国老太太。老太太对他左瞧右瞧,说:
“怎么你不像中国人哪?”
我的朋友灵机一动,说:
“哎,是啊,我刚刚才剪掉我的辫子--就是像猪尾巴的那一种。”
老太太满意地笑了。我朋友并没有骗她,不过,这“刚刚”两字的意思是70年前就是了。
要了解中国和中国人,最好的方法是活5000年,可怜马土撒拉(《创世纪》所载上古最长寿的人)也没这个办法。我们只好零零星星随便聊聊吧。
中国人的第一个嗜好是工作。世界上再没有一个比中国人更疯狂地喜欢工作的民族了。中国字里男人的“男”,是田和力,也就是“在田里的那种劳动力”;中国字的妇女的“妇”是女和帚,意思是指“拿着扫把的那女人”;中国字的“家”是“屋顶下养着一窝猪”的意思(当然啦,只是说要有人有猪才成其为家)。总之,你要叫一个中国人不做事,那简直要他的命。
中国人最喜欢的东西就是土地,中国人拼命工作之后,如果赚了钱,他就立刻买一块地。中国人无论在全世界哪里,他都习惯性地要往土里种点什么,他会傻里傻气地跑到沙漠里去种白菜。而奇怪的是当土地搞清他们是中国人之后,果真很听话,种什么就长什么,一点也不反抗。
中国人爱土地爱得发狂,“搬家”这件事是不大发生的。要是村上有一家是200年前搬来的人,大家还说他们是“生客”--因为“才”搬来200年而已--照这标准看,美国人几乎全都是客人,
中国人如果发了财,他绝对想不出怎么花钱法,他把钱全留给儿子,而这儿子,同样也不知道钱该怎么花,他又把钱留给了孙子。你觉得他们很傻吗?嘿嘿,你错啦,这里面乐趣无穷!
中国人因为爱土地爱得太厉害,大家都决定老住一个地方,住到后来前街后巷全是亲戚。英文里只有一个uncle,中国人却不允许如此含糊,中国人可以分出五种不同的uncle,其中包括:
伯伯--爸爸的哥哥
叔叔--爸爸的弟弟
姑爹--爸爸的姊妹的丈夫
姨丈--妈妈的姊妹的丈夫
舅舅--妈妈的兄弟
从这一点,你大概可以了解中国小孩有多聪明,他们从刚会说话就弄清楚上百种的各式各样的亲属称呼,你佩服不佩服?
中国人多半性情温和,因为他从小知道他不单是他自己,他还是“爸妈的儿子”“祖父母的孙子”“叔叔的侄儿”“表弟的表哥”“堂姊的堂弟”“舅舅的外甥”“堂嫂的小叔”……曾经有一个皇帝去请教一家五代同堂的大家庭的家长,问他怎能那么多人住在一起而那么和谐。那位张姓的老头儿一言不答,只拿起毛笔来在纸上一个接一个地写了一百个“忍”字。
中国人没有一个不了解“忍”。因为他们爱他们的土地,爱他们的生活,而他们知道,如果要在这块土地上生活下去就非接纳别人容忍别人不可。
中国人重视名分,全世界,你大概再也找不到一个民族像中国人一样把名分看得比事实更重要的了,中国人即使为此吃了大亏也在所不惜。
传统的中国战士连怒发冲冠勇往杀敌的时候也不忘记问清楚对方的名字(对了,你不要以为问名都是杀头的前奏,事实上有时也蛮罗曼蒂克的,中国人订婚之前就有个“问”名之礼),章回小说中标准的说法是:
“来将通名,宝刀不斩无名小卒!”
奇怪,那些来将竟都老老实实地把名字说了出来。
传统的中国人又非常谦虚,他们叫自己的文章为“拙作”,他们建议你把他们的画拿去补壁(遮墙壁的洞),把他的书拿去覆瓿(封坛子口),他说自己的小孩是“犬子”,自己的太太是“拙荆”(笨手笨脚的乡下人),他的房子是“寒舍”,他自己是 “鄙人”(边远地区不识礼的人);连中国的皇帝都要称自己做“寡人”(没有道德的人)或“孤”(没人理会的人)。如果你听一个中国人说:“我一无所长,希望跟阁下多学习。”千万不要以为他是一个没有自信心的家伙,他其实是要你知道他的谈吐多么有教养。如果你听见他和他太太合力保证他家的菜准备得又少又难吃,你尽可以大胆地赴宴,他们弄的东西绝不比国宴差。
当然,中国人并不是不自豪的民族,正确的做法是“谦虚”由他负责,赞美的“反驳”由你负责。如果他说:“我这只小犬,又笨又懒。”你应该说:“贵公子真了不起啊,我从来没有看到过比他更聪明的七岁小孩子--我家犬子差他远了,真是有其父必有其子啊!”
说到这里,再说一个故事。如果你看到一堆人挤在一起,抢一只橄榄球,他们是美国人;如果你看到一堆人在一起洗澡,他们是日本人;而如果你看到一堆人又挤又打地抢着付账,他们一定是中国人。
对你而言,正确的方法是稍做挣扎,并且让他获得第一回合的胜利,通常他多半会感激你,在下一次的时候让你获得胜利。当然,下一次是什么时候,你并不知道。但中国人对下一次是充满信心的,虽然也许下一次是50年后。你最好不要健忘,否则你就不礼貌了。
如果你在中国人住的地方--不管是台湾是香港还是美国唐人街或者中国大陆,你立刻发觉,到处都是人,中国人是个不管怎么样都活得下去的民族。
有一位中国古代的哲学家,在即将临终之际把他的学生叫了来,说:
“你看我的牙齿呢?”
“没有了,都掉光了。”
“我的舌头呢?”
“还在。”
那学生忽然明白柔韧的东西永远比坚硬的东西更强,更适合于生存。
在希腊神话中,西方的神祗,像宙斯,差不多是以革命家的姿态出现的,他摧毁,他建造,他的面前是一片新天新地。
但在中国神话里,中国神祗跟中国人一样善于节省,传说天和地曾受过极大的损害,中国神明的办法是这样的:
天斜了,斜向西北,神明决定不去管它--因此你看到中国天空上星辰都倾向西北。
地也歪了,歪向东南,神明也不加理会--因此中国大陆的河流全都“一江春水向东流”了。
当然,也有破损得更严重的,中国神明的办法依然是补修而不是换新,所以那位叫女娲的神炼了些石头补起天空来。中国人一直到现在还使用女娲补过的这片天空。补得真不错,到现在还挺管用,看样子还能再用下去。
对了。谈到女娲,大家对其性别鉴定颇不确定,大部分认为是女的,小部分认为不太清楚。说来奇怪,中国神明中性别搞不清的还有后来的观音菩萨。中国人不像法国人,法国人连水果都能定出女性水果和男性水果。在中国人看,身为神明最重要的就是做好神明,至于是男神女神,那又有什么重要?所以,如果你是男性沙文主义的信徒,千万别娶中国女人。
这些年来,美国女人闹了半天,争到一个MS.的称谓,让已婚未婚的女人都可以共用,但许多女人还不敢用;可中国妇女在60年前就用起自己的姓和自己的名字了。当你听到有人叫一声王小姐的时候,王小姐可能是16岁的少女,也可能是60岁的祖母。
而且--这种事说来中国男人自己也莫名其妙--自从中国的大家庭渐渐变成小家庭以后,中国丈夫的钱包不知道怎么搞的,全掉到太太手里去了。通常现代中国家庭的组织是这样的:丈夫是外交部长,太太是内政兼财政部长;丈夫按月缴纳全部薪俸,太太多半会很仁慈地发回一些零用钱。
大概中国丈夫都有“伟大意识”,他们不屑于管钱,所以就放弃了管钱的权利--这一点让全世界的女人简直羡慕得要死。
不过,当然,你不要忘了,中国女人全是天才烹调家,中国男人踊跃地做“好丈夫”不是没有理由的。
中国女孩的身高这些年来增加极多,她们的智慧和能力也增加得惊人,她们对考大学和更高的学位极有兴趣--她们绝不为找丈夫而读书,但是她们这么能干、健康、漂亮,男人怎么能不爱她们呢?
当然,中国妇女也深知中庸之道,所以她并不坚持争取更多的权利。在机场,如果你愿意为一位中国女人提箱子的话,她并不会坚持自己提的权利;如果你在火车里让位给一个中国女孩,她也会放弃拒绝的权利。
而其实中国女孩最可爱的地方是她有一颗全新的头脑,却保持着最古老的德行。她们不管做家庭主妇或女工或教授,全都干得非常出色,中国古代所谓的“齐家”、“治国”,她们确是同时做到了。
我们说了太多中国女人的事了,其实中国男人也努力在中西和古今之间不断地做着选择和协调。譬如说,在台湾的中国人放弃了四合院和叠席式的建筑而接纳了四层的或十几层的楼房;我们放弃了轿子、三轮车,而选择了汽车;我们放弃了长袍而选择了简单的衣服,至于年轻人--年轻人全世界都一样,他们已经决定穿他们那一代的制服:牛仔服。
那么,如果我们穿着Levys的衣服,开着福特的车子,住着钢筋水泥的房子,梳着五千年祖先从来没有梳过的发型--那么,所谓的中国到哪里去找呢?
中国还是在的。在香港,你会看到家家厨房在雪亮的不锈钢瓦斯炉或电炉上放着个黄褐色的砂锅--他们在努力保留一部分的中国;在新加坡,在最热闹的地点开着中药铺,那些华人,在他最病最弱的时候,他情感上需要的是中国草药;在马来西亚,成千的侨社团体吵着要办一所中文大学,而在新加坡,已经有了一所教中文的南洋大学--当初捐钱的陈六使先生竟是个不认字的华侨。
传统的中国人是不允许你有私生活的,他理直气壮地问一个小姐的年龄;他甚至追根究底地盘问你为什么要跟长得挺不错的玛丽分手。传统的中国社会至少有个好处,不需要心理医生--反正谁都可以听谁的隐私。对中国人而言,一个人如果有“不可告人之事”,他一定不是好人。
不过,当然,刚才只是吓唬人的,那种中国人现在快要找不到了。在台北,中国人渐渐也试着去了解外国人,并且尊重外国人的生活习惯了。